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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三


  地雷战和地道战

  一九四一年敌人加紧进攻,进行春、秋两次大“扫荡”,两次“强化治安”,使冀中党和人民对敌斗争的经验有了很大提高。地雷战和地道战的开展,在平原游击战争史上,更是创造了新的光辉一页。

  冀中民兵使用地雷爆炸,在一九四○年的春季反“扫荡”斗争中就已经开始。当时,安国东赵、西寇两村的民兵,把手榴弹埋在大道上,用线拉火,炸死了两个伪军。随后各地民兵竞相仿效,用各种土办法制造地雷。有的用废炮弹、废手榴弹、破铁壶、玻璃瓶子、罐子作壳,里面装上炸药;有的自制硫磺炸药,自己翻砂铸地雷外壳。这种土造地雷,成为民兵用以消灭敌人的有力武器。

  一九四○年夏季,七分区青救会开办爆炸人员训练班,训练对象,都是抽调有一定作战经验和有钻研精神的人参加。第一期训练班,共有三十人左右参加。为了便于参观试验,地点选在定县造弹厂附近,训练方法主要是口授、作简易图解和观摩实物。教学内容包括群众武装作战特点和作战方式,爆炸物使用方法,土法翻砂制造弹壳,药物配方和爆炸物制作等。着重结合敌人“扫荡”破坏活动的情况,集思广益,研究如何就地取材,制成杀伤敌人的爆炸物。这种爆炸物,就不只限于地雷、手榴弹几种形式,使用的方法也不限于投掷或掩埋,把死地雷根据实际情况去活用。这次训练时间虽不长,但大家掌握了制造爆炸物的道理和方法,信心都很高,回去后,都成了这方面工作的骨干。接着,七分区又办过几次爆破训练班,这就为广泛推广利用爆炸物打下了基础。

  为了保密和确保安全,七分区指示各村都要建立专门的爆炸小组。为了保证解决雷壳供应,责成有翻砂厂的县专门制造,另外各地自己还收集可以利用的容器制成爆炸物,如旧炮弹和铁罐等。各地还互相观摩、学习,交流经验,取长补短,因此花样越来越多。如利用土炮发射的抛射雷、子母雷、落地后又反跳起半人高才爆炸的跳雷,用于庄稼地小路上的趟线雷,用于地面上的鼠夹子雷、压簧挑线雷——这种雷,把弹簧用三根杠杆依次压住,最后一个杆端放一个小东西就可以压住,如碰掉压着的小东西,土块、石块之类,杠杆便依次张开,弹簧即拉雷爆炸。其他还有挂雷、定向短土炮等,都是各依地形地物灵活设置。开始大多设置在敌人的交通线和保卫村庄的警戒线上,随着村落战、地道战的开展,使用范围越来越广,如在抢种抢收中创造出的地雷阵。这就使敌人防不胜防,草木皆兵。

  在爆炸物的使用上,蠡县、无极、定县、安国、新乐、深泽等县开展较早,收效也最显著。一年多时间内,敌人被炸死伤约四百多人。

  一九四一年六月,在冀中区党委召开组织会议期间,还专门举办了地雷展览会。会上,介绍了七分区开展爆炸运动的经验,促进了各级、各部门对爆炸运动的重视和支持。从此,爆炸运动,也即地雷战,在整个冀中区很快推广起来,收到了显著成效。

  这种被日军称之为土八路的地雷爆炸,使敌人遭到越来越多的伤亡,并产生了极大的恐惧,却增强了冀中军民杀敌制胜的信心。如在破路斗争中,敌人要修复被破坏的设施,不仅要防我袭扰,更害怕的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踩上地雷。如新乐县内的铁路线,经常被民兵拆下道钉、铁轨夹板,在近旁埋上地雷,敌人要修复就不得不十分小心。这种破路,每次参加人数虽然不多,破坏地段也不长,但对敌人通车威胁却很大。

