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大传(下)

十六、匆匆称帝(4)



  康熙十七年正月初二日,在江西地名老虎洞地方,大任被追剿的清军击败,死6 000余人,营寨被烧毁,总兵、副将等300余员被擒杀。大任势穷,听从了孙旭的劝告,决定到福建康亲王杰书军前投降。二月间,韩大任及其部将陈尧先、李懋珠等率官员954员、兵13 319人至福州,向杰书投降。圣祖命将大任驿送京师,特赦其叛逆之罪,给予良好待遇。《清圣祖实录》,卷71,14页、25页。三月,清军在万安、泰和等地歼灭大任部众4万余,招抚总兵邱大成等300余员、兵丁46 000余名。《清圣祖实录》,卷72,18页。

  韩大任携万余名精兵和大批战具降清,清又招抚其部众46 000人,总计近6万人。骁将和统帅之一高得捷忧郁而死。这些对三桂来说,是个重大的损失。这一事件,标志着三桂集团开始分崩离析,从此急剧走向下坡路。

  接着,同月又有三桂的水师将军林兴珠密派人至清营约降。《清圣祖实录》,卷72,22页。林兴珠任三桂“亲军水师右翼将军”,精通水战,掌洞庭湖水师,几次同清军水战,兴珠都充任指挥,把清水师打败。他看到三桂日益败落,大势已去,密谋降清。他先派部将杨廷言从湘潭至和硕安亲王岳乐军前,投致降书。准降后,岳乐即派副都统甘度海、阿进泰率兵前往湘潭迎接。圣祖得到奏报,当即从优封侯爵,授“建义将军”,留在岳乐军中助剿吴三桂。《清圣祖实录》,卷72,28页。林兴珠降清,对三桂是又一次严重打击。因为林熟悉湖南水道,掌握吴军水师机密,并携带了所属船只和大炮(可惜被前去迎降的甘度海等“尽行焚毁”),使吴军赖以依靠的水师的优势失去,而给清军增添了实力。此后在长、岳决战中,吴军惨败,与林兴珠之降颇有关系。
  吴三桂面临的另一个困难,这就是经济出现危机,粮饷不继。自起兵以来,云南、贵州储积逐渐用尽,又遇到了荒年,收成不好,米价腾贵,一石价高达白银六两,盐价贵至每斤三四两。军需不足,就加税田亩,额征每亩至五六钱。征催严迫,怨声四起。加税不足,又在云南丽江等地,凿山开矿,采取金银,役使苗人万人,土司多怨。《四王合传·吴三桂传》。当清军深入湖南境内,三桂拼力抗拒,“筑垒挖壕,环营列栅,近郊阡陌,悉作战场。遍野榛芜,徒堪牧马”。土地荒废,粮从何出?只有靠搜求,甚至劫掠,来获得军需。《八 旗通志·蔡毓荣传》,卷197,4608页。

  三桂已失民心,百姓盼王师,对这个周政权不再支持了。三桂已陷入空前危机之中。

  康熙十七年,在吴军的政治与军事日益恶化的形势下,吴三桂迎来了他人生的第六十七个年头,而起兵也有五年了。他在云南起兵那年,才六十刚出头,过了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身体也还强健,马上功夫不减当年,射箭,飞舞大刀,亦见功底不凡。在起兵之日,他振臂一呼,天下响应;挥军北进,铁骑如云,旌旗翻飞,所向克捷,他是何等得意,踌躇满志!可是,五年过去了,他得到了什么呢?他的头发平添了过多的白发,他日夜操劳,耗去了多少心血!随着时间的流逝,初期的胜利迅即消失,局势变化之大,是他所始料不及的。不断的失败,不断的背叛、逃亡、投降,各种坏消息,几乎天天、每时每刻都送到他的面前,这同几年前捷报飞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感到惶惑不已,初期的那种自信,那种豪情,渐渐也黯淡下去……初到湖南时,他考虑过挥军渡江北上,他迟疑不决,荆州、武昌很快被清重兵驻守,不可逾越;他也曾西招张勇,如石沉大海,得不到响应,王辅臣一度起兵,迅即被击败,回归朝廷;东招耿精忠,南招尚之信,皆不得志,到头来,仍归降清朝……这些年来,他奔波于长沙、松滋、常德、湘潭、衡州之间,他所指授的方略,毫无起色的迹象。相反,处处被动挨打,只有招架之功,已无还手之力!他开始徘徊不定,百般计虑,仍无法摆脱目前的困境。他已感度日维艰,陷入极度的痛苦之中。他的确是衰老了,心计已用尽,血也似乎熬干,精疲力竭,一筹莫展。他眼巴巴地看着已得的疆土正在迅速缩小,却无力恢复;财用耗竭,川、湖赋税不足供兵饷,储积用尽,筹措无方,他整天愁容满面,不时地发出哀伤的叹息……

