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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伟光!”阿孟指着一个少年男孩对筱青说:“那就是伟光。”
  伟光走过来,看着阿孟。筱青发现,他是一个和阿孟极像的少年,身子还没有发育成熟,瘦瘦高高的,纤细柔弱。可是,他的眼神很散,仔细看,就知道,他的目光并没有和阿孟的目光相接。
  “伟光,这是筱青阿姨。”阿孟拍拍伟光的肩,指着筱青对伟光说。
  “伟光。”筱青笑笑,她的心,已经被这个男孩子触疼了。多么漂亮的一个孩子啊!可是……“筱青阿姨。”伟光机械地说。
  筱青伸出手,拥抱了他一下:“伟光,以后我常来看你,好不好?”
  “以后我常来看你,好不好?”伟光重复道。
  “伟光,走,我们去‘麦当劳,吃饭。”伟光最喜欢吃的食品,是“麦当劳”里的“汉堡包”,尽管在阿孟看来,那是“垃圾”食品:胆固醇太高。
  “我们去‘麦当劳’吃饭。”伟光面无表情地说。
  筱青看看阿孟,正碰上阿孟无奈而悲哀的眼神,筱青的心都要碎了。
  “阿孟,真的就是没有办法了吗?”
  “这么多年以来,凡是听说的什么好医生好学校我都试过了。结论是:这是一种无法康复的病。以前说‘孤独症,是心理的。
  现在发现是生理的,是大脑的一种不正常状态。”阿孟的脸上,露出绝望的神色。
  “阿孟,有时我很相信命,相信上帝,相信缘。人生的一切,都不是自己所能掌握,听天由命的好。凡是上帝安排的,必有它一定的目的。伟光这样,在我们是痛苦和不幸,在他自己,也许不是。他不需要面对这个世界上的罪恶和丑恶,是吗?”
  “除了这样自我安慰,我又能怎样?”阿孟叹口气,“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可是,他……”他看看伟光,又看看筱青,手在儿子的头发上抚弄着。
  “阿孟,走吧,我们带伟光去‘麦当劳’。”筱青一手挽起阿孟,一手挽住伟光的肩,向停车场走去。
  “伟光只会重复别人的活?”筱青脸朝向阿孟。
  “是的。他一岁多就会重复大人说的简单的句子,当时我们还很高兴,觉得他很聪明。当然,也许他是很聪明,可是,‘孤独症’者和别人无法交流和沟通,因为他们就是缺少这种能力才被称为‘孤独症’。人是社会的人,长期和社会和人不沟通,智力根本没有办法好起来。”
  筱青好像记得以前在哪里读过,说的是一个王子从小被囚禁起来,等他长大被放出来时,已经成了痴呆。
  “现在这个学校创始人的设想,是每一个‘孤独症’患者都有他独特的智力特长。学校的目的,就是保持和发挥这些特长,培养他们一种基本的在社会上生存的技能。”
  “真的?”筱青充满希望地问他。她多么希望有一种办法,能够治疗伟光的病,能让阿孟不再忧愁。
  “设想而已,不知道最后会怎样。一般说小时候还好一些,长大之后,因为无法和人沟通,‘孤独症’患者会由于内心的挫折沮丧而引发暴力,会掐人、咬人、打人等。”
  “达斯汀霍夫曼在电影《雨人》里就是演一个‘孤独症’患者,是吗?”筱青想起“他”有不可思议的心算能力。
  阿孟点点头:“看到过几个有关‘孤独症’被克服,而获得和常人一样,甚至还要成功的报导。但是,一是不知他们患的是这种由生俱来的‘孤独症’,还是后天由于环境而造成的‘自闭症’;二是这些患者的父母,在孩子很小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他的病情,并着手治疗。以前在中国,如果一个孩子身体很健康,也不聋不哑,却不喜欢和别的小孩一起玩,不缠大人,至多以为孩子性格怪而已,怎么会想到是大脑不正常呢?”
