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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九


  "你现在还在想,说还是不说!我们都想胜利,谁他妈不想?!可怎么又是我们?--别走啦!你看着我!我像不像个活鬼?我们每个人都像。你现在不是看着我,是看着炮灰团的所有弟兄,你告诉我,告诉所有弟兄,我们还有什么没做?"

  他看了我半晌,叹了口气,"……我真不会说的。真的。"

  "那干什么叹气?因为你在纠结,说还是不说,最后一定会说。这就是你说的。对和错,很重要!"

  死啦死啦看着我,"……你也觉得说是对的?"

  "自己心里要打的仗,自己打去--就像你对我一样!谁跟你说对错?豆饼不辣他们分不清对错,不会为了对而死,也不会因为错就不活--可他们和虞啸卿卖一个价,不好不坏,活着!我在跟你说死活!"我嚷嚷起来。

  "他们分不清对错吗?你低估了他们。"

  "他们跟着你。我们跟着你。我们只是跟着你。哪怕你要揭了竿子做陈胜王,那也是向死求活。"我气极反笑,"知道啥叫一目五先生吗?就是一个独眼的领着四个瞎子,我们就是一目五先生,炮灰团就是一目五。"

  "那你高估了我……跟你们在一起混久了,很快活……可真是的……我也快要丢失了我的魂魄。"

  我不放过他,"快要?就是说为了你那个要丢还没丢的魂魄,你会……说出来?"

  他又看了看我,走开,是逃避,也是决定。

  我在他背后大叫:"……我看见他们了!"

  死啦死啦回过头,"……谁们?"他惊讶,与其说因为我说得话,不如说是因为我有点儿疯狂的语气。

  "死人!"说出这个词让我濒临崩溃。我瘫软了,靠着墙,滑在了地上啜泣。我不知道死啦死啦向我靠近过来是出自同情抑或好奇,反正连我自己都不记得我有过这么软弱。

  他又问:"……谁们?"

  "康丫、李乌拉、要麻、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我记得名字的、不记得名字的、脸熟的、脸生的、我喜欢的、我讨厌的、我压根记不住的……所有的,死在缅甸的、死在南天门的、死在江那边的、回不来的、死了的都看着我,好像他们还活着,看着我,就只是看着,什么都不说,又什么都说了,看着,看着……求求你,我快疯了……行行好,求求你。"

  我把自己难受得晕头转向,然后感觉到那家伙触碰着我的肩膀,他说:"你……心思不要太重。咱们都只做咱们够得着的事……你看,想太多啦,就做噩梦了。"

  "谁做噩梦呀?你看得见死人,我们都不信,都说你被鬼催的,现在我知道,你真是被鬼催的。快死的时候就看见他们了,就对面,就南天门,看着我们,江上没桥,他们过不来。我没死,又去看,再看不见了。我想看见……不,我不知道是不是想看见。太难了。被他们看着就觉得碎掉了,什么碎掉了,心碎掉了,魂碎掉了。你天天被他们看着,你怎么过来的?怎么还能把我们送去那个地方?"

  他沉默地听着,一边用手轻轻拍打我的肩膀。那不是安慰人的表情,而是个凝固的表情。

  我问他:"他们还好吗?他们缺啥?李乌拉要不要跟迷龙说话?康丫吃了郝兽医的假面条没骂?要麻在那边是不是也跟人打架?……我要不要给他们烧点儿纸钱?那么多人……那么多人,得烧多少才够他们花?是不是要有座桥他们才能过来禅达?过了江才好回家。对了,纸船,我们扎很多纸船,老人说他们坐着纸船也可以回家。"

  死啦死啦困难地说:"……我……哪里知道。"

  "你家里不是招魂的吗?……你妈说得对,你没有魂根,活人碰上你都不得安宁,别说死人……可你至少会。告诉我们怎么做就好啦,为弟兄们做点儿什么呀。"

  "……你们还真就信啦?那是骗虞啸卿的,我要保命啊,我只好说点儿似是而非的……你要大喊大叫铁血卫国他倒不信了,他自己就喊炸了,他又什么都不信……什么都不信,人会枯的--譬如说你--于是他信这些似是而非的。"

  "……你看得见死人?"我问他。

  "骗你们的--为哄你们从缅甸走回来,我是三十六计全使上啦……你们也是,该信的都不信,干吗又信这样虚幻的东西?"

  我愣了会儿,把他搭在我肩头上的手推开。我手重得让他龇牙,但我毫不内疚--我不再难过了,至少在他面前,不会再因为这件事难过。

  他问我:"他们过得好吗?"

  "虚幻之说,无稽之谈,哪来的好坏。"

  "我不想他们,我得……活,不敢想,可是,有时候,猛地一下……"他涩在那儿,眼眶里猛地一下充盈了泪水。

  "……很不好。他们都回不了家。"我说。

  他问:"纸船……真的有用?"

  我说:"假的。我编出来的,为了不让你把你活见鬼的妙计说给虞啸卿。"

  "真的,对你来说,就是真的。真对不起,你跟人都没说,你以为能跟我说--你已经死过一次,我没有,我没资格跟你谈这事,你只好憋在心里,它是只有你孟烦了才有的经历……我又让你失望了。"

  "假的。别信这种不该信的东西。你豪情万丈,视往日如粪土,只管去做你的吧。你不会枯的,记得,回头学学叠纸船,以后多为我们叠几个纸船。"也许我只是感伤而不是恶毒,但这句话比任何话都恶毒地刺伤了他,我感觉到他搭在我肩上的手震动了一下,然后他转过身,用手上缠的绷带擦掉一滴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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