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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她笑着说:“你不老实,不是‘女儿’二字吧!你父亲的话很刻薄,我不好意思说出口,毕竟你心中明白,按照他的话,你愿意吗?”

  被她一说。我呆住了,当时听到这句话的,只有我和股长两个人,她为什么会知道呢?这个谜,我至今还没有解开。这个女人神出鬼没,我真佩服得五体投地,也爱得入心入肺入骨髓了。钻戒,我坚决不收,她最后也不再勉强了。

  从此以后,我俩经常往来,在商业方面,她帮了我不少忙,各种业务,她都非常熟悉。我每次回上海,她都跟我一起去,她非常大方,毫无拘束,讲话又幽默、诙谐,像这样爱情的旅程,我就是和她走遍天涯海角,也毫无倦意。她十分逗人喜爱,和她在一道,谈话也开心,沉默也愉快!不过由于她高贵的风格,长期以来,我都不敢作非分之想。

  由于我的关系,她在上海经常参加上流社会的宴会、舞会,每一次都会倾倒众生。

  有一次,我姨夫钱雨泉千秋寿诞,我带她到钱家祝寿。当时盛况空前,在酒后的舞会上,我姨父看到了她,那痴迷的样子简直像丢了魂魄。

  他对我说:“我生平未曾见过这样漂亮的小姐,在我的舞会上有不少名媛闺秀,而她在其中,却如鹤立鸡群,使众美逊色,众星暗淡,真不愧是‘江南一鹤’!”

  那天晚上,我姨夫精神焕发,好像年轻了许多,对她极尽殷勤,谈笑风生。临别他依依难舍,目不转瞬。

  我姨夫对她垂涎三尺,其势欲得而甘心。从此以后,我一再回避他,凡是有我姨夫在场的宴会,我都不带她去。而姨夫每次碰到我,都不厌其烦地询问她的近况。但我总是闪烁其辞,使他捉摸不着。为了保持长辈的尊严,他又不敢向我掬诚相告。由于黄鹤无踪,他也无可奈何……

  唐通讲到这里,周凌趁机拧了一把香喷喷的热毛巾递给他,他洗了一下脸,精神更加兴奋。三个勤务,一会儿换炉,一会儿添汤,又端菜,又温酒。杨、柳二人也热情劝进。唐通见程科长等人听得津津有味,更得意而自豪地说:“提起我的姨夫,谁都知道他是鼎鼎有名的‘颜料大王’,商业界的巨子。”

  程科长凑趣说:“外间传说,他靠一支大头针起家的,内情如何,你知道吗?”

  唐通喝了一口酒说:“我听我妈说,姨夫很聪明,小时候,英语就说得很流利,初中毕业那一年,上海有一家德南洋行,要招收十名实习生。过去在洋行办事是个好差事,是人人求之不得的职业。当时报考的青年有一千多人,经过体检、初选、笔试,剩下的只有一百二十名。最后一关,要经过德国总经理面试,决定录取。这是关键的时刻,外国人铁面无私,托人情,请客送礼,都无济于事。要想录取,除非能够迎合总经理的脾气,才有希望。

  “我姨夫悄悄地通过内部夫系,了解到这位经理的性格。凡是勤劳节约的人,都会得到他的信任。他看人的方法有个特点,完全由小处着眼,就是以点窥面,观察入微。我姨夫掌握这一特点,就处心积虑地想出一个办法。

  “面试的时候,考生坐在厅里排队等待召见,这位德国总经理在经理室里面据案而坐。考生按叫名一个个进去,进门后,首先要向他行礼鞠躬,然后坐下,开始对话。

  “轮到我姨夫的时候。他照例向总经理来一个四十五度的鞠躬,当他鞠躬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一根大头针,他就俯身捡起,不慌不忙地把大头针放在经理办公桌上,然后安祥地坐下来。这位总经理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根大头针,心里赞道:‘啊,多么诚实节约的青年!”这一举动,给总经理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结果被录取了。其实这根大头针是他自己带进去的,事先捏在手中。俯下去捡上来,不过是魔术师的手法而已。

  他录取之后,被派去管理仓库,他非常卖力肯干,认真负责,因此博得德国人的信任。过不多久,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德国人应召回国,总经理把整个洋行托付给我姨夫全权负责。大战结束了,由于德国是战败国,军民死亡惨重,许多人家破人亡,这个德国人始终没有回来。

  “这个洋行过去大部分经营各种颜料,仓库里的颜料堆积如山。当时因为没有总经理的命令,不敢出售,一直等着。想不到战后,由于德国的颜料长期没有进口了,市场价值直线上升,我姨夫发了一笔大财,成为富翁,此后专卖颜料。

  “事隔二十二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了,过去他已经吃过战争的甜头,所以他的政治嗅觉特别灵敏,在战前两年,他就开始暗中收购德产的颜料,战争一爆发,他又利市千倍,成了垄断资本家,被称为颜料大王。

  “他生平疏财好色,家中已经有了