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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三



  我随便吃了点牛奶、蛋糕,携带侦查用具,坐上摩托车由家里直开出去。我不上队部,直接到童家巷二十七号。

  失主朱文彬夫妇已经起床了 其实他们整夜没有入睡,知道我亲自前来,赶紧出来迎接。

  我抬头看那一对夫妇,有种异样的感觉,这一对夫妻太不相称了,朱文彬矮胖貌丑,他的太太明艳俏丽,宛如彩风随雅。

  他俩非常客气地接待我。我建议先看现场,他们带我进客厅。我巡视一下室内的环境,便走近面临花园的那个窗前,检查窗户的玻璃碎片。我从粘在胶布的碎玻璃片里,小心撕下一块,全神贯注着破片的侧面,不禁怔住了,为了慎重起见,我又拿起第二块破片,认真仔细地观察它的侧面纹路。结果两块是一样的,我胸有成竹:“这块玻璃是被人从房子里面打出去的!”

  现在我进一步观察沙发靠手上的足印,我想假使此贼由窗户进来,一定先踩窗台上面。可窗台上面却看不到足印的痕迹,而沙发靠手上的足印又那么明显,这不符合逻辑,这个“足印”肯定是个假像。接着我又用放大镜照视房内桌、椅和用具,没有任问发现。

  我从房内出来,看到贮藏室门口倒着一架短短的竹梯。我就扛着竹梯走出大门,在围墙上面缺着玻璃尖刀的墙头处,把竹梯靠上去,我登梯而上,只见墙顶约三十公分长的一段防贼尖玻璃被拔得干干净净,其他地方的玻璃尖都完整无缺、我心中有数,为了证实自己的论点,马上又走进大门,走到相对的墙根观察,一眼触到一对明显的足印,足尖是向内的。我再细心观察,发现松士上有极模糊的梯脚痕迹,说明那对足印又是个假像,妄图把刑警的注意力吸引到外贼身上。

  为了慎重起见,我又询问朱文彬夫妇,最近几天内到底有没有把竹梯靠在墙上这个地方?他们都一口肯定,好久都没有把梯于靠在墙上过。

  我站在花园,思考着案情。朱文彬悄悄地走到我的身旁,轻声问道:“队长,你对此窃案看法如何?”

  我答说:“据我初步判断,是属于内窃范畴,说明白一点就是‘家神通外鬼’。”

  他听我一说,脸色遽变。因为昨天晚上据严组长断定,盗窃者是四川人,现在又听我推断是‘家贼通外鬼’,换句话说,就是里应外合,因此他怀疑到他的太太身上,有点不寒而栗。他悄声对我说:“程队长,我有下情奉告,这里说话不便,请您到金陵酒家一谈。”

  我点头允诺,低声对他说:“我先到酒家等你!”故意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就向朱文彬夫妇告辞而去。

  我和朱文彬两人在金陵酒家个人餐间里饮酒攀谈。席间,他点了几碗名菜,要了一瓶泸州大曲,向我频频劝进,酒至中巡,朱文彬满满地倒了一大杯酒,一饮而尽。他放下酒杯,叹一声,沉痛地对我说:“本来家丑不中外扬,不过事到如今,为了要提供线索,我不得不把我家的情况向你做个介绍。据你刚才说,此案是个内窃,据严组长昨晚的判断,窃贼是个四川人,因此我联想到我的内子。

  “我太太是四川重庆人,姓方名瑶琴,今年二十五岁,我今年已经四十五岁了。我夫妻俩年龄相差二十岁,人家背后都说我俩结合实在大不相称了。这是事实,也无可否认。我想你对我夫妇也有同样的感觉。过去她的父亲跟我是同行,因为他承包了一个很大的工程,当投标时,把工程的造价估计错了,亏本很多,因此他破产了,而且还负了许多债。他感到,此生再无力量还清这笔巨债了,一气之下,中风死了。她的母亲连遭不幸,精神上受到沉重的打击,因此心脏病发作,住院就医,病情日趋严重。

