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大传(下)

四、撤藩逼反


  圣祖批准撤藩的命令,传到了云南,吴三桂顿时愕然,不知所措。他热切期待朝廷命他世守云南的希望,转瞬之间,已化为泡影!他只觉得当头一棒,昏昏然;又仿佛被浇了一盆冷水,精神沮丧,真是一落千丈!早知如此,何必自请撤藩,弄巧成拙?后悔何及!君命是无法抗违的,他必须接受这一事实。他同家属和官兵全部撤离云南,重新回到他锦绣前程和人生的起点——山海关外的锦州,到了那里,他将失去一切权利,除了保留平西王爵位,不再参与国家政务,无所事事,只能掌管自己的庄田,安闲度日,从此,他将由一个权势显赫 的王爷,威震一方的大将军,变成一个无权无威的“富家翁”。他感到自己被抛弃了,好像置身于荒漠无际、人迹难至的空旷之区,孤独、寂寞将伴随着他了此残生。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从权势的顶峰上跌落下来,而他用鲜血和无数将士的生命换来的荣华富贵,苦心经营的宫阙,还有那云贵的广大土地,都将轻而易举地被朝廷一手拿去。一种无限的失落感,使他惆怅难抑,渐渐地,又转为悔恨交加,一股脑儿地袭上了心头!他该怎么办?抗拒吗?要落得个叛逆的罪名,他不愿意轻易自毁数十年血战挣得的荣誉;服从吗?他将失去已得的一切,他苦心为子孙准备的一切,也将化为乌有,他还有什么呢?只剩下一个空头王爷的头衔!他想得很多很多,可是,他又感到自己无力去改变即将成为事实的现实。他意识到自己面临着他一生中又一次重大选择。正像三十年前他在山海关上,面对李自成农民军与清军,做出命运攸关的选择一样,而此次选择,远比那一次更复杂更困难!话又说回来,如果他很乐意引退,如果他在名利场上已感厌倦,情愿“息肩”,退居水边林下,纵情于大自然的乐趣之中,那么,他就会接受和执行圣祖的撤藩决定,这一切问题自然都不会产生,烦恼也无从而来,历史就会朝着和谐、“善”的方面发展。然而,强烈的权势欲驱使他无法安静下来,他不能忍受寂寞,不甘心失去已得到的东西。最使他思想受到震动的是,他感到清朝欺骗了他,撕毁了所有的承诺,把已给他的东西一股脑儿都收了回去,这怎能使他心甘情愿!一种自卫的本能不时地鼓励他抗拒朝廷背信弃义的撤藩决定。可是,他怎样才能自卫,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呢?在撤与不撤之间,他徘徊不定,犹豫不决;在他与朝廷之间的这杆历史的天平上,失去了平衡,激烈地摇摆起来,他力图控制住自己,却不时地出现失控。他无可奈何……

  且不说撤藩引起吴三桂如何震惊,陷入深深的痛苦之中,就说他的属下,当撤藩令一下到云南,同样深深地撞击着三桂集团中每个人的心。他们起初是震惊,继而“愤愤不平”,不禁同声愤慨:“王功高,今又夺滇!”《庭闻录》,卷4,14页。他们在为三桂鸣不平,同时,也为他们个人将失去已得到的和将要得到的权益痛心疾首。他们跟随三桂多年,早把自己的命运同三桂的利益紧紧地联系在一起,所谓一荣皆荣,一损皆损。这批人,都与三桂有着血缘的或虽非血缘、彼此却有着特殊的利害关系,构成了以吴三桂为核心的政治军事集团。其主要成员有:

  吴三枚,三桂的从弟,在昆明城,很有势力,“探凡胠箧之徒”,都投靠在他的门下。

  吴应期,三桂的侄儿,骁勇善战,官至都统,是三桂的得力战将。

  三桂有四个女婿:胡国柱、夏相国、郭壮图、卫朴。他们颇具才干,或文,或武,或文武兼备。如胡国柱,字擎天(一说汝弼),号怡斋,善诗文,有大志,顺治甲午年(1654年)中举。《庭闻录》,卷6,5页。参见《滇粹》,“旅滇闻见随笔”。

