123456网文网_我的团长我的团·下

三

　　我慢慢地往前晃悠，眼前冒着金星飞着小鸟，嘴里喃喃地骂："你妈妈的……"

　　什么都没有了，只有风……我被墩得只剩下星星。我疯狂地诅咒一个叫死啦死啦的家伙，他说我是他认识最晦气的人。"

　　又是一道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断崖……

　　我呆滞地转头，看了看我的追逐者。我以为我再也不会在人前哭泣了，但是我扭曲着脸，欲哭无泪，对着他们发出一阵干号。

　　王八蛋们惊喜地期待着。

　　"哭啦，哭啦。"

　　"笑啦，笑啦。"

　　"跳啦，跳啦。"

　　我怪叫，我怪叫着扑下去。

　　如果从山巅下望，我现在这样一条道上被追逐和扑腾--不知道是人为的还是天然的，我选择的这条道每隔一段就是一个刀切般的绝壁，它这样一直没边地延伸到山脚。后来我从这里下望，看见了我的人生--我的人生充满决心和扑腾。"

　　一把镐头在刨着地，刨得很细心。一个从十八层地狱里摔出来的活鬼摔到了镐头边，那只鬼仰起了头，那只鬼是我，"……救……救命……"

　　我看见的是一张木讷得像僵尸一样的脸，如果我是一只拔舌狱里逃出的活鬼，那就是修罗场跳出的死鬼。他提起了镐头，从我的角度看去，他像是要拍我的脑袋。

　　王八蛋们悠悠闲闲晃了过来，如同在搜捕一只四条腿打折三条的兔子，但他们面对的是一片接近荒芜的山田，荒得一览无余，而看似在劳作的那个人，他的劳作看起来更像本能。

　　王八蛋们一边晃一边念叨。

　　"跳吧跳吧，跳莫咧。"

　　"刚刚这个坡绕得有点儿远。"

　　"早先那个坡就该把羔子绑了的。"

　　李冰这时候是最拿得出手的，他挺了挺他的小官架子，彬彬有礼地上去，先紧一紧腰上的枪，学着一口半通不通的云南话问："老乡，有莫有看到一个逃兵……"他猛地往后蹦了一下，惊疑地又看了一下，惊疑之后便成了恶心，问：道"哪里来的？"

　　那个行尸一样的山民继续刨着地，"我家的。"

　　李冰同情有之，厌憎有之，又看了看镐下，退两步，看看他的兵，吩咐："三个往路上撒，两个跟我，林子再找找。"

　　他们走了，周围寂静下来。

　　我从埋在地里的那口破水缸里钻出了头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那口大缸本来也许是拿来储水的，也许拿来储肥的，但早干涸了，积满了是青幽幽的带着落叶、寄生虫和水蛭的雨水。

　　人就有这么奇怪的时候，我刚才差点儿被水憋死了，但现在却快渴死了，我大口喝着快憋死了我的水。我想起得感谢我的那位救命恩人，就连泥带水地爬出来，一边拔掉身上的几个水蛭。

　　那家伙一直在刨地。他刨的是一个坑，很大的一个坑，因为大，所以很浅。越过他刨出的土堆，我看见林边的三具尸体，一个成年人，女的，加上两个小的，加上他，一个完整的四口之家，而他刨的坑看起来刚好可以埋四个人。

　　他的衣服破得像渔网，我能清晰地看见每一根肋骨。他把坑刨得很浅，他一定也衡量过自己的体力--这是个全家已死，奄奄待毙的人，但我从他眼里看到的不是哀怜，而是淡然，淡然到需要多大个坑才能让他与全家同穴都已经算计过了。

　　他向我表示遗憾，"只能挖这么深了。再多，没力气埋人了。"

　　"……你家里人？"我说了句废话，他也没有回答。我伸手去抢他的镐头，而他迅速地闪开，并且因为这个剧烈的动作轻咳了几声，然后向我解释："我有病。"

　　我看着他那双病态的被传染病菌烧炽的眼睛，意识到他家人的死因。"……你家在哪儿？"我问他。

　　他指了指林边一个用芭蕉叶和茅草搭的棚子，那东西几乎和莽林同化了。我明白了，"你从江那边撤过来的。"他没说话，没回答。有必要吗？左右是没家了。

　　我把所有的东西--包裹早跑丢了--我把小醉给的钱和镯子全放在地上，然后深深地鞠了一个躬。我这辈子还未有过这样真心的鞠躬。

　　"你的坑挖得太大了，三个人用不了这么大坑。"我说。

　　他漠然地看着我。

　　"我没死。你也不要死。"我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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