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史记 /高芾著

末代皇帝


   
    前清的废帝溥仪,退位已经快十个年头了。
    这些年,他一直住在深宫之内,长于妇人之手,生活方式和历代皇储没什么区别。可是慢慢地,他也传染上不少亡国遗老的情绪,关心外面的时事,听见南北讲和,局势好转,就愁容满面,要是闹个风吹草动,出丑露乖,也不免有些幸灾乐祸。
   
    他曾仿《陋室铭》作过《三希堂偶铭》,开头说:“屋不在大,有书则名。国不在霸,有人则能。此是小室,惟吾祖馨”,结尾则是“直隶长辛店,西蜀成都亭。余笑曰:何太平之有?”讥刺民国的意味很明显。太傅陈宝琛早就给他献过一道策:“旁观者清”,语意双关。
   
    可是民国六年张勋闹过一次复辟,那滋味并不好受,宣统的上谕,连京城报贩都知道“过几天就变文物”。他第一次觉得,世界不是像太妃和师傅们说的那样。皇城之外,该有另一个天地。
   
    有人荐了个洋人师傅给他,叫庄士敦。一年教下来,师徒二人变化都不小。庄士敦戴上了头品顶戴,穿上了黄马褂。溥仪学会了骑自行车,起了个英文名叫亨利。
   
    宫里还铺了地板,安了电话。亨利每日无聊,乱打电话玩,叫全聚德送鸭子来。有一天随便拨了个号码,接电话的人说他叫胡适。
   
    亨利请他来宫里走走。胡适答应了,过了两天,小太监递进“北京大学教授胡适”的名片。
   
    他走进养心殿,深深一鞠躬:“皇上。”他举手为礼:“先生。”
   
    胡适的到来引起社会上的轩然大波。许多人指责胡适作为新文化运动代表人物,不该去觐见废帝。胡适说,他并不是去见一位前朝皇帝,而是去见一个可怜的16岁少年。
   
    另外一些知识分子赞同胡适的态度。清华大学国学门导师陈寅恪表示,对待溥仪,应该比较欧洲革命成功后对待王室的方法,让他流亡国外,顺便让深宫禁院长大的男孩亨利看看外面的世界。北京大学外文系教授周作人著文,不仅劝溥仪出国,而且劝他去研究希腊罗马的艺术,因为他衣食无忧,又不用担心未来的工作,正是研究这类“无用的学问”的上佳人选。
   
    其实溥仪真有些别的天赋。故宫博物院曾经收藏过一份溥仪的手稿,是他幼年接见蒙古使者的谈话记录(标点是我加的):
   
    溥仪:你们几时来京城儿?
   
    蒙古人:我们没有吃茶。
   
    溥仪:不是吃茶,我说你们何时来北京城儿?
   
    蒙古人:呕,呕,臣才明白皇上问的是什么时候来北京呵!是不是啊?
   
    溥仪:为何不是呢?
   
    蒙古人:大前天早五点来的。
   
    溥仪:我听说蒙古的地不安静,可有什么?
   
    蒙古人:皇上胡说!
   
    侍卫(大喊):蒙古人敢口出不逊!这是皇帝!不准你乱七八糟的胡说八道!
   
    蒙古人:是,是。
   
    溥仪:不要紧,他没有见过我,偶尔说一两个不对的话也无须责备。
   
    蒙古人:皇帝说得很对。
   
    侍卫(又大喝):皇帝二字是你叫的么?
   
    蒙古人:那你为什么说皇帝?
   
    侍卫:呸!呸!我不同此等混蛋说话!出去!
   
    这多么像老舍笔下的话剧,侍卫的仗势,蒙古人的憨。溥仪真要能去欧洲几年,难保不出息成一中国的康德,而不是满洲的“康德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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