  从对付敌人的“扫荡”看,群众武装利用爆炸物使敌人吃了大亏。一次,敌人“扫荡”蠡县三区,全区民兵在敌人出动前一个夜间埋了四百多个地雷,还发动小学生挖了无数的小土坑,有埋地雷的,有不埋的,地雷或许不埋在土坑里。有的埋地雷的地方,还用自行车带轻轻地压上印,表示上边走过车,底下没有危险;未埋地雷的地方,则故意捣起新土。虚中有实,实中有虚,使敌人畏首畏尾,心惊胆战,大大限制了敌人的活动。

  一天拂晓,无极日军骑兵出动到城东来,因民兵已经事先得知敌人要外出“扫荡”的消息,即在敌人必经地段设下地雷封锁线。敌人骑兵进入雷区触发了地雷,惊得敌马驮着人东跑西奔,乱作一团,被迫逃回城内。

  在安国,敌人到城南村庄“扫荡”,沿路在两个村挨了地雷轰炸,死伤多人。

  又一次,敌人到深泽城北宋庄一带“扫荡”,敌指挥官看到一个花篮,便拾起来欣赏,就在他摆弄时花篮爆炸了,当场被炸死。敌人失去指挥官,只好撤走。

  以后,敌人外出“扫荡”,就强迫老百姓走在前边,企图迫使民兵不敢使用地雷。但不久,民兵针对这种情况,制造了缓燃起爆雷,和触发管在前地雷在后的地雷,群众在前面踩上引爆装置,地雷不马上炸,而延缓一段时间才爆炸。此时,也正是敌人行至雷炸区,因而能炸敌人,却避免群众伤亡。或前面踩上触发器,而在远远后边的地雷爆炸,这就又使敌人的阴谋落空了。

  不仅如此,民兵在交通线上,还进一步地利用爆破积极地打击敌人。如安国郑章的敌人,企图夜间出动包围南张村,民兵得到这一消息,便在沙河桥一带,着手布置工事,在桥北挖了些机枪掩体,里边埋设地雷,在桥口埋设两个大型地雷,区游击队在桥南隐蔽警戒。拂晓时,敌伪军果然奔南张村来了,当他们走到桥口时,一个民兵把枪弄走了火,敌伪军掉头就往回跑,恰巧触上了地雷,轰隆一声,尘土冲天,炸死了几个敌人,一个翻译官被炸掉了一个脚趾。在敌伪军惊恐万状之下,我伏兵四起,给予猛烈痛击。敌人包围南张村的企图,就这样惨败了。但敌人并不甘心,不久又来包围南张村,于是民兵在村东村西,都埋设踏火地雷,沙河南也埋设两个。那天刮大风,一个地雷暴露到地面上来了,敌人抱起这个地雷,洋洋得意地说:“危险物被发现了,八路军其奈我何?”话还未说完,地雷在怀中爆炸了。惊慌的敌人正在计划返回时,地上又一声巨响,结果两个鬼子被炸得粉碎。

  爆炸运动在冀中区普遍开花。新乐李各庄民兵李混子,在铁路沿线以埋雷爆破等方法,创造了大量杀伤日伪军的杰出战绩。冀中区曾发出号召,开展学习李混子运动。这个运动使爆炸运动更广泛地发展,爆破能手更大量涌现,并进一步结合地区斗争形势和作战方法,发展了以地道、爆炸、高房村落工事相结合的各式地雷爆炸物。为封锁、围困敌人碉堡建立的联防线、联防区,也发展了采用攻防配合的爆炸使用方法,如有专为控制要道、伏击与爆炸结合的机动作战。在水乡,设有水雷和水下障碍封锁线等等。这些新的发展,又和县区游击队战术的发展变化相适应相配合。所以在主力部队少而敌人碉堡又日益增多的情况下,使区县守望相助,限制敌人的活动,保卫生产,保卫村庄,坚持区的武装不离区,县的武装不离县,有了有力的依托。在打村落战的村庄,以小股群众武装应敌,区小队、县大队和群众武装则采用村落工事地道,即便是敌人出动大部队,因有村落地上、地下工事和爆炸物的配合,既可以抵制强敌,又能避免自己受到重大伤亡。

