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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九


  张金发点燃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吐出来,看着白基兴说:“这样,明天你就不要去了,让小松代你去。”

  “这……能行吗?”白基兴有点不安地说。

  “我已经跟大队说过了。”张金发把目光从白基兴身上移开,看着墙上白基兴的影子,“大队本来不同意,但我跟他们讲,你确实病了。”

  白基兴怔怔地看着张金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为了体现专政的威力和对“黑五类分子”的监督改造,大队规定:“黑五类分子”每月强制劳动二天,安排一些较重较脏的活,让他们去做,不计报酬。这已经成为几年不变的定律。

  白基兴来这里后,自然成了监督改造对象。每次大队通知下来,他便带上工具、饭盒,去接受监督劳动。

  今天,大队的通知又来了,要白基兴明天去渡口参加修坝。如果是平时,这事情也许没什么,可偏偏他病得起不了床,而修坝不但劳动强度大,还要泡在冷水里,他怎么受得了?然而不去又是不行的。

  前来通知的张金发也觉得这事有点难办,思来想去,最后提出一个变通的办法:让白小松代替白基兴去修坝。当然,这要经过大队的同意。所以,晚饭后他去找大队民兵营长张根旺,并把这事定下来,然后又来告诉白基兴。

  白基兴对于这样的安排,从内心上讲,确是十分的不愿意。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已经是够悲惨的了,但他也认了。只是,自己罪受不够,还要连累儿女跟着受,他实在感到于心不忍。可是,如今这罪却非得让儿子去担,叫他如何不感到雪上加霜?当然,张金发这样安排,是出于一片好意,只是这好意却让他心里更加难受。然而,此刻的白基兴,实在是没有其它的路子可走了,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

  张金发可没白基兴想的那么多,他只是觉得,能把这事应付出去,就是对白基兴的一种照顾了。毕竟,人总是有个三长两短的,哪能两头都顾得来?他见白基兴不说话,以为白基兴是因为疲倦而不爱说话,便站起来:“这件事就这样定了。明天你叫小松到大队去就行了。”说完,便走了出去。

  白小松吃了早饭,便挑上一担畚箕,带上锄头,还有一盒饭出了门。因为按惯例,被监督劳动时中午都不能回家。倒不是怕回家吃饭耽误时间,而是要让“黑五类分子”们记住,你们是被管制的人。当然,家里的人要送饭来也是可以的。可白基兴病在床上,白晓梅一个人忙里忙外,还要出工,哪有时间送饭?所以,只能带去吃罢。

  白小松来到大队部,见大厅里,几个老地主、老富农已经在那里了,有的站着,有的蹲着,一个个显得糜糜不振,老态龙钟。对白小松的到来,他们的脸上都露出一丝惊讶,但却没有人说什么。

  白小松看着这么的一些人,他那稚气的脸上不由感到僵硬起来了。他站了一会,见大队干部还没来,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看到桌子后面有张椅子空着,便走过去,坐了下来。

  过了一会儿,张根旺拿着一本笔记本走了进来,那蹲着的人便忙站起来,并迅速地排成一行。张根旺见白小松还坐着,便走过去拉起白小松肩头的衣服,大声地说:“去那里站好。”

  白小松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粗暴的待遇,要是在平时,他也许跟张根旺顶起来,可一想到今天是代替父亲来的,便忍了下去。他白了张根旺一眼,咬着牙走到那排人的边上站住,眼睛仍盯着张根旺。

  张根旺站在桌子前,翻开笔记本,按着上面的名字开始点名:“来富?”

  “到。”一个满脸皱纹的人就了一声。

  “天来?”

  “到。”

  名字一个一个地点着。白小松见站在他身边的人也点了,想必下一个轮到他了。可是,他听到的却是:“白基兴?”

  白小松怔了一下,还没反映过来,又一声更大的声音传了过来:“白基兴?”

  白小松终于悟过来了——叫的是他,便也应了一声:“到。”

  张根旺合上笔记本,看着眼前的一排人:“现在,学习毛主席最高指示,‘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你们这些牛鬼蛇神,是历史的狗屎,必须老实交代,接受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现在,向毛主席请罪。”

  那些地主富农们,马上哈着腰,低着头。白小松看着他们,心里不由沉了下去——难怪父亲总是那么愁眉苦脸,这些低着头的人,不就是父亲的一种形象吗?他正想着,猛然觉得脑后根被按了一下。

  “头低下。”张根旺站在白小松后面,大声地斥责着。

  “干什么?”白小松抬起头,眼睛里喷射着愤怒的火焰。

  “向毛主席请罪。”张根旺依然大声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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