  吃饭的时间,阿孟对筱青讲了他和玉芬当年怎样地发现伟光和别的小孩不一样,又怎样地被医生告知没有关系,来美国之后,又怎样地诊断病情,怎样地四处求医而没有疗效。
  “如果不是因为伟光,我也不会进入江湖。”阿孟苦笑着说,“可是,我再有钱,面对儿子的病情却无能为力。”
  筱青把手放在阿孟手上:“也许,上帝会保佑他的。不是我们能力范围能做的事情,就交给上帝吧。你再痛苦,都于伟光的病情没有作用。现在,”她放慢声音,柔声地说,“现在,我们在一起。
  也许,我们将来会有一个健康的孩子。”
  阿孟把筱青揽过来:“如果那样,我就会少了很多遗憾。阿蓝不能生育。”他看看低头光顾吃“汉堡包”的伟光,“也许,是因为她不能有孩子,她对伟光也尽了很多心血。”
  “她是个对你对伟光都很好的女人。”筱青有些内疚地说,“都是因为我,才使她失去了你,是不是?”
  “不要这样说。”阿孟抚摸着筱青的长发,“阿蓝是个很贤慧很能干的女人,可是,我和她在一起,常觉内心没有激情和温情。
  也许,是因为她太强,使我逐渐丧失了想对她温柔想尽情爱她的愿望。”
  “她总是帮了你不少。也难为她了。”
  “我知道。我很感谢她。但是,她性格很强,有时会钻牛角尖。”
  “我只有那次在‘沪天’见过她。她长得还是不错的。”
  阿孟不语,只是搂紧筱青,用下巴擦着她的额头。对面桌上的一个老头子,看着他们,笑容满面。
  上帝保佑,让我给阿孟生一个健康聪明的儿子。不,还要一个美丽活泼的女儿。一双儿女!伟光,到那时,但愿你会好起来,你会和弟弟妹妹一起,分享我和你父亲对你们的爱。而我和你父亲的爱情,将会因为你们永恒。
  筱青怜爱地用纸巾擦着伟光的嘴和手,默默地在心里说。
  上帝,请保佑我们,祝福我们。

           ※        ※         ※

  多少日子,又飞快地过去了。筏青惊讶地发现,和阿孟在一起的日子,像一叠一叠翻过的日历,而不是一张一张地撕过。
  搬到这座房子里,已经快一个星期了。筏青二十九岁生日那天,阿孟给她的礼物,就是把这座房子过到了她的名下。
  “为什么要这样?我们在一起,你说过你的就是我的,为什么非得过到我名下?”那天,当阿孟把房契塞到她手里时,她问。
  “过到你名下,就是你的。万一将来有什么事,不会麻烦。”阿孟郑重其事地说。
  “会有什么事呢?难道你会离开我?”
  “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你。但是,人生无常,好多事,不得不准备。”
  “准备什么?你说些什么?”筏青着急地问。
  “对不起,我不该说这些。但是我总得送你一件生日礼物,是不是?送给你这座房子,我就不用花钱买别的了嘛!”阿孟笑着说,“再说,你不是一直说什么时候接你父母来住些日子吗?这儿是乡下,安全安静,又有这多空地,他们可以种花种菜,不会感到无聊。”
  坐在门前的花园里——一片在房子前面看起来是无限延伸的平地,种满花草树木。房子不大,共有四个卧室和三个卫生间。
  房子正前方,是一个有房子的四五倍大的玫瑰园。虽然是秋初,紫红、粉红、鹅黄和白色的玫瑰花,依然高高低低地开得五彩缤纷,风吹来,花香外鼻,让筱青觉得,在这个时候,她是童话里的公主。花园正中,是一个白木柱支撑的凉棚,掩映在四棵亭亭玉立的雪松之间。
  筱青坐在凉亭里,打开手提式电脑,想写点什么,却又什么都写不出。阿孟在不远处修剪花枝,他的身影起起伏伏在花丛里,这样的情景,让筱青动情。
  他就是我的王子,是我找寻了多年的男人。筏青的心被自己胸口涌上来的这种感觉深深地感动了,眼睛也潮湿了。淡忘多年的关于白马王子的传说又回到她的脑中来了,她感到,自己又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年代。
  我是幸运的,她对自己说。我终于等到了。以前所经历的一切,忍受的一切,原是为着和他的相遇。童话还是要信的,以后的日子,因为有了阿孟,都将会像今天一样美好。
  你是我的王子
  是我今生的期待
  我曾在无人的黑森林里寻找多年
  我是你的公主
  是你今生的惟一
  你曾跋山涉水一路风尘
  喔,我们一直是一支无伴奏合唱曲的舞伴在缓慢优伤的旋律中许诺今日的相逢而我千里迢迢只为赴这生命的约会“又在写什么?”阿孟把一大把玫瑰花放在筱青面前。
  筱青从电脑上抬起头,笑笑:“写打油诗啊!”她两眼亮亮地看着阿孟。
  “这么漂亮的花!”她把花捧到鼻子下闻着,“好香啊!”她小女孩似的欢呼着。因为和阿孟在一起,因为心的流浪已经停顿,因为感到被爱被保护,因为他像父亲,像兄长,像情人,筱青觉得自己的年龄在递减,常常地,她发现自己有着一些只有在她是一个天真纯情的小女孩时才有的感觉。
  早上的阳光照着她,使她的头发像金色的流苏一样垂在背后,具有着很强的跳动感。
  “小丫头。”阿孟爱恋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只有小丫头才会大清早就写这些酸不拉叽的诗呢!”