  “当时,瑶琴才十九岁,高中刚毕业,她无钱缴纳住院费和医药费,债主又逼债临门。一个弱女子,从来没有碰到过这样巨大的突变,她孤零无援,束手无策。我和她父亲是同行,经常到她家里。当时看她十分漂亮,虽然很爱慕,但丝毫没有非分思想。刚好碰到这个机会,不禁使我有着觊觎的念头,我乘机托人向她表示:自愿承担她的一切债务,解决她的一切困难,不过有个条件,要她嫁给我。

  “我是苏州人,抗日战争一开始,我就离开家庭,一个人来到重庆。首先和别人合资经营,承包建筑工程,当时重庆大兴土木,生意很好。以后我就独资经营,几年之间,进了不少钱。这时,我非常需要一个伴侣,我估计她当时的处境已是走头无路,她虽然一再踌躇,但无情的现实逼着她不得不答应这门亲事。不久,她母亲也去世了,一切的丧事也都由我包下来。她母亲安葬就绪后,为了履行前约,她就嫁给我。

  “当时,她在学校里是个高材生,假如有机会参加高考,肯定会考上大学的。但是不幸家庭连遭巨变,她不得不忍痛放弃了这个深造的愿望。更使她伤心的是,她原来有个很要好的男同学,也是她的恋人,姓叶,名竹青,自幼与她同学,又是同乡,两人感情如胶似漆。叶竹青一表人才,学习成绩优异,每学期都名列第一,他和瑶琴可算是天生的一对。

  “竹青父母早死,由他的伯父抚养。这时方家突遭厄运,为了偿清债务,以及住院费用和料理丧事,处处需要大量钱款,像叶竹青这样依人篱下的处境,根本上无法应付。只有眼睁睁地看着这段姻缘被活生生地拆散了。我当时那样的做法,完全是乘人之危。现在想来,感到无限内疚。”说着,他以忏悔的眼光看着我,我被他这种出自内心的忏悔感动了。

  他拿起酒瓶,各斟一杯。自己饮了一口,又继续说:“我和方瑶琴结婚前后已经五年了,夫妻之间,谈不上感情;但是从来没有红过脸,作为一个妻子应尽的职责,她都尽到了。她的确很漂亮,那一双长睫毛下面的水凌凌的眼睛,在一闪间会激发出迷人的醉光,给人一种温情的感觉。不过五年来,她对我的目光,一向很阴郁的,要想求获那样一闪的醉光,始终不可得。偶尔也会看到那样醉人的闪光,也不是正面对着我的。这说明千金难买一颗心,我深深体会到金钱买不到真正的爱情。有时我在无意中看到全身镜上敝人的形影,我会感到寒心的,我与她真是相形见绌。我有自知之明。我俩实在大不相称了!”

  我一直注视着朱文彬的面貌和表情,他的相貌虽然丑陋,但眉眼之间还带三分忠厚,鼻大口阔,地阁丰满,在理财上他的确是个胜利者。此时,他心灵之美映照在脸上,我却感到他显得可爱。

  朱文彬招呼我吃菜饮酒后,又接着说:“抗日战争一胜利,政府还都南京,我就跟着东迁,我不敢直接回到我的老家苏州,先把方瑶琴安顿在南京,因为我家里还有原配和两男一女,儿女都已长大成人。我上有父母,下有弟妹,是个大家族。我的原配文化水平也不低,高中毕业,为人精明能干。沦陷太太和抗日太太,这是现在社会上存在着无法解决的矛盾。不过双方面我都没有公开,她们都不知道当中的秘密。因为我在南京和上海都有承包的工程,为了工作,我两处奔波,这是名正言顺的。我就利用这个有利的条件,假公济私,苏州、南京两头兼顾。政府还都南京,京沪一带到处都需要建设,我的业务与日俱增,工作也十分忙碌。但我的精力有限,顾及经济,就无法顾到爱情。目前我对方瑶琴还能勉强应付,再过几年,我和她的差距就更大了。老夫少妻,终究是个悲剧,这个问题,我日夜都在思考。”

