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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八


  李冰在张立宪身后小声地说:"老张,是你老乡。"张立宪从茫然坠入了更加茫然,只好瞪着何书光,直到那家伙终于不情不愿地把枪往背后藏了。

  张立宪对何书光说:"……给我。"何书光就把枪给他。张立宪拿在手上,又愣得一下,狠狠给拍了回去。余治又开始鬼叫:"要走火的!他刚打的保险机啊!"

  何书光终于搞明白了老大要什么,于是早凑就的一卷钱拍到了张立宪手上。张立宪把它递了过去,对小醉说:"我们……"

  他的狠巴巴只开了个头,不怎么抡得下去。对于和虞啸卿近似值最高的张营长来说,好男不跟女斗是与生俱来的东西。昨天的斗更接近挨揍,总还说得过去,且张营长一开始就承受了昏天黑地的厄运,在他之后的想象里自己是仗义执言的乔郓哥,而行凶的是恶毒的王婆。

  于是何书光干净利落地宣判了他们的裁决:"--今天把你包啦!"

  我坐在院子里仰望着天井之檐上的晴空,禅达的云气厚重得足以让我这样一个心事过重的人有无数遐想。在我眼里,那些飘逝的云团像极了死在怒江那边的家伙。

  郝老头儿拿一个石钵在捣着成分不明的糊糊。不辣好些了,就是说他又在偷食了。油条放在小桌上的筐里,不辣没完没了地撕下一口,再把还完整的油条盖在上边,为了调整出个天衣无缝的角度他没少费力气。

  我听见"哎呀"的一声,原来郝兽医拿研杵把贪嘴鬼给打了。我感觉到老头子的目光在看着我发呆,但我更愿意盯着云层。

  老头子叫我:"烦啦,我这里就好啦,你就又该换药啦。"

  "……你换就好啦。"

  老头子倒疑心起来,"这娃儿,你不要耍鬼。"

  "……我耍什么也不会耍鬼。"

  "你不要跑。你一蹦起来就老母鸡附身,我哪儿追得上?换药是为你好,大腿根根已经挖掉一大块啦,这里要再挖一块就没法看啦。年纪轻轻的,脱掉衣服就像个剥皮老山羊,这莫法讲嘞?你娃娃才二十好几,你还要找个好女子慢慢过日子嘞……"老头子一向唠叨,但还没这么唠叨。我教他烦得头都快炸了,跳起来去扯他的衣服,"你他妈才像个剥皮老山羊!还是瘟死的!你满清年间的人管我民国人干啥呀?大家早死早投胎呗!"

  老头子便紧紧护着衣服,免得被我扯得露几根黑瘦的老肋骨。无论如何,我至少有一半是在胡闹,但没几下,老头子开始抹眼泪。我很诧异,我一直没注意到他的古怪,我们都没注意到他的古怪。

  然后老头子强笑,我不知道一个老头子强把自己的啜泣转成笑脸时是这么让人心碎的。我觉得我好像做错了什么,但这种做错事的感觉实在是与我旷古长存,不值得奇怪。

  老头子边强笑,边说:"你个娃娃扒我做啥嘞?扒出个老猴子屁股来。我是讲你跟你家好女子,要爱惜自己,是人跟人嘞,不是猴子跟猴子……"

  "……你有完没完啊?有完没完?!"说完,我掉头往正房走,有了我父亲,这地方倒不会缺少纸和笔。

  郝兽医很操心地跟着,"你不要走啊。换药嘞。"

  "你跟着我。啊,不要走,有本事你不要走。我二十多的人长条六十多的老尾巴。"我说。

  郝兽医纠正我,说他五十七嘞。我管他五十六十,我只想让他消停。我拖了张草纸,特意不要干净的,找了张我父亲画过符的,尽是些"高堂明镜悲白发""朝成青丝暮如雪"之类的胡柴,但我不要这面,我要背面。我找了个秃笔头子,特意要秃的,又找了点儿用剩的臭墨,可真够臭的。

  "这娃娃,干啥嘞?"郝兽医问。

  "大家都这么熟啦。写幅字送你。"我说。

  "哎呀……那怎么好意思嘞?不好意思嘞。"

  不辣听说要写字,虽然字认得他他不认得字,也照蹦了过来。郝兽医莫名其妙,又有些期待地候着。他们看着我一挥而就。

  我把那张擦屁股都嫌脏的纸交给郝兽医的时候,他那张脸已经是哭笑不得,我一直嫌唠叨的嘴期期艾艾,"这个……不好吧。你这娃……不能这样嘞。"

  不辣高兴得很,踊跃着发问:"写的么子?讲一下讲一下啦!"

  我拿着破纸,我很高兴,我久已想这样小小地报复总在我身边唠叨让我学好的人。那张纸一面是我父亲的鬼画符,一面是我的鬼画符,我的鬼画符写着:初从文,三年不中;后习武,校场发一矢,中鼓吏,逐之出;遂学医,有所成。自撰一良方,服之,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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