  筱青把脸埋在他的腰上,撒娇:“可是,我想写啊,看着你在远处,我好感动。”她抱住他的腰。
  “走,我带你到玻璃房去看看。”阿孟牵起她的手。
  “你还有玻璃房?”筱青惊讶地问。
  “在那片树林的背后。”阿孟指着远处的一片树林说。
  “这个院子真大啊!搬进来这么久,我还不知道那里有个玻璃房呢!”筱青站起身来。
  可是,她觉得头重脚轻,眼前一阵发黑。“阿孟,扶住我!”她大叫。
  阿孟的两手环住她的肩头:“怎么了?你病了吗?”他着急地问。
  “我有些头晕。”筱青深呼吸一口,觉得好些,“没事,可能是低血压吧,我一直有这个毛病,坐久了就会这样。没关系,一会儿就好了。”
  “要不要进屋去躺躺?”阿孟关切地问。“你太瘦了,该长胖些的。这些天,你要给我躺在屋里好好养养。”
  “不用!”筱青笑着抗议,“那多难受啊!就这样站一会儿,马上就好了。”她把头埋到阿孟的胸前。贴着他的棉质粗纹套头衫,她感到他的心在有力地跳动着,那种她已经熟悉了的男人的味道,深深地让她沉醉。
  今生就这样靠着他,这样贴着他,多好啊!我对自己,终于有个交代了。上帝太恩惠于我,我怎能不感激?筱青的手,不禁更加搂紧阿孟。
  两层楼高的玻璃房里,种满各式各样的热带植物,筱青除了认得棕榈,什么都不知道。
  “哇嚏!”筱青情不自禁地欢呼起来,“这么多的花,这么多的植物!每一种我都不认识,每一种我都好喜欢!”
  阿孟慈爱地拍拍她的头:“只要你喜欢就好。这个玻璃房,花了我好多心血。过去的那些年里,有时,外面的事让我累了,我就跑到这里来,花上半天弄弄花草,心情也就好多了。今年事多,一直顾不过来。”
  “以后,不准你再累了。”筱青撒娇道。
  “以后,我只想守着你,安安静静过一辈子。可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阿孟叹口气。
  “不说那些了,好不好?”筱青温柔地说,“江湖险恶,我只求你平安,别的我们都不需要了。”
  “筱青,我本来就不适合在江湖上混的,当时迫不得已,现在也无法回头了。”阿孟看着筱青的眼睛说。
  “我知道,我知道。”筱青挽起阿孟的臂,慢慢地挪着步子,仔细地看着每一花每一草。
  “这是什么?”筱青放开阿孟的手臂站在一棵花前,满脸惊愕。
  那棵花比筏青还高,有长达两三尺的大大的像芭蕉一样的叶子,绿油油,呈现扇形伸出,几乎看不到茎。鲜红的花,尖尖的花瓣,开在长长的花柄上,很像有金黄色冠子的鸟的头。再仔细看,这花其实是一支水平的花苞,而一朵朵花则是从长半尺的花苞中逐渐伸出。花苞是绿色,镶着紫色的边,花舌是宝蓝色。
  “这么神奇的花!这么强烈的色彩!太不可思议了!”筱青简直有些喘不过气来。
  “这是‘天堂鸟’。阿孟用手抚摸着它巨大的绿叶子说。
  “‘天堂鸟’?多么美丽的名字!天堂里的鸟,好浪漫的名字,太富有诗意了!”筱青大喊大叫。
  “这是热带植物,原产非洲,现在美国南部,比如加利福尼亚州南部的一些地区也可以看到。在北方,得种在温室里。”
  “这是我见过的最奇特的花!而且,这么好听的名字。‘天堂鸟’,是谁这么有想象力,给它起了这么一个名字呢?”
