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大传(上)

五、婉拒诱降(2)



  清太宗还给同守宁远的白广恩和柏副将各一封信,文字不长,中心内容,与给吴三桂的信基本相同。他要求他们能“开导吴将军”,“同心协谋,举城归顺”,将给予优厚待遇。以上三封信全文,详见《清太宗实录》,卷60,5~7页。

  紧接着,清太宗授意与吴三桂有亲属关系及个人交情最厚的人,都给他写信,力促其归降。吴三桂的挚友张存仁、其兄吴三凤、舅父祖大寿、姨夫裴国珍、表兄胡弘先(为姨母表兄弟,皆系祖大寿外甥)等都“遵旨各遗三桂书一函”。限于篇幅,这些信的内容不便一一引述,全文详见《清太宗实录》,卷六十。我们还从其他记载中看到吴三桂的好友,如汉官邓长春见《明清史料》首本第1本,46页。、陈邦选、姜新等人见《明清史料》丙编第1本,85~86页。,也与张存仁等先后分别“致明宁远总兵书”,不用说,他们也是“遵旨”而写的。

  以清太宗为首,动员这么多人给吴三桂写信,确实构成了一股强大的政治攻势。他们的信,都写得很实际,都从个人的实际情况出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明其利害,娓娓道来,不禁令人感动。

  吴三桂读到这些如雪片飞来的信,该作何感想呢?恐怕不会无动于衷吧!写信的这些人,除清太宗外,都是他的至亲好友,有的甚至是同他一起长大,因而最了解他,也能洞察他的思想活动,尤其是能体谅他此时的处境,他们的话,不能不引起他思想的起伏。首先,三桂的处境是他三十年来最困难的时刻。他真的陷入孤立和最危险的旋涡之中,他正处在十字路口,需要作出抉择。他所依靠的与之有血缘关系的祖氏满门,包括祖大寿等三个舅父,祖泽润等十余个表兄弟皆降,还有他的哥哥、姨夫一家,以及共事多年互为依赖的好友都投入清政权,“俱臣服于此”,“明国岂有不疑”三桂?而他欲“洗骨肉之嫌疑”,实不可得。这就是,鉴于三桂的亲属皆降清,崇祯不会再信任他。主疑臣危,自古而然。其次,松山大战时,三桂“在阵逃出,大兵尽丧,总督文武官俱陷”,三桂独存,“罪将安归”?不惟富贵不能“举保”,连身家性命“又不知作何结局”。他们警告三桂,崇祯不会宽恕他临阵逃跑的罪过的。第三,三桂在军事上已遭惨重损失,现固守宁远。势单力孤,如清兵一旦兵临城下,明朝无力援救,那时,或是被迫降,或是为明尽节而死,除此两途无他。三桂的宗族亲朋都认为不可取。正如清太宗所明告:归降早,功最大,与迫于形势而归的松锦诸将官则待之完全不同。所有这些,三桂比谁都更清楚自己的目前处境,他从自己的亲属和好友在对方已得到的优待,当然不会怀疑他们提出归降条件的诚意。清太宗向他发出归降的呼吁,的确选择了一个恰当的时机,殷切之意,不可谓不诚,替他剖析事理,不可谓不深,提出优待条件,不可谓不厚。总之,这一切,都无可挑剔,具有很大的诱惑力。

  然而,吴三桂对此毫无反应,这些信,如石沉大海,没有得到一点回响,这多少使人感到有点意外。三桂的亲属与至交都满以为有把握的事,却没有出现,这不能不让他们失望。

  转眼之间,夏去秋尽,已是崇德七年十月的初冬季节,清太宗和三桂的亲属好友的招降仍然没有产生任何效果。三桂继续保持沉默,不置一答。这时,清太宗以他的哥哥阿巴泰为“奉命大将军”,又组织了一次对关内的远征。《清太宗实录》,卷63,15页。与此同时,他仍不放弃对吴三桂的争取,再次给三桂发出了劝降信,写道:

  大清国皇帝敕谕宁远城吴大将军:

  今者明祚衰微,将军已洞悉矣。将军与朕素无仇隙,而将军之亲属俱在朕处,惟将军相时度势,早为之计可也。

  清太宗这封信写得简短明确,实则是催促吴三桂尽速作出回答。他“又命总兵官祖大寿致书吴三桂”,希图以吴三桂最依重和最信任的祖大寿来打动他。祖大寿立即写信,并附上他自己常佩带的小刀一口,作为信物,来取信于三桂。祖大寿的信是这样写的:

