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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这时,张金发和一个人拿着几盏煤油灯,走了进来,并把那些孩子赶跑了。

  三十出头的张金发看上去似乎比实际年龄老了许多——额前与眼角刻着几道深浅不一的皱纹,晒黑的脸略略有点黄,洗得发白的衣服穿在他那显得单薄的身上,似乎过于宽大,瘦削而且结满了茧的双手,又似乎在告诉你生活的艰辛,只有那短发下的双眼,透露出一点精明。

  他是去年刚刚当上政治队长的。大队成立了革命委员会,根据上级的要求,每个生产小队设立一名政治队长,以加强思想政治工作。政治队长既要选政治上可靠,而且成份也要好,还要识点字,遇到传达上面的指示多少能把文件念一念。选来选去,最后选上了他。因为他人缘好,又读过几年书,拿起报纸勉强也念得出来;家庭成份好,三代都是贫农,这政治队长的位置终于非他莫属,就当了下来,成了在中国职位最小,但在生产小队却权力最大的政治干部。

  张金发在竹床边坐下来,从口袋里拿出个铁烟盒,用一张烟纸把用手工切成丝的烟丝卷成一头大一头小的烟卷,叼在嘴边,然后拿出打火机“劈劈啪啪”接连打了好几下,却打不出火来,就把打火机用力甩了甩,似乎想把里面的什么东西甩出来。他又打了几下,总算打着了,便点燃烟卷,使劲吸了几口。屋里顿时弥漫着一股浓浓的烟味。

  张金发见大家都在看着他,就把烟盒递给坐在旁边的李卫东:“你们也卷一下。”

  “不会,不会抽。”李卫东把烟盒又推了回去。

  张金发把烟盒收进口袋,看了看大家,说:“你们刚来,可能还不习惯,但慢慢就会习惯的。这里的条件很差,不能跟你们城里比。那年我去过一次城里,还住了好几天。城里真是好,闭着眼睛走路也不会摔倒。这里可就不一样了。”

  “你们这里的水很甜。”王莉莉有点赞叹地说。“那你刚才有没有多喝点?”马聪明故作惊奇地问。“有啊,我还喝了好几口。”王莉莉认真地说。“那你以后可用不着吃饭了。”侯成宝在一旁笑了起来。大家听了也跟着笑了。“这里的水是甜,但就是油少。”张金发也笑着说,“你们看还需要什么,队里能办的尽量办。”

  张金发的话刚说完,马聪明就开了口:“怎么没桌子?连凳子也没有。能不能先拿几张来?”

  张金发想了想,说:“桌子椅子是没有。这样吧,队里还有些松木板,这里有锯子,我那里还有刨刀,明天我叫人去买点铁钉回来,你们自己做几个先用吧。”

  一听能解决桌椅的事,大家的情绪顿时活跃起来,天花乱坠地谈起桌椅的式样,甚至还想在那想象中的桌椅上雕刻上花样呢。

  过了一会儿,张金发又卷起了小烟卷:“待会儿你们到我家吃晚饭。这一段时间你们不用烧饭。队里研究了,为了让你们尽快与大家熟悉,你们每天到一家去吃饭。我们队里共有二十五户,除了一户地主和一户富农,还有二十三户。队里每户都给三元钱补贴。你们每人也出五元,是口粮钱,等分红时再扣。下个月后你们才自己煮。另外,厨房外的那堆柴草也是给你们的,你们如要烧水什么的,自己去拿。”说完,便带大家走出西边门。

  门外,靠墙用晒干的土坯搭了一个小厨房,几根大竹子当屋架,上面盖了层稻草;也是土坯砌成的灶,上面放一个大铁锅,一截烟囱穿过墙,伸到外面;旁边还有一个大水缸,里面盛着满满一缸水;以及菜刀、勺子、火剪等厨房用具,一应俱全。

  看完厨房,张金发对大家又说:“我还有点事,待会儿饭煮好了,我再来叫你们。”说完,便先走了。

  傍晚时分,那个背着孩子的女孩又来到祠堂,走进白晓梅她们住的屋里:“我爸叫你们去吃饭。都煮好了。”

  “你爸是谁?”虽然已经知道晚饭要在张金发家里吃,但白晓梅还是问了一下。

  “我爸叫金发。”女孩回答说。

  “那你叫什么名字?”白晓梅又问。

  “我叫宝英。这是我妹,叫宝莲。”那叫宝英的女孩指着同来的小女孩说。她反手又指着背着的孩子:“这是我弟,叫宝瑞。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叫宝桂,一个叫宝珠。走吧,我妈在等你们。”