  “那人肯定和你一样,像个小女孩。”阿孟温情地看着她,“你是个长不大的小女孩。”
  “因为是和你在一起嘛,‘糖爹地’。”筱青用英文说道,“糖爹地”三个字,还是用英文说自然些。“这么好听的名字,将来,如果我能写出第一本小说,我就用‘天堂鸟’做题目。”
  从玻璃房里出来,又是一阵夹着花香的轻风吹过。筱青突然觉得一阵恶心,四肢无力地蹲在草地上吐起来。
  “爹地,我真的生病了。”筱青吐得满脸眼泪地对阿孟说。
  “我们赶快回屋去,我马上打电话给医生!”阿孟的腰一弯,筱青便真的像一个小女孩似的在他手臂上了。
  筱青的双手吊在阿孟脖子上,闭着眼睛,头偎在他的颈弯里。
  可是,那天下午,筱青知道,自己没生玻她怀孕了。
  这个消息,让她和阿孟都欣喜若狂。
  她擦着不停地流着的泪水对阿孟说:“我要做妈妈了,我要做妈妈了!我们会有一个漂亮的小姑娘,有我们的小公主。”
  阿孟紧紧拥着她,说:“不,我们会有一个聪明的小男孩,我们的小王子!”
  “我们会有一个女儿,一个儿子,我们会有一对双胞胎!”筱青拉着阿孟的手又蹦又跳。
  “别,别——”阿孟拉住她,“你要做妈妈了呢,要小心。”
  筱青踮起脚尖,捧起阿孟的头,深深地吻他:“谢谢你,谢谢,我的生命从此将完美得再也不能完美。”
  那时,下午的阳光,从敞开的窗户照进来,屋子里的一切,都飘浮在一层若有若无的轻尘里。屋后的湖面上,微风吹起涟漪,波光粼粼。筱青的童话,又有了新的内容。谁能说命运可以想象?
  这一切,在她以前的梦想里,是从来没有过的。只是因了阿孟,她才能把童话写下去。

           ※        ※         ※

  筱青翻开书,发现对于梦到血有四种解释:1.可能是生命的一个象征;如果血在流淌,则代表死亡;如果手上有血,则是内疚。
  2.血也可代表情感,特别是爱和愤怒。
  3.也许是经血。如果你是个女人,这样的梦表达了一种和性有关的渴望;如果是男人,则代表了对性或女人的恐惧。
  4.饮血代表获得生命或力量。
  筱青把第一个解释看了一遍又一遍。在她的梦里,遍地是血,慢慢地鲜红地淌着。血顺着草坪流到湖里,湖水变成绯红。她抱着躺在血泊中的阿孟,呼天天却不应。如果说这个梦代表死亡,那死亡的将会是谁?
  突然间,她记起那个墨西哥女人曾给她算的命,不禁心慌起来。难道……不,怎么会呢?上帝不会让她心碎的,不会把她好不容易才得到的一切又给她拿走。肯定是她太爱阿孟了,太为他做的事情担心了,才会做这样的梦。如果那个女人能料事如神,就不至于在马路上摆地摊了。
  窗外的天蓝蓝的,是那种北美特有的蓝天。因为空气污染很轻,那天总是蓝得澄清透明,有些脆脆薄薄的感觉,难怪有人说“月亮是美国的圆”。这样晴的天,没有一丝云的遮掩,到了晚上,那月亮怎能不分外冰清玉洁呢?
