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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五



  石兰把下巴在肩上磨了磨,也对白晓梅说:“你那边脸上也有。”

  白晓梅也用肩头在脸上擦了擦——她的双手沾满泥浆,根本不能用来擦脸。

  这时,吴莲英朝这里走来,向白晓梅招了招手:“起来,走一走。”

  白晓梅怔了一下,看着吴莲英:“去哪?”

  “你不去吗?”吴莲英用嘴朝远远的山脚下的一片树丛一撅。

  白晓梅顿时明白了——吴莲英是叫她一同去解手。可她已经去过一次了,此刻并不感到特别的急迫,正在犹豫,石兰已经走过来,像是急不可待似的催着说:“走呀,快走呀。”白晓梅才拖起锄头,一步一步地走上田埂。

  本来,解手是人的正常生理现象,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也会想办法解决,哪有大活人让尿给憋死?可如今,这种生理需求被演变为在繁重的劳动中偷闲的一种手段,那些想歇一下的人,可以堂而皇之地停下手中的活,那种招摇,那种自如,哪怕遇到最苛刻的人,也无法指责——难道你叫人把尿撒在裤里不成?因此,对这方法加以利用,还真受益不浅,且百试不爽。

  她们来到水沟旁,洗去了手上和脸上的泥,并把裤脚也翻下洗干净,而衣服上的那点点泥渍,也被细心地搓掉了。尽管她们很清楚,再过一会儿,那讨厌的泥浆还上会重新沾上,但这丝毫不影响此时的耐心,那股认真劲,更让人想象不出这只是暂时的间歇,她们似乎正在努力地装扮自己,用一种崭新的形象去迎接什么。就这么洗了一阵子,直到觉得非常非常的干净了,身子骨也都放松了,才慢慢地走上那山边的小路。

  “看来,你是真的一点也不急。”吴莲英笑着对白晓梅说。

  “还不到时候急什么。”白晓梅也笑着说,“你不也一样?”

  “这就叫有备无患。”吴莲英的眼里闪动着一丝狡辩,“不然,真的急了,跑都来不及。”

  “哪有那么严重,还能把你憋死?”石兰不以为然地说。

  “哦,你还不知道,这尿还真能把人憋死的,我还真的差点被憋死。”吴莲英顿时显得认真起来,“那一年去北京串联,整列火车上都挤满了人,连动都不能动,厕所根本没法去,就是去了也没用,里面同样挤满了人。到后来实在不行了,你猜怎么办?”她转过头,看着石兰。

  石兰一脸的茫然。吴莲英见石兰答不出来,便说:“没办法只好想办法。几个女同学围起来,中间的往下一蹲就解决了,然后换一个,轮流解决。结果,整个车厢都发大水了。”说完,不由大笑起来。

  “那还不羞死了。”石兰也笑了,一想到在解手时旁边站满了人,她的脸竟由不得微微泛红。毕竟,大串联的时候她还是小学生,没有参加串联,这种事情也就没有经历过。

  “开始还真有点羞,蹲半天都解不出来,到后来也就顾不得了,人都是逼出来的。”白晓梅接着说,当年那令人难堪的一幕,不由浮现在眼前。想想也是,人世间的一些平时难以想象、甚至有点不近情理的事,不也是由于那千奇百怪的偶然与必然的对撞而产生出来的吗?同样是解个手,那时是急出一身汗而无法去,如今却反而变成不急也装急,甚至变得花样多走一趟,这其中所隐含的道理又是那么的不言而喻。如果要说羞的话,那后者的行为从另一个角度看,不也是令人汗颜的吗?然而,当大家都这样做的时候你不这样做,就能表示自己是高尚了吗?如此看来,倒不如趁此轻松一下来得实在些。

  雨渐渐地停下了,小路两旁的树叶、草尖,挂满了晶莹的水珠。山脚拐弯的地方,走过来了几个人,那怡然自得的神情,如果你不是亲自去体验一番,是难以理解那其中的情趣的。白晓梅她们也慢慢地向那地方走去,走向那心中预定了的小天地……