  有时,民兵对敌人采取诱诈的方式。藁城有个村庄,位于滹沱河北岸,有一个土岗,敌人每次出动,必以小部队占领土岗,作为制高点,架起机枪向我射击。一九四一年四月间,在保卫春耕时,民兵即在东西四公村,挖好机枪掩体,里边埋设地雷,游击小组在土岗下设伏。另一部分民兵,即去据点袭扰,打了一阵土炮之后,敌人就出来反扑。追到村边时,敌人果然爬上了土岗,刚走到机枪掩体内,地雷突然爆炸,我伏兵四起猛击,敌人狼狈而逃。

  埋设地雷最初是在大路上,后来逐渐移到村庄附近和村内了。有许多村,号召每个小学生,利用课外游戏时间,在村外挖三十至五十个地雷坑,后来发展到村庄附近的漫地遍野,随处都有爆炸物,甚至柴草堆里,都设有爆炸物。有时炸死了野兔,即将死兔送到据点,以警告敌人,幸勿走向与野兔同归的命运。敌人经常处在一种恐怖气氛中,不敢在夜间或拂晓前包围袭击村庄。人民在夜间就可以安心睡觉,不再逃到田野里去露宿了。

  民兵利用爆炸的口号是:“来不让来,走不让走!”“你一定要来,我就一定打你;你不打我,我也一定打你!”“多时大打,少时小打,没有时准备打!”气派得很!而敌人在汽车行动之前,先用牛拉耙,人在后边赶,牛在耙前很远,人在耙后很远,汽车更远远地在后边随行。有时用长竿向前边地上碰,有时用长绳拴上铁球或秤锤,先向正前方远掷,然后再拉回来,以试探爆炸物的有无。真是洋相百出。

  民兵对于地雷的运用是非常广泛的,因此也就创造出来一些特殊的方式。有的用乡村里送礼用的食盒,装上爆炸物,拉火线系在盒盖上,送到敌人岗楼附近。敌人出来像得到宝贝一样,高兴地抱回去,在揭开盒盖时,地雷爆炸了。还有“仙人脱衣”的地雷,是两层皮,外层皮的导火管,不起作用,揭开外层衣,就要爆炸。民兵就把这样的地雷放在公路上,敌人发觉,便拿到据点里去研究,正在“脱衣”时,“仙人”就爆炸了。地雷可以在任何地方使用,所以敌人出来总是心惊胆战。一次民兵破路,偶然丢掉一条破腰带,埋在土里还露出一个头,敌人到来,认为里面埋着地雷,一齐趴在路上,叫伪军用铁丝系住,再退后老远用力拉,结果拉出一条四尺长的破腰带。可见敌人是多么害怕地雷了。

  随着反“蚕食”斗争的日趋尖锐、残酷,冀中人民继地雷战之后,又创造了一种新的斗争形式,这就是地道战。地道,一般高四尺,人可以躬身而行;宽三尺,两人对面可侧身而过;距地面五尺左右,可以不妨碍耕种和交通。在猪圈、茅厕、水井、锅灶、柜下、墙边等隐蔽的地方,设有出入口和通气孔。地道的出现,发展了平原游击战争,它使人民群众有了退避依托之所,地方工作人员可以大胆地在近敌区坚持工作,而民兵更可依靠它打击敌人,保存自己。安国伍仁桥附近一个村庄,突然被敌人包围了,人们镇静地进入地道隐蔽,民兵在外边沉着地打击敌人。从拂晓一直打到上午十点,敌人死伤了十几个,才冲进村去,村子里杳无一人。敌人弄不清是怎么回事,后来发现了一个洞口,日军逼着伪军在前面下去搜索。敌人乍进地道,两眼漆黑,而民兵却看得清清楚楚,突然开枪,伪军应声倒地,日军不及回缩就被活捉。外面的敌人向洞内打了一阵枪,烧了些房子,无可奈何地走了。