  和平常一样,树上的鸟儿在湖边的灌木丛中,轻快地鸣啾。
  可是,她的心依然跳得很快,很有些恐慌的感觉。从那样的梦里醒来,已使她精疲力竭了,看了这样的梦的解释,便又添了些忧虑和不安。
  她靠在床头上,把被子拉到胸口,双手抱肩,呆呆地看着窗外。阿孟早就走了,去主持“中华商会”每月一次的会去了。他每天走之前,总要把窗帘拉开,说让阳光照进来,这样筱青就不会睡太多,睡太多对她的身体没好处。
  其实,刚知道怀孕那几天,她感到很乏,每天都要睡好多。现在,反应的症状已经消失了。可是,她又开始失眠了,她怀疑是不是因为每天呆在家里休息,使他的脑袋太空闲的缘故。虽然她呆在床上的时候很多,但真正睡着的时间并不长,本来就辗转反侧地得很长时间才能睡着,睡着了又总是被各种各样的梦折磨。
  对于以前的那些日子,她已经忘却得差不多了。做“应召”是她那时候的选择,是她没有认识阿孟前做的决定,想通了这点,她不再觉得对不起阿孟。因为彼此相爱,就得彼此接受对方完全的生活,无论能否理解和赞同。但是,那些日子和现在的日子相差太远,好像没任何关联,除了使她和阿孟相识外。
  现在,对阿孟的感情,对他的依恋和爱,使她觉得自己生来就是个重情的人,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曾做过那样的职业。她怕失去他,真的怕,倒不是怕他另有新欢,而是怕他身在江湖,经常和些亡命之徒打交道,会有什么不测。尽管阿孟总说他会小心的,她还是怕。在纽约这个地方,啥事没有呢?这个城市,到处都是疯狂、残酷、无情和危险。翻开报纸或打开电视,好像每天都有犯罪事件的报导。筱青曾看过《纽约》杂志的一个调查,说是每二十四个小时就有五个人被谋杀,九人被强暴,二百五十六个人被抢劫,三百三十二个家庭和商店被偷盗,三百六十七辆车不见踪影。在这个城市,每时每刻都有罪恶在滋生和进行着。何况,阿孟还是“唐人街”“沪华帮”的头子。从米勒和杨伟“失踪”后,阿孟再没有碰上别的事情,其他帮派也没有。可是,“三和会”能就此罢休吗?
  从阿孟那里,筱青知道,“中华商会”在“唐人街”内的地位是很高的。“至少相当于中国的商业部。”阿孟曾开玩笑说。
  “堂”在很多美国执法人眼中充满神秘性,认为“堂”于华人就如同“黑手党”于意大利人一样,是“唐人街”里的黑社会组织。
  有些“堂”,控制着一个或几个帮派。
  “堂”最初的形式是“堂口”和“宗亲会”。清末,成千上万的中国劳工为了“淘金”,来到美国。当时社会混乱,几乎所有的华工都不会英文,便常被洋人欺负。为了团结起来共同对付外敌,并协助安顿新来的同乡,“堂口”和“宗亲会”便在“唐人街”产生了。
  因为“唐人街”自给自足的封闭特点,慢慢地,“堂”“会”成了最具有实力的组织。
  “中华商会”是“唐人街”内的商人组织,目的在于互助。“商会”的委员会每年选一次,再由委员会成员中选出一个人做主席。阿孟是今年的主席。
  头天晚上,他告诉筱青,这次会议的内容,就是把“三和会”的计划和行为告诉各商家,让他们小心谨慎,并且要抱成团。只要大家心齐,“三和会”纵然再有势力,也无可奈何,因为只要它涉及犯罪,美国司法机构还是很乐意对它严加惩罚的。
  “不管怎样,阿孟,我觉得你还是远离那些可怕的人好。谁知道他们都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呢?人一旦贪了,就什么事都可以做出来。再说,现在人家在暗处,你们在明处,防不胜防啊!”
  “不要太担心。焦虑过分对孩子不好。”阿孟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肚子,“我们的孩子怎么这么耐心,一点都不急着长大?”
