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史记 /高芾著

杨振声:文化观点看“五四”


   
    1919年5月25日,在“五四”当日被捕、刚刚释放几天的北京大学国文系学生杨振声,受北京学生联合会委托,与其他三名代表一起,去向京师警察总厅办交涉,要求归还被扣留的《五七》日刊。
    《五七》日刊是五四运动后,北京学生联合会为了便于继续奋斗,出版的一份小报(取名“五七”,一是纪念5月7日被捕学生的释放,二来“五七”是日本向中国提出“二十一条”的国耻日)。学生在街头讲演时,可以用来分送路人。但刚出四期,就被警察扣留了。
   
    警察当局拒绝了学生代表的要求。“警察总监吴炳湘又长又臭,夹软带硬地训了我们一顿,我们还是要他还我们的报。‘你们煽动军警造反!’我们知道这是因为学生在街头讲演时,也有军警站在人群中听,而且在最近周刊上有一篇《告军警书》。他们有些惴惴不安起来。我们还是要他还我们的报。‘怎么?’他的脸红涨得像灌肠,大叫:‘给我扣下!’我们就被押送到一间阴湿发霉的小屋子里去了。”(杨振声《回忆五四》)
   
    一星期后杨振声被释放,同年11月便去了美国留学。但是作为五四运动前后的潮头人物之一,“五四”在杨振声身上留下的烙痕是如此之深,他日后对“五四”的反思也就特别值得关注。
   
    对于五四运动爱国和反封建的方面,杨振声一直是肯定的。《回忆五四》一开始就讲了“小时候的两件怪事”:嫁给牌位的新娘和横行霸道的日本兵船。“在他出狱后写的家信中,充满了对帝国主义和北洋军阀卖国贼的痛恨之情……当他在美国学成归国回蓬莱看望我们的祖父、祖母时,当地的美国传教士想见他,被他拒绝了,他对我们说,这些人到我们国家来传教、办学校、开医院,真正目的是为了侵略我们。”(杨起《怀念我的父亲》)
   
    1918年,杨振声参与创始了新潮社,任《新潮》编辑部书记。从“五四”前发表的《渔家》、《一个兵的家》到1920年的《贞女》,杨振声作品的特点是“极要描写民间疾苦”,如《贞女》写的就是一个姑娘因嫁给一个木头牌位而自杀的悲剧,正像鲁迅指出的,“每作一篇,都是‘有所为’而发,是在用改革社会的器械”(《中国新文学大系·小说二集序言》)。
   
    但在解放前后的著述中,杨振声开始对“五四”的文化意义进行怀疑和反思。在发表于1949年5月4日的《我蹩在时代的后面》中,杨振声将自己“五四”以来的表现概括为“我是闷在葫芦里了,这葫芦是以个人主义为表里的”,“我深感我的最大的敌人是我自己”,进而推衍到“五四时代的文艺”,认为“为人生而艺术的也好,为艺术而艺术的也好,都是以‘小我’的兴趣为中心,以中产阶级的生活为内容的”。
   
    同日发表的《“五四”与新文学》一文中,杨振声指出了五四运动与新文学的关系:“五四运动除了反帝反封建两层重要意义外,它还有一个附带的意义,那便是与新文学的关系。在根本上说,二者都是解放运动;在形式上说,五四运动是思想表现于行动的解放形式;新文学运动是思想表现于语言的解放形式。”他认为这个运动“主要是工具上的改变,就是以现代的语言来写现代的生活”,但它的内容是“以资产阶级为对象,以个人的兴趣为出发点的”,因此“自五四以来,三十年中的文学,在暴露帝国主义和封建社会方面最显出它的力量与成绩。换句话说,它还属于在破坏时代的产品,不是建设时代的产品”。
   
    1950年,杨振声发表《从文化观点上回首“五四”》,全面地批判了“五四”在文化上的弊端,几乎达到了完全否定“五四”时期文化的地步。他认为“五四”在文化上,是“一古脑地反对中国旧文化,而又盲目地崇拜西洋新文化。换句话说,便是无批判地反对中国文化,而又无批判地接受西洋文化”。“当时对自己的文化,凡风俗、礼教、哲学、艺术、文学等只要是中国的旧东西,就不加分别,一概反对。”“再讲那时对西洋文化的态度罢,这是一物的阴阳两面。天哪,那真有点奴性的崇拜!”杨振声对“五四”后的文艺表示“惭愧”,原因是“盲目地崇拜伟大与刻板地摹仿伟大,都不是伟大,也不可能创造伟大”。他觉得新文学对民间的东西吸收得不够,不是“土生土长的”,因此不为老百姓喜闻乐见,导致了其“微弱的命运”。这些批判当然是受到了《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影响,但也不乏作者的亲身体会。
   
    对于这种种弊端的起因,杨振声认为看似与反帝反封建的政治环境不一致,但实质上是相合的:“外抗强权,而又欲学其致强的原因,故一切吸收;内伤贫弱,而又欲消灭其贫弱的来源,故一切打倒。”他的结论是:“虽矫枉过正,势有必然;但到底是过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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