  吴国贵,三桂的大将,早在关外时,便追随三桂,军功颇多,官至都统,治军严,敢争战,很受三桂重用。

  方光琛,字献廷,原明礼部尚书方一藻之子。此人善谋略。

  刘茂遐,字玄初,是三桂的重要谋士。

  马宝,字城璧,山西人,为人反复无常,号“两张皮”,狡黠善战,以勇著称。

  在吴氏集团中,除了上述所提到的三桂弟侄,还有三桂的一批子弟,这些人都不见经传,但都在吴氏集团中占有一定地位,形成一股势力。在外省,也有三桂的心腹,如固原提督王辅臣等,也应包括在这个集团之内。

  这批人中,除了个别的岁数稍大,绝大部分都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他们雄心勃勃,都希图借助三桂的权势飞黄腾达。三桂也凭借自己的地位和权力给予他们特殊的利益,个个华屋美食,享受着种种特权。如果撤藩,回到关外,不过经营田庄罢了,他们中很多人的仕途即告终止。失去政治上的靠山和特权,其子孙的发展将受到限制和阻碍。值得注意的是,这个集团的某些人还抱有复明反清之志。如胡国柱“时以恢复宗国(指明)相磨砺”,阴结马宝,张国柱、李本琛、复国相、方光琛,互为羽翼,从思想上逐渐向三桂渗透,影响他,以备有朝一日起兵。《旅滇闻见录》,见《滇粹》。而圣祖撤藩,触犯了他们的根本利益,激发了他们反清的思想,他们不会心甘情愿地接受朝廷对自己的剥夺。

  圣祖撤藩也使吴藩属下的广大基层吏民感到不安,多抱抵触情绪。据吴三桂报,他属下家口多达数万人。如按地域分,主要由三部分人构成;一是辽东人,他们是跟随吴三桂降清的原班人马,经三十年的转战流徙,病死、战死、伤残,或间有逃亡,已损耗甚众,即使健在的,也已年迈。当初离辽东时,他们中有些还是几岁或十几岁的孩子,现在已长大成人,辽东在他们的心目中,只留下故土的模糊概念,他们已适应了南方的生活。所以,真正怀念故土的为数不多。二是黄河以北的人,如山西、陕西、河南、河北等省,当年都曾是三桂战斗过或驻防过的地方,曾收编了大批农民军余部,这些人对辽东没有故土之念,要他们迁到山海关外,他们不抱热情。三是四川、云贵等省的人,他们或是张献忠的余部,或是南明统治下的土著人,他们对辽远而寒冷的辽东抱有畏惧心理。在他们的心目中,辽东曾是发遣罪犯的地方,如今要把他们迁到那里,简直被看成是被贬谪戍!这部分人最不愿到辽东。

  从康熙元年,三桂藩下家口开始迁往昆明和云南边镇要塞,三年迁完,都已在云南生活了九至十二年,房产、地产无不丰饶,家道正隆,而战争已结束,开始过上安定舒适的生活。他们以为,能跟吴三桂永镇云南,并把它作为自己的安身立命之所,对搬迁辽东毫无思想准备。他们长期转战,四处为家,热切生活安定下来,不希望再东搬西迁。他们从切身的经历中,已体验到每搬迁一次,都使刚刚建立起来的家园受到一次破坏,遭到损失。他们在云南所置家产要比他们以往住过的任何地方都丰饶,因而损失也更大。所谓人心“安土重迁” ,他们对搬迁早已感到厌倦,可以设想,圣祖的撤藩怎能得到他们的拥护呢!在他们看来,撤藩不是皇恩浩荡,恰是降临一场灾难!“藩下数十万家口无不愁苦”孙旭:《平吴录》,5页。,虽系夸大的流言,在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三桂所属将吏家口的普遍心理。他们“愁苦”,思想深处不无怨恨的情绪,这也都在情理之中。

  撤藩令,如一道冲击波,袭击着吴三桂和他的数万将士及家属的心,激起了一阵阵思想动荡……

  当云南正为撤藩的事惶惑不安时,北京城中,清统治集团也为加速撤藩而忙碌着。康熙十二年,从八月九日到十八日,圣祖连连向兵部、吏部、户部发出撤藩的具体指令。他指示兵部:

  兹因地方底定,平西王吴三桂、平南王尚可喜、靖南王耿精忠,各具疏请撤安插,已允所请,令其搬移前来。地方应行事务,及兵马机宜,必筹划周详,乃为善后之策。应各遣大臣一员,前往会同该藩,及总督、巡抚、提督商榷,作何布置官兵防守地方,并照管该藩等起行。应差官员职名,开列具奏。《清圣祖实录》,卷43,3~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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