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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世航和尚向我们稽首,"阿弥陀佛,施主要快,革命不等人的。"

  日军重整旗鼓,掷弹筒已经开始在修正弹着点。放爆竹的已经被炸死了,我转头不看,搀住了我的母亲--和尚说得对,不等人的,他们守不了多久。

  索桥在望,它是由绳索和粗藤纠结而成,古朴蛮荒得像是从这莽林里长出来的,但我们身后响着现代战争的爆炸和机枪扫射。

  我们把书背过索桥。也许是因为还记着小书虫子的痛苦,我们虽然大半人目不识丁,却没人放弃这些书,我们只放弃了牛和推车。

  和尚优哉得很,把牛赶进森林,免得再被日本人捉去吃了,他还要合十送行,把横在桥头的车推开,好像怕挡了后来人的道路。和尚又从身上的大堆物件里摸出了土炸药来,开始在桥头捆绑,而我们都已经过了桥。

  我们到得太迟,那帮共产党已经被咬成了胶着,他们和日军分开的唯一办法是死到最后一人。

  克虏伯冲着和尚大叫:"过来呀!一起走啦!"

  世航不慌不忙地说:"施主过江的地方有棵榕树,树下就是回去的路。"

  迷龙也叫道:"过来说啊!你傻啊?"

  但是和尚笑眯眯地跟我们鞠了一躬,"阿弥陀佛。国军兄弟万岁,远征军万岁,祖国昌盛,民族万岁。"

  我们走的时候,和尚听着越来越猛烈的枪炮声,不紧不慢地绑着炸药。

  我们走的是下山路,下山将可到江边,因为我们背负着的书,我们走得很跌撞。郝兽医摔倒了,死啦死啦把他提起来,但这时候从身后传来一声与炮声迥异的爆炸,于是死啦死啦也摔倒了。

  后来我们一直唾沫横飞地诅咒和污蔑掩护我们的人。别无所思,别无所想,他们死了,永垂不朽,我们的胡言乱语也将永远同在。我们这样到了江边。

  狗肉在那棵大榕树下扒拉,这儿离我们上岸的地方真的不远。

  迷龙跳下水,从树下的水中拽出一条绳子。它很长,松松垮垮地沉在水里,但把它绷直了,就是又一条索桥。

  我们开始忙准备过江,同时仍然在大放厥词。

  "他们不会真死的。和尚高兴得很,不像要死的。"

  "山里头还是有退路的。"

  "枪口都顶脑门子上了你往哪儿退?"

  "是他们把脑门子顶枪口上的。"

  "对。"

  死啦死啦冲大家喝道:"闭嘴。"他摸了摸那根被我们绷直了的绳索,然后直挺挺地,像一具尸体那样倒进江水里。我们看着他从江水里再露头,在激流中东进。他很反常,从过了江之后就反常。

  我们也那样子扑进江水,迷龙背着我的母亲,克虏伯拽着我的父亲。

  后来我们闭嘴了,除了江水的奔流我们再没听见其他声音。

  我们拉着个长而松散的队形,走在我做逃兵时曾走过的路上。现在禅达有比任何时候都要多的车、坦克、牵引的大炮,一辆一辆卡车从我们身边驶过,它们把尘灰与泥土抛在我们身上。

  后来一辆卡车停下,跳下个何书光,以及几个荷枪实弹、表情上对我们绝不友好的友军,然后一辆威利斯从卡车后抄了过来,把何书光他们又拦在外围。

  车上是虞啸卿、唐基,司机是张立宪--很大的谱,司机都是个少校。

  虞啸卿说:"我瞧见我手上最不堪的一个团长,我疑心他已经投敌叛国。"

  我们很紧张,但死啦死啦脸上的苦笑让我们知道紧张也没用的。死啦死啦把他的武器全卸了,我不幸在他身边,就成了他家骡子。

  死啦死啦问:"绳子还是铐子?"

  虞啸卿反问:"你喜欢哪个?"

  死啦死啦伸出一双手,他喜欢铐子。

  但虞啸卿没理他,他上上下下审度着我们所有人。不得不承认,我们把自己收拾得还蛮像个打仗的样儿,至少虞啸卿没有露出嫌恶。

  虞啸卿问死啦死啦:"过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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