  地道的形成是经历了一个发展过程的。开始地方干部和人民群众为了防敌抓捕,在不得已时就藏入菜窖、山药窖内。继而挖掘了隐蔽洞,也只是挖在家中或院落里,叫“地窨子”,也叫“口袋洞”、“蛤蟆蹲”。在这种洞里不能活动,不能作战,只能消极隐蔽,敌人一旦发现,很难逃脱。在斗争实践中,逐步把孤立的隐蔽洞发展成了地道,由一个口发展到两三个口,由一户发展为多户相通。这种初级的地道,最早出现在蠡县。蠡县离保定很近,环境又残酷,所以地道先从那里发展起来。开始,有的领导同志对蠡县一带发展地道很不满,说这是逃跑主义,既然抗战就不怕牺牲,不让发展地道。后来子华同志亲自带着工作组前往调查,才肯定了这个新事物,认为这是人民的伟大创造,是保存自己消灭敌人的有利形式之一,是进一步改造平原地形的创举,对于坚持平原游击战争有巨大意义。并在全冀中区进行推广,由单纯防御的“蛤蟆蹲”,逐步发展为村通村、户连户,既能隐蔽又能作战的地道。如果早一点开展地道战,敌人的“五一扫荡”就会好对付些。后来杨成武同志来到冀中,对地道更进一步总结提高,把地道发展为可以大量杀伤敌人的战斗阵地,解决了如何对付敌人的水攻、火攻、烟攻、毒攻、挖掘,以致吃饭、喝水、大小便、照明等许多问题。没有电池,油灯点不着,老百姓创造了好办法,把绳子用蜡煮了点着,你不用它也不灭,用时一摇晃就亮了,氧气损失又小。吃饭、喝水,也是依靠群众想的办法,就是将萝卜、白菜当饭吃,这样既顶饿又解渴。为了大小便有地方,地道里又专门增挖了叉道。许多地区把发展地道与改造地形、村落结合起来,形成了“天地阴”三通,构成了房顶、地面、地道和沿村、街道、院内纵横各三层的交叉火网;再以野外地道为纽带,把村庄、野外、地道组成一个连环的立体的作战阵地。既可打村落战,又可野外出击,形成了对付敌人的地下长城,保证了党政群干部的安全,使我军在敌碉林立、路沟如网的平原上,到处都有巩固的后方。它既利于小分队活动打击敌人,也利于较大部队集结隐蔽突然地消灭敌人;既利于防御,也利于进攻;还可以依托四通八达的野外地道,封锁敌人的岗楼和据点。

  由于村庄与村庄之间,地道是贯通的,纵横交错,构成了惊人的地道系统,在地下创造了新的阵地,攻不下的堡垒,使得在地面上被敌人占领与分割的上千上百个村庄,在地下又连在一起。蠡县的三区,敌人就说有两个:一个是地上三区,一个是地下三区。敌人对此一筹莫展,束手无策。

  清苑县冉庄的地道,曾经发挥过巨大的威力。一九四三年二月七日,在冉庄曾进行过一次地道街巷战斗,结果以日伪军伤亡二百多人而宣告结束。冉庄是平原上开展地道战的一颗明珠,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还经常有人到那里去参观,其中不少是远道而来的外国友人。冉庄地道遗迹,已经成为冀中平原上的一种历史名胜。

  在无险可据的平原上,在极端残酷的环境中,地道斗争的广泛开展,在对敌斗争中,起过重大的作用。

  从地雷战和地道战,可以看出冀中人民的无比智慧和创造。群众是真正的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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