  说到这里,茶房端了一碗干贝蚌汤,热气腾腾,朱文彬勉强扶出笑容对我说:“我絮絮叨叨,菜都冷了,趁着汤热,我们再干几杯。”他频频劝进,茶房把冷菜重新搞热又端进来,我们边吃边谈。

  朱文彬饮了一口酒,说:“对于叶竹青,我一直留意他,当年他考进了大学,读土木建筑工程。四年后,他以优异的成绩大学毕业,四川省政府建设厅聘请他,他不干,宁可在华东公司私人营造厂当工程设计师。他技术高超,设计精确,该公司林经理很器重他,在他所设计的工程中,都给予一定的股份奖励他,所以他手头也有一点钱。他为什么要在华东公司工作呢?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家公司在南京开业,这是‘近水楼台’。华东公司在马台街,他家住虹桥。他念念不忘方瑶琴,至今还没有结婚。据说他四处寻找她,但来南京一年多了,没有找到,因为瑶琴很少出门。

  “最近有迹象表明,他们两人可能已经碰过头,因为近来在瑶琴的眼里经常能看到那种醉人的闪光。唉,爱情的魔力实在太大了,这是金钱所不能抗拒的力量。我想。既不能得到真正的爱情,何苦误人青春,拆散人家的姻缘,使他们终生痛苦?君子成人之美,我原想成全他们的美事,自愿给瑶琴几百两黄金,让他们过着幸福的生活,来弥补我的内疚。但想不到他们两个竟昧着良心,做出这样奸盗的勾当!实在令我痛心!”

  我听了朱文彬的一席话,暗地里却为方、叶两人感到庆幸,对他不禁肃然起敬。我拿过酒瓶,向朱文彬的杯子满满地留了一大杯,笑着说:“朱经理真是快人快语,你这样通情达理,爱花护花,高谊隆情,求之当世,实在不可多得,我十分钦佩你的为人,来,我敬你一杯!”

  朱文彬听了,有点受宠若惊,不好意思地举杯,一饮而尽!

  “朱先生,你估计是他们两人偷的?我看未必如此。因为严组长对你说偷者是四川人,刚好你太太和叶竹青都是四川人,而且又有那样的关系,怪不得你会怀疑他们。不过严组长的判断,也有他的现场根据。但他所指的是川帮惯窃,而不是一般的四川人。然而我对他的判断,还是有怀疑,我已经派人落实,马上会得到澄清。这个案件,你交给我。我饮佩你的为人,我会全力以赴。相信在很短的时间内,会得到圆满的解决,请你放心好了。”我安慰说。

  朱文彬非常感动,按捺不住内心的喜悦,怡然起立,双手把拱,一躬作揖,说:“谢谢队长全力成全,敝人感激不尽,高谊隆情,小弟自当报效。”说完,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八点半了,神色有点张惶,他抱歉地对我说:“我承包了盐业大厦工程,条件已经全部谈妥,今天上午九点在白下路双方签订协约,现在只剩半个钟头了,我要赶去,队长失陪,请原谅。”

  我笑着对他说:“你走,你走!不要客气,我在这里稍坐片刻。这里早上倒很清静,我想在这儿对此案情再推敲推敲!”

  朱文彬走后不久,我从衣架上面取下自已的礼帽,也下楼走了。朱文彬走南,我向北,驾驶摩托车,又到童家巷二十七号。

  我第二次来到朱家,方瑶琴出来迎接,引我到客厅接待。她调和一杯牛奶咖啡,态度十分热情。

  我坐在沙发上,抬眼看她的行动和姿态,她的确很美,身段高佻,风度翩翩,她的面容洁白有光泽。谁接触到她那清澈明亮的眼睛,谁的心境就会豁然开朗。当她端着咖啡敬客时,那种迷人的醉光,一闪间发出无限的深情。朱文彬五年中难得看到的闪光,我竟然在一接触中就幸运地看到了,这样美妙的柔光,的确与众不同。

  她坐在对面一张长沙发上,安详而有礼貌地对我说:“你上次来时,因为老朱在这里,没有怎么招呼,请你原谅!”

  “别客气,别客气。”

  “其实我对你十分敬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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