  宁、锦间隔,不相通问者岁余矣。春时松山、锦州相继失陷,以为老身必死无疑。不期大清皇帝仁圣,不但不加诛戮,反蒙加恩厚养。我祖氏一门,以及亲戚属员,皆沾渥泽,而洪(承畴)总督,朱粮厅辈,亦叨遇优隆。自至沈阳以来,解衣推食,仆从田庐无所不备,我已得其所矣。幸贤甥勿以为虑,但未知故乡光景如何耳。以愚度之,各镇集兵来援辽左,未一月,而四城失陷,全军覆没。人事如此,天意可知。贤甥当世豪杰,岂智不及此耶!再观大清规模形势,将来必成大事。际此延揽之会,正豪杰择主之时,若率城来归,定有分茅 裂土之封,功名富贵,不待言也。念系骨肉至亲,故而披肝沥胆,非为大清之说客耳。惟贤甥熟思之。虎骨靶小刀一柄,是贤甥素常见者,故寄以取信。以上两信全文见《清太宗实录》,卷63,16~17页。

  清太宗与祖大寿的信,送去宁远,又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不久,十一月初,吴三桂以实际行动做了回答;这就是继续与清军对抗。据多罗豫郡王奏报:明宁远总兵吴三桂率马步兵出战,清兵将其骑兵击败,获马72匹、甲37副、弓39张及其他少量军用物品。《清太宗实录》,卷63,27页。由此看来,三桂仍无降意。

  崇德八年(崇祯十六年,1643年)正月,祖大寿深感于清太宗的厚待,特上进取之策。他提出:宜先取关外五城(指宁远、沙后所、中后所、前屯卫、中前所诸城,今属辽宁绥中与兴城两县)最为上策。他认为“彼(指明)已虚弱,燕京震动,关外惊惶,况吴(三桂)总兵罪重忧深,文武官属,心皆恐怖。罔知所措。”应乘此时,“或收抚,或征讨”。他特别提到,“先攻取中后所,收吴总兵家属,吴襄必为之心动,吴三桂亦自然扰乱”。其余各城,“不劳而自动矣”,宁远失去支持,更易攻取。《清太宗实录》,卷64,2~3页。祖大寿这一建议的中心意思,还是着眼收降吴三桂。他在锦州投降时,曾许下说降三桂的诺言,至今未见实效。因此,他要清太宗出兵先攻三桂家所在的中后所城,取其家属,逼迫三桂自动投清。但这一建议未能实施,而清太宗于半年后去世了。

  就在祖大寿提出这一建议后的第八天,正月十九日,突然,接到吴三桂派一名叫索内的蒙古人给他送来的一封信。吴三桂终于回信,总算给了他舅父一点面子。祖大寿立即将信呈交清太宗御览。可惜,清朝官方史书没有把这封足以反映三桂思想的重要信件记录下来。这也难怪,因为信是写给祖大寿的,倘若写给清太宗,很可能“实录”于史书之中。尽管我们无从知道此信的内容,但从清太宗阅后给三桂的信中,多少可以窥见三桂的基本态度。清太宗的信一开头便说:“尔遣使遗尔舅祖总兵书,朕已洞悉。将军之心,犹豫未决。朕恐将军失此机会,殊可惜耳。”《清太宗实录》,卷64,5页。清太宗读了信,概括三桂的态度是“犹豫未决”。这就是说,三桂已有降意,但尚未下定决心,还在考虑之中。三桂选择这个时机给舅父祖大寿写信,确是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此时距明亡仅有年余,明已处在亡国的前夕。以李自成、张献忠为首的农民起义军正在蓬勃发展,矛头所向,确指北京无疑。关外清兵正向山海关、进而向北京逼近。关内外这两大军事力量,不管他们的各自利益多么不同,而在实际上却形成了对北京的夹击之势。明朝如一个垂危的病人,已失去任何自卫的能力。等待它的只有灭亡!凡有识之士已看出明亡仅是时间问题。正如明末有人指出:“虽当时无流贼之蹂躏海内,而明之亡也决矣。”佚名:《明亡述略》序。以三桂之明哲,不会看不出这一险恶的形势的。一年前,他拒不答复多方劝降信,表明他对明朝尚未丧失信心。而现在复信,至少反映他的信心开始动摇。他对降清一事“犹豫未决”,虽流露出一点降意,不过是为将来降清留下根据,把进退选择的主动权牢牢地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究其本意,至少在眼前,他还不打算归降,或者进一步说,他根本就没有降清的想法。他不直接写信给清太宗,对这位渴望招抚的皇帝一番好意不置一词,就已清楚地说明他不想尊奉或不承认他是皇帝,只从亲属的关系上来答复舅父的劝说。他也明知此信一定会落在清太宗手中,因此以委婉的口气透露自己左右为难的想法,明处是求得他们的理解,而实际是婉言谢绝劝降。清太宗在给他的复信中,又不厌其烦地阐述形势,力劝尽早来归。三桂不予理睬。此后,直至顺治即位,还不断招抚,也没有使他改变主意。甚至他一度决定投降农民军,而不投清朝。我们把这一系列的事联系起来,就会明白,吴三桂确实与他人不同,他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就没有降清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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