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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太阳初升,新华门前,已聚集我校同学。在学生

  会的安排下,有的在划分各校地盘;有的在写抗议书、口号、诗歌;有的在就地写标语。此时我同班的同学毛承志正在墙上刷大标语,我就去他那里帮他干。他用大刷子用力地刷出“还我同学!还我自由!”“反对法西斯专政!”等,他的美术字写得好,我一旁提着油漆桶,时而用抹布搽去流出字迹的油漆。北京解放一年后,我还看见那些字迹。

  太阳高升,北大的同学、中法大学同学、铁道学

  院、朝阳学院的同学也都由四面八方来了。警察也来了。畏畏缩缩的国民党警察,哪挡得住像洪水一般的革命学生队伍。接着郊外的清华大学、燕京大学的队伍都陆续来了。黑压压地人群堵住了新华门和门前宽阔的大街,我们学校的黎风同学已写好抗议的朗诵诗,由新诗社的女生张家芬高声向全体朗诵。

  张家芬站在新华门前石狮座上,高昂的充满激情

  和愤怒的声音,极生动地介绍了特务毒打我校学生血淋淋的罪行。她一边朗诵,一边举起被打的同学带血的衣裳,极富有鼓动性:“亲爱的兄弟们,在我们的队伍中找找吧!看看少了谁?房世泰--——我们亲爱的兄弟,你在哪里?姚炯--——我们的好同学,为什么看不见你的踪迹?......我们只在他们的床边,看到这件带血的衬衣,在他们床边看到大块鲜红的血迹!......我们要我们的兄弟回来!我们要向他们讨回血债!......血债必须用血来还呀!为了援救我们的兄弟,坚强地站起来!迫害,必须反抗!民主,必须争取!血,流下去,算不了什么?死,为人民,是光荣的!”

  随着控诉诗的朗诵,学生群中发出了怒吼,抗议

  口号此起彼伏,像盛夏的迅雷随着闪电,一个接一个在云空爆炸。

  伴随着怒潮的起伏,由各校学生会和教师共同组

  成的谈判小组,一次、一次地出入行辕大门。每次他们出来介绍谈判情况,说到国民党行政长官的顽固、狡猾的态度时,学生群就发出抗议的怒火,而且愈烧愈烈。包围学生群的警察也不敢轻易碰撞这团烈火,只是不断地推搡越来越多的围观市民。

  太阳落山了,星星出来了,已经是深夜11点,谈

  判代表最后一次走出行辕大门高声说:“同学们,我们斗争胜利了!行辕被迫答应立即放回逮捕的同学!”

  “乌拉!”狂欢声直遏青云。部分代表去接回被捕

  的同学,各校斗士整队返校。许多学校的老师也一直和学生们共同战斗。我的继父黎锦熙教授也参加了,斗争胜利后,他和我们共同步行返校。由于兴奋,他平时白皙的脸色也泛着红光。

  凯歌在云空回荡,青春的步伐踏碎了北平的黑

  夜,古城在一步步走向黎明,走向新生。这就是八年后,被整成具有反革命性质的“右派分子”的我当时的革命感受。谁又能预测出黎明迎来不久,革命者就被倒置,天空飞来新的乌云。

  四、在刀丛中前进

  还是那个狂热的年代。有次游行,从和平门出

  发,我们的队伍边走边喊:“要民主、要自由,反饥饿、反迫害”的口号。经过府右街时,我看见母亲穿着棉旗袍灰鼠皮大衣高跟鞋站在中南海西门旁观的人群中,警察拦阻游行队伍,轰赶围观人群。母亲尽量从警察竖起的刺刀丛中的空隙,用眼睛来回扫视队伍,果然她看见了我,我也看见了她。我死劲地高喊口号,母亲则直向我瞪眼睛,我就转过头去,不看母亲了,随着队伍大声地唱着:“向着太阳、向着自由、向着新中国......”

  游行队伍情绪越高昂,警察越害怕,他们举起带

  刺刀的长枪,向学生队伍围过来。这时,在嘈杂声中我隐隐约约地听见妈妈焦急的喊声:“江静!快回来!”这时候,又听得领队一声呐喊:“同学们!手挽手,冲!”我听不见母亲的呼唤了,我紧紧地挽着两边的同学,在高亢的歌声中,我们结成一个整体的队伍奋力冲向前去。像一座钢铁的巨形坦克冲开出路,警察后退了,街边围观的市民鼓掌。学生领队带着大家高喊:“打倒法西斯!要民主!要自由!”我看见市民中有人肯首,有的孩子也跟着喊起来,我非常兴奋,懂得了游行能唤醒民众的意义。

  傍晚我们回到学校散队后,我急不可待得带着胜

  利的笑容回到家里。母亲看着我兴奋的脸,叹了口气:“唉!江静,你上大学快一年半了,要好好读书,不要跟着别人瞎跑,千万别上当哦!”我说:“妈妈!我可不是瞎跟着跑,我看了《新民主主义论》、《论联合政府》、《李有才板话》,好些、好些解放区传来的书。妈妈您还记得西安《太平洋》杂志事件吗?”妈妈说:“知道。”我说:“那时我还不懂为什么那杂志发表了一篇中共一个会议的纪要就要关闭它,杂志也借此大闹一场,现在明白了原来这就是国共两党斗争的一种方式,共产党提出要建立联合政府,要实现民主政治,国民党非要一统天下,对人民独裁,物价飞涨,人民都无法生活了。我们游行,就是要老百姓也懂得这个道理,支持共产党,推翻国民党,建立民主、自由,人人有饭吃的新中国。”妈妈说:“怎么这样快就学会一套一套的了?”我说:“那还不容易,我本来就觉得咱们这社会问题太多了,贫富不均,马鸿逵一人住一条街,娶五个姨太太;可山里农民妇女连裤子都没有穿,还只能和猪睡一个房子里。过去我就不知道怎么才能使这社会变好,现在我明白了,就是要跟着共产党闹革命。”妈妈说:“政治太复杂了,我还是希望你好好读书,将来出国留洋,有了本事,到哪都不愁。”我说:“妈妈,您说得不对,不能只考虑自己,现在首先是革命,革命成功了,国家好了,那谁也不会发愁了。”妈妈说:“其实我也是担心你,怕你出事哦!”妈妈哽咽了。我只说;“不会的。”妈妈说:“真是初生的牛犊不怕虎。”我扒了几口饭,将妈妈给我做的可口饭菜狼吞虎咽地吃了不少,真香!妈妈真爱我,可是再劝妈妈立即赞同自己的观点也不容易,先回学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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