  “你真傻,才几个月啊?早着呢!明年春暖花开时他们才出生呢!好聪明的孩子,真会挑时候。”筱青掩饰不住满脸的喜悦。
  “你真的觉得是双胞胎?”阿孟轻吻着她的眉眼,“要不要去照超声波看看?”
  “不要,”筱青把头又往他怀里贴了贴,“知道了就没有意外的惊喜了。至少,现在我可以想象是双胞胎嘛!”
  筱青发了一会儿呆,想想还是起床,到屋外走走,晒晒太阳。
  现在的阳光很柔和,照在人身上,就像是温柔的大手一样。
  她先按了遥控器,边慢悠悠地穿衣服,边听床对面墙角红木架上的电视里的新闻。
  “刚刚,在‘唐人街’‘包法利’街五十九号的‘中华商会’楼里,发生了一起爆炸事故。很明显,炸弹放在二楼的会议室里,所幸的是,中国人向来没有时间观念,原定干早上九点开的会,到九点五分炸弹爆炸时,只有三个人在常警察现在还不清楚是否有别的人员在这座楼里。这是座独立的小楼,加上是小型炸弹,所以没有连累到周围的建筑。到目前为止,除了会议室的三个人皆已死亡外,还有几个行人受伤。
  “有关方面相信,这是‘唐人街’内黑帮猖狂的又一表现。近年来,‘唐人街’内的犯罪率日益上升,警察相信,这些犯罪大多和黑帮有关。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唐人街’发生了几起谋杀和枪杀案,令当地居民和周围居民惶惶不安。遗憾的是,警察至今感到无能为力。原因是,‘唐人街’是一个与外界隔绝的社区……”筱青只穿上了一件浅紫色的细羊毛宽松衫,象牙白的棉紧身裤从她颤抖的手中无声无息地落到了地上。电视机上的画面开始模糊起来,然后成为一片空白,声音也没有了,只有嗡嗡的声音响在她的耳边。
  “天哪!”她心里大叫一声,不让自己倒下。她闭着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又吐了一口气,趴在床上,向里摸索着去拿电话。
  上帝,上帝,不要这样,不要!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就在她的手就要拿到电话时,电话铃响了。她的心堵在了嗓子口,哆嗦着拿起听筒。上帝,上帝,你要了我的命了!
  “筱青,筱青,是我,我怕你看了电视新闻担心。筱青,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吓着了?彼青,筱青!”听筒里传来阿孟急切的声音。
  泪水小河一般在筱青的脸上淌着。阿孟还活着,阿孟还活着!上帝啊,从此以后我知道,你将永远保佑我的生命和幸福,我再也不用担心和忧虑。无论在怎样的险境中,都有你伸出慈爱和无所不能的手。
  感谢你,上帝。我用我一生所有的一切感谢你!
  “筱青,听着,我很好。我好好的,皮都没碰着。早上我走的时候,我急着赶时间,结果超速,被警察拦住,耽搁了销会儿。进城时,又碰上塞车,到‘唐人街’时已经九点十分了。这是天意,是不是?”
  “是,是。”筱青泣不成声地说,“是天意。”
  “不要哭了,”阿孟的声音极温柔,“你怀着宝宝呢,不要哭,好不好?要不宝宝会在你肚子里笑话你呢!而且,你哭肿了眼睛,我晚上怎么带你去‘彩虹屋’吃饭?”
  “又要去‘彩虹屋’?”筱青抽抽搭搭地说。
  “又要去,你不是一直说‘彩虹屋’是你最喜欢的吗?刚刚发生这样的事,我心里也很紧张,差一点送了命呢!所以,晚上需要轻松一下。”
  “刚发生这样的事……是不是我们不应该出去?还是小心些吧!”
  “没关系,傻丫头,越是刚发生这样的事,现在越不会出别的事,放心,有我呢!”
  “可是……”
  “就这样说好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会让人去接你。你起床了?好,先吃点东西。张妈在家吧?在?好,让她给你弄点吃的,你别乱动。吃了到外面坐一坐,走一走,不要累着,听到没有?乖乖的,晚上见。”
  彼青擦着眼泪,轻轻放下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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