  三桂的心腹、党羽,眼见他悲悲切切,情志不舒,都想安慰他安心以待,明知实际情况很糟,不得不曲意奉承。于是,便相率劝进即皇帝位。这样,既可取悦于三桂,又可安抚军民之心,鼓舞士气。开始,三桂还没有心思考虑这个问题,但经不住左右将吏的反复劝进,念及自己已是暮年之人,何不趁此称帝,也不枉五年的征战!其实,他心里很清楚,已到山穷水尽地步,再行称帝即位,并无多少实际意义,不过是使自己图个快乐罢了。

  三桂接受了诸将官的劝进,决定即位当皇帝。先占卜吉日,选定康熙十七年三月一日在衡州继位。他的部属匆匆在市郊南狱之麓先筑一坛,置办御用仪仗、卤簿一应必用之物,来不及建造宫殿朝房,仅构庐舍万间为朝房,宫殿瓦来不及改成黄色,就用漆涂抹。

  三月一日这天,三桂头戴翼善冠,身穿大红衣,骑着马,出宫至郊外,登坛,行衮冕礼。正行礼间,忽然天阴,下起大雨来,仪仗、卤薄被雨水打湿,泥污不堪。这场大雨使群臣大为扫兴,礼仪也草草而罢。

  三桂即皇帝位,宣布国号大周,从三月改元“昭武”,以衡州为都城,改名为“定天府”。他当了皇帝,置百官,属下也改易官称,逐一册封。首先封他的妻子张氏为“皇后”,封应熊庶子吴世璠为“太孙”。加郭壮图为“大学士”,仍守云南,设云南五军府、兵马司,改留守为六曹六部。大封诸将,“首国公,次郡公,亚以侯、伯。”晋升胡国柱、吴应期、吴国贵、吴世琮、马宝等为大将军。封王屏藩为东宁侯,赐上方剑。其余皆按等次晋爵。关于三桂称帝大封诸将和设置官吏的情况,史籍记载零散且不系统,迄今我们知之不多。造新历,制新钱币,曰“昭武通宝”。还在云南、贵州、湖南、四川举行乡试,选拔举人,极力给人造成政权稳定的假象。

  我们从以往的历史现象中看到,举凡创业之君者,无不在取得相当大的领土,具有强大势力的时候,登帝位,立国号,以号令天下。换言之,即帝位必与其实力相称,极少在势竭力衰之时称帝的,即使勉强称帝,亦不过玩玩政治游戏,是没有成功的先例的。三桂称帝可说是个例外,他在兵力极盛时还不敢即皇帝位,只称“周王”,谁料到了势衰之际忽然想起当皇帝!三桂此番举动,令人不解。正如时人及后人所论定:三桂到了穷困之时称帝,借以“自娱”,聊作自我安慰。他非但没得到人们的理解和同情,还招致天下人耻笑!

  人们的这种说法,不无道理。不过,在三桂和他的臣属看来,还有自己的及政治上的考虑,这就是以即帝位为号召、安定人心。实际情况是,他的羽翼如耿精忠、孙延龄、王辅臣等非死即降,失去那么多人的支持,有谁承认他的帝位呢!他在起兵时,去明号,自立周王,建元立国,已使亡明士大夫及知识分子阶层大失所望,再进而称帝,更为他们所不齿,就是一般老百姓对此也失去热情,因为现实状况使他们看不到希望,从新政权中也没有获得什么利益。随着吴三桂的日益失败,陷入困境,他们的生治遭到了比以前更大的损害。所以,三桂无法再号召汉族各个阶层的广泛支持,他们对这个政权简直报以怨恨。从而使三桂陷入政治上的空前孤立。当时,针对三桂的年号“昭武”,传出一首民谣:“横也是二年,竖也是二年。”以“昭”字横竖都是二笔而编的。还有的人,对“昭武”两字作这样的解释:析“昭”字为“斜日”(即“日”)、“刀口”(即“召”)。日已过午,不可久照;而“斜日”又在“刀口”之侧,主凶兆,谓三桂不久必死!“武”字析为“止戈”,即制止干戈亦即停止战争之意。由此又断定,“贼亡无日矣”!以上见《庭闻录》,卷5,《平吴录》、《平滇始末》、《圣武记》,卷2,《甲申传信录》,卷8,《清史稿·吴三桂传》,卷474,12847页。可以肯定,不识字或文化甚浅的百姓是编不出这些话来的,必出自亡明士大夫及儒生之手。可是它们一经传出,就为百姓接受。人心之向背,已看出端倪。

  三桂称帝后,丝毫也没有给他带来新希望,他本人及其所建政权的处境,同样没有得到改善。随着军事上的接连惨败,他的境遇每况愈下,一天天变得险恶起来。他的精神更加颓废,身体状况也急剧恶化。他的生命已近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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