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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十九


  兰忠林惊愕地抬起头,胖胖的脸上现出一小片红红的印痕。虽然,他估计白晓梅会有所反应,也许畏缩,也许扭捏,也许叫喊,但他绝没想到会是这重重的一耳光。他刚才极力眯缝的笑眼,此刻露出凶光,狠狠地盯着白晓梅的眼睛,恨不得把她撕个粉碎。他看到她的脸在这不太明亮的地方显得更加苍白,她收回的手紧握着;她的眼睛也在盯着他,惊恐中燃着怒火;她的身子虽然向后退缩,却又有一触即发,拼死抵挡的气势。

  兰忠林的邪火,在这瞬间的对视中倏然熄灭。看来,这无比娇艳又似乎柔弱的鲜花,却是长在刺丛里,虽好看却摸不得,要想摘采,更非易事。但他的欲望并没有因此而消失,反而更激起要把她弄到手的决心,只是今天不行,时候末到,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只要有机会,她早晚逃不掉。这念头一闪,他脸上那些僵硬的肌肉马上松下来了,紧皱的眉头又拉开了,目光还是像刚才那样的柔和,似乎什么事也没发生。他抬起手,抚了抚那被打了一下的脸,笑容顿时又在那里绽开:“你的手真重,打得我好痛。嗯,你的手没事吧,我看看,有没有伤着。”说着,伸手想去抓白晓梅的手。

  白晓梅下意识地把手缩回去,轻轻地揉捏着。刚才的一切,实在太突然了,那短短的一瞬间,似乎过去很久很久了,以至在她脑子里留下的只是遥远而模糊的痕迹。直到看见兰忠林脸上的指印,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把他打了,心里不由慌乱起来。可是,兰忠林似乎并不生气,又好像是他的脸打了她的手,反而要向她陪不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她感到脑子里花花的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手没事吧?”兰忠林又问。

  “没……没什么。”白晓梅低声地回答,紧张的心稍稍平缓了点,同时,另一种疑问在她心里升起——这一切莫非都是自己太敏感,把事情想得太糟了?她站起来,面对着兰忠林:“那你……你的脸?”

  “不要紧不要紧,我脸皮厚,没事的。”兰忠林也站起来,“嗯,明天我把线买来,你可要给我织呀。”说完,自顾地走了出去。

  白晓梅怔了一下,也慢慢走到外面。她听到喇叭里的音乐节目快要结束了,便在椅子上坐下来。她看着窗外蒙蒙的雨,眼前浮现的却是刚才的一幕,她感到应该细细地想一想了。

  风越刮越猛,雨越下越大,气温骤然下降了。从午后开始,江里的水位就不停地升高,浑浊的水面上漂浮着许多从山上冲下来的枯枝败草,有时还会漂来一大截的木头、整根的竹子。奔流的江水一路喧嚣着,横冲直撞,然而,到了这里,却被横卧江中的两个围堰半路挡着,只能从围堰间那窄窄的过道通过。它似乎不甘被人束缚,便拼命地冲击着那入口的两旁,要把围堰撕开。

  随着水位的不断上升,原先高高在上的围堰,此时只高出外围水面二尺左右,如果上游流下的水量再加大,很快就会将它淹没冲垮,那么,辛辛苦苦挖出来的桥基坑必将毁于一旦。因此,从下午起,工地上的人便转入加高加固围堰的事情上来。

  李卫东与黄唯山抬着一袋装满沙土的草包,走上便桥。便桥在水流的冲击下,似乎不堪重负,在脚底下微微颤动。他们走过便桥,来到围堰边,迎着上游的江面,把草包推了下去。水面稍稍荡开了一下,马上把草包吞没了。

  “这雨要是再不停,今晚可能就会淹上来。”李卫东有点担忧地看着江面。

  “应该不会吧。我们现在把围堰再加高一点,就没事了。”黄唯山指着岸边一块突出的石头,“夏天发大水,也不过到那里,这冬天哪有那么大的水。”

  李卫东顺着黄唯山指的方向望去,果然那块石头此时离水面也不远了。他把目光转到便桥下,他看到便桥下湍急的水流像脱缰的野马,奔腾在那狭窄的夹道上,翻卷起无数的浪花,冲刷出一个个旋涡。尽管他也认为这场雨不见得会比夏天的台风雨猛烈,可如今这一江的水都集中从这里通过,万一排泄不了,那围堰筑得再高也是没用的。

  一阵风呼啸着横扫过来,把李卫东头上的斗笠吹歪了。他把斗笠扶正,下意识地把衣服拉了一下。他穿的是用麻袋做成的衣服,这件衣服看上去极其的粗糙和简单,宽大的衣身接上两个宽大的袖子,前襟缝上几对可以扎紧的布带,仅此而已。

  尽管这麻袋衣服看上去丑陋不堪,然而对于一些苦于衣服破了又不会补,贴上张风湿膏了事,脏了又懒得洗的男知青,却是大受青睐。这麻袋衣服既耐脏又保暖,几乎用不着冼,下小雨时完全可以抵挡一阵子。而且又用不着花什么钱,弄条破麻袋,自已动手剪剪缝缝,便成一件万用工作服。一时间,知青们互相仿效,不但不以为丑,反显潇洒豪放,并成为一种标志,只要是穿麻袋衣服的人,不用问便知他是知青。

  李卫东感到身上被雨淋湿的麻袋衣服阴冷沉重又显得硬梆梆,而且肚子很饿。从午饭到现在,他一直不停地抬着草包,同时忍受着风雨的侵袭。然而,围堰的安危系着他的心,看着那逐渐上涨的江水,看着那些同样在拼搏的人们,他一刻也不敢停下来。他把竹杠扛在肩上,又往回走。

  “你看,那是什么?”黄唯山突然拉住李卫东。

  李卫东朝江面望去,只见前方有一堆黑乎乎的东西浮在水面,正随着水流急速地漂过来。由于水流受到围堰的阻挡,那东西漂到离围堰不远的地方速度缓了下来,并在那里打起转,乌黑的皮毛与泡得滚圆的肚子,在黄浊的水中显得格外醒目。

  “猪,死猪。”李卫东肯定地说。

  “真是死猪。”黄唯山也看清楚了,喊了起来。

  听到喊声,围堰上的人都把目光盯着死猪,七嘴八舌地说起来。

  “真可惜,这猪起码有七八十斤。”

  “可能刚死不久,你看那颜色还那么黑。”

  “把它捞上来,吃上一顿。”

  “死猪怎么能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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