  石兰重新下到田里,那片刻的轻松很快又被浑浊的泥浆搅乱了。虽然雨停了,可天地间一片灰蒙蒙,时间仿佛也停止了,而肚子却已经有点饿了,可离收工的时候似乎还早着呢。她感到手中的锄头越来越重,陷在泥里的双脚越来越沉,可那未翻的土地却似乎远远地没有尽头。刚才已经清除一遍的衣服,早已重新沾满了黄黄的泥浆,那湿漉漉的裤子紧紧贴在大腿上,一片冰凉。她感到快要精疲力尽了,想赶快离开这似乎不祥的地方,而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刚才到小树丛里的一幕重演一遍。

  石兰挪动双脚,慢慢地向白晓梅靠近。卷起的裤脚在移动中翻落下去,她重新一圈一圈地卷起。突然,一道鲜红的血从那满是泥浆的腿上流出来,她不由一阵恐慌,一下子将裤脚捋到大腿上,只见一条硕大的蚂蟥紧紧地贴在腿弯处,那墨绿色的身躯显得无比狰狞,正在贪婪地吮吸着,鲜血就是从那被咬破了的伤口上流出来的。她惊吓得“啊”地大叫一声,急忙用手去扯,可蚂蟥那软软的身子,似乎在她的皮上生了根,怎么也扯子下,急得她又叫又跺,身体一倾,重重地跌坐下去。

  白晓梅听到惊叫,急忙过来,把石兰拉起,急切地问:“怎么啦?”

  石兰什么也顾不得了,手脚并用地上了田埂,坐着用颤抖的手重新捋起裤脚:“蚂蟥,大蚂蟥。”她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别慌,在哪里?”白晓梅半跪在地上,帮着石兰将裤脚捋上。

  果然是条大蚂蟥!已经吸饱鲜血的身子,圆滚滚的仍紧紧地贴在腿弯处,旁边的泥浆已被鲜血染红了。

  白晓梅急忙用拇指和食指的指甲,紧紧地夹住蚂蟥的头部,试图把它拔掉,然而那蚂蟥的表面又滑又韧,拔了几下也没把它拔下。这时,其它人也跑过来,杂乱地说出各种办法。

  “用烟丝,蚂蟥怕烟丝。”有人说着,并递过一大撮烟丝。

  “我来,我来。”侯成宝挤过来,用手掬起水,洗去蚂蟥周围的泥浆,用他的衣角擦干,然后接过烟丝,按在蚂蟥的身上使劲地来回揉着。不一会儿,那蚂蟥便软绵绵地脱落了,他又拿起一撮烟丝按在伤口上。

  “赶快把它斩断。”石兰已经从紧张中缓过气来,看着侯成宝手中的蚂蟥,恨恨地说。

  “不用斩,我有办法治它。”侯成宝折来一段小树枝,从蚂蟥的尾部插进去,像翻猪肠一样慢慢地往里挤。蚂蟥的尾部很快被挤进了它自己的肚子里,终于到了它的头部,随着“噗”的一声,一股殷红的血从嘴部喷了出来,整个内腔也翻了出来,血淋淋地被反串在树枝上,结束了它那吸血鬼的一生。

  “驾。”随着李卫东的一声吆喝,站在前面的老母牛微微低下头,拉起犁,慢慢地朝前走去。李卫东左手拉着缰绳,并握着一根小竹子,右手紧握犁把,时而摆左时而摆右,不断地修正着犁沟的方向。那被犁起的泥土,顺着犁铧向上卷起,翻了一个身后又落了下去,在浑浊的泥水中荡起一连串的水花。牛一直走到地的那一头田埂前站住了,李卫东轻轻拉动缰绳,让牛转回去,又把犁铧对着刚犁起的那一垅土的边上,然后又是一声吆喝:“驾。”

  这是一片刚刚平整过不久的土地,方方正正,一层浅浅的水把整个地面都遮住了,使它如同一个水池。那些刚长出不久的小草,从浑浊的水中伸出细细的嫩叶,似乎想从那水里挣扎出来,然而这显然是徒劳的,再过一会儿,那沉重的犁铧将把它们连根翻起,再埋进那原本赖以生存的土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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