  “吃饭了。”吴莲英走出门,朝西屋喊了声。李卫东他们一听,马上走出来,大家一起随着宝英向村子的西头走去。

  村子里根本没有一条像样的路,那绕过房前屋后、猪圈牛栏,时而穿过一片草地,时而越过一段泥泞,人踏猪拱,或黑或白的地面就是路。那曲曲弯弯,四通八达的阵势,如同走入迷宫。不一会儿,一行人就到了张金发的家。

  这是一座极其普通的房屋,与刚才路上见的几乎是一个式样。朝南一排三间,低矮的屋椽,几乎一伸手就可以摸到上面的瓦片。墙体是用三种不同的材料建造的:底层是用江中大块鹅卵石砌成的,很难想象那光滑圆溜的石头是怎样垒上去的;离地面半米多高起,是用黄土夯成的土墙,再上去是用土坯修成的墙尖。屋顶上的瓦片又黑又小,密密叠叠铺得像是晒干了的鱼皮。靠西间的屋椽下,是一间更低矮的厨房,滚滚的浓烟夹着点点火星,不断地从烟囱中冒出。连接厨房的则是两个猪圈,插进地里的石板成了围栏和墙,同样石板铺成的顶棚成了晒东西的地方。整个建筑如同一把横放的角尺。房屋前面的空地铺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这接近正方形的地方,显然是属于张金发家的领地。

  太阳已经下山了,但天空还很亮,可是中间屋里的煤油灯正亮着,显然是因为知青们要来而提前点上的。屋里正中摆着一张四方桌,四边摆着四条板凳。桌上已摆好碗筷汤匙,一个小脸盆盛满了炒米粉丝,上面铺了一层切得又大又厚的肥肉;一个粗糙的沙锅里盛着蛋汤,面上浮着一层葱花,正冒着淡淡的蒸汽;一个大盘子放着几条微微黄色的鱼,还有一大碗的花菜。

  知青们一进到屋里,张金发与妻子便忙着招呼大家坐下,并给每人盛了一碗米饭,催着赶快吃。

  看着这一桌的饭菜,大家才感到肚子实在饿了。虽说中午在大队部吃过,但那时刚下车,一路的颠簸已令人提不起胃口,加上还不知以后会怎么样,所以只是随便吃点而已。现在住的已解决了,吃也不愁了,心也定了,又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身子也轻松了,食欲也开了。

  虽然米粉丝炒得算不上好吃,那白花花的肥肉也令人望而生畏,但那香喷喷的白米饭和又鲜又嫩的鱼,以及那清香的蛋汤,还是让大家吃了个尽饱。

  吃过饭,知青们又回到祠堂里。村里的人也陆陆续续的来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把两间屋子都挤满了。尽管双方刚刚认识,彼此甚至连名字都不知道,然而山里人朴实的性格和热情使知青们很快消除了初到的陌生;而对城市的好奇又使农民们感到知青们所说的话,所讲的事是那么的新鲜。在无拘无束的气氛中,发问与回答在不断地交换着位置,彼此都很想知道对方的情况,巴不得在一个晚上把所有的事都打听清楚。感情的交融随着时间的流逝而逐渐加深,并且,时不时的因一句话、一个动作而引起哄堂大笑。

  “嘟、嘟、嘟、嘟、滴——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十九点整。”挂在柱子上的广播匣子发出了清脆的报时声,“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是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时间……”

  从一进屋就一直默默地卷烟抽烟,听话听得入了神的张歪狗,听到广播的报时声,便碰了碰坐在他旁边的侯成宝:“喂,知识青年,怎么刚才北京时间是十九点?还有二十多点的?我家里的闹钟就没有,只有十二点。”

  侯成宝一听,不由大笑起来,其它听到的人也都笑了——怎么这么简单的事还有人弄不清楚?

  “你真傻,这么简单的道理还不懂?”侯成宝本想把道理解释清楚,却突然想就此开个玩笑,便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你家的闹钟那么小,只能写到十二,再多了就摆不下了。而北京的大钟比簸箕还要大,就能写到二十多,就是写到一百都可以。所以你家的闹钟只到十二点,北京的时间就可以二十多点。”他一边说,一边比划着,说到后来,忍不住又大笑起来,其它听的人也都大笑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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