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网文网 > 钟鸿:风雨半支莲 >


  进入宅门,转过屏风,就是头一进院落,后面还有两进。每栋房屋都有中堂、东西屋。三进院子后有猪圈、仓库等。母亲的哥哥、嫂嫂和两个外甥,本来就住这里。母亲的姐姐贺定华一家也回老家来了。

  在这个大院落里住着母亲兄妹三家人,十来个孩子,好热闹啊!跳绳、踢毽子,捉迷藏。可妈妈没呆几天就进城找工作去了。

  约半年时光,终于把妈妈盼回来了,好高兴啊!可是与妈妈一块回来的还有一个伯伯,妈妈和伯伯住一屋,我不能像以前那样依偎在妈妈怀里睡了,一种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妈妈也不向我说明原因,表弟表妹们悄悄地跟我说:“那是你后爸爸。”于是想起母亲讲过的一些有关后爸爸、后妈妈虐待孩子的故事,我很害怕。

  但我这位后爸爸是个最温和不过的人,是个文质彬彬的学者,名黎锦熙,是湖南湘潭人,在长沙一师当过毛泽东老师。

  妈妈让我呼继父为黎伯伯。虽然黎伯伯很温和,可我不敢跟他接近,觉得妈妈也变得离我远了,生疏了。哦!我多想自己的爸爸呀!爸爸的怀抱好宽敞啊!爸爸亲我时,胡子扎着我,我总是一边躲、一边笑;爸爸会和我们逗乐,猜谜语,做手影,划拳......但这一切、一切再也没有了。想着想着我就哭了,连妈妈也讨厌了:“哭什么?又没死人。”

  妈妈说话的口气从来是这样凶狠,妈妈从来不亲我也很少抱我,我只好常常把泪水含在眼里,到枕头上痛快地流吧。

  妈妈和黎伯伯在羊凤塘住了几天,就去了北平。妈妈说过些日子来接我和姐姐,我笑了,我期待着那一天。

  妈妈走后,我和表兄弟妹们同到乡间小学读书。大大小小的同学挤满一堂,不分班级,每天稀里糊涂地上学。

  最快乐的是放学后和兄弟姐妹们跳到池塘里摸鱼。滑溜溜的小鱼,从腿之间躜来躜去,我就是不敢抓。表哥抓了一条扔给我,还把我吓哭了。但就是这样,每天还要去。不管怎么说,那温暖的水,那嬉笑声,那七扭八歪随意生长的塘边垂柳,那滑头的小鱼,那飞来飞去,不停叫唤的小鸟----都使我感到无拘无束,也只有这个时候,才不会看见表兄弟妹围着自己的父母撒娇的样子;也不会听见舅母姨妈喊自己小宝贝的亲昵的声音。因为每当看到听到这些时,也正是我感到冷落之时,我为什么就得不到父母的爱抚呢?有一次来了个客人,带来一些糖果,让孩子们吃。姨妈说:“宝贝们快谢谢叔叔。”孩子们一起说了声:“谢谢!”就哗啦围了过去。我姐姐长得高大壮实,从来都像男孩一样,大大咧咧地,姨妈比较喜欢她,所以她也毫不在乎地涌过去。只有我远远地看着,我心眼细,认为自己不是“宝贝”,怎好贸然过去。客人指着我问:“这是谁家孩子,怎么没见过呀!长得怪疼人的。”客人拿了几块糖果给我,我轻声说:“谢谢!”客人问:“你爸爸在哪工作呀!”哪知听了这句普通的问话,我突然抽搐地哭起来。姨妈说:“小毛,你哭什么呀!好好回答叔叔的话。”没想到我哭得更厉害了,我最怕别人问我爸爸、妈妈,我没有爸爸,妈妈也随人走了。姨妈只好替我答道:“她是我妹妹的孩子,她妈北平做事去了,小毛,别哭了,真成了个林黛玉。”从此林黛玉成了我小时的外号。我怕别人的讥笑,只敢躲在被子里想爸爸想妈妈。但不论怎样,这里究竟是妈妈的老家,也就是我的老家,这里有我喜欢的的池塘,这里有小鸟悠闲轻快的歌唱,天天和表兄表弟表妹们一起玩,还是很高兴的。

  1937年初,我曾随姨母和姨父全家迁往姨父的山庄——安徽宣城新河庄。这里有山有水,比长沙老家风景更秀丽。新地方新感觉,使我们这些孩子格外高兴,我也日益开朗。常和表弟妹们到家门前的小池塘里玩耍,抬个大脚盆放在池塘里当船划,从芦苇中穿梭,笑声撒满池塘。池塘里的鱼比长沙的个大,我们抓不住它们,姨父的亲友常捞几条大鱼送给我们改善伙食,现在犹记姨母做的酒糟鱼,其味实在鲜美无比。

  在我后来出版的《梦未了》诗集中,就有描写这段生活的小诗。

  《小木盆》

  一只小木盆,

  载着弟和我,

  莲蓬间穿,

  芦苇中过,

  摘一把菱角,

  撒一湖欢歌。

  《生命之歌》

  小三妹,两岁多,

  走起路来像鸭婆,

  忽闻母鸡咯咯叫,

  一摇一摆奔鸡窝。

  掏出热乎乎鸡蛋一个,

  磕开皮,张开小嘴仰脖喝。

  从孩提时代,我已学会从不幸中寻找欢乐,也许这是我后来能闯过大难生存下来的因素之一。但我的孩子为什么也重复了我的命运,他们是生长于新中国的孩子,他们应该只得到阳光,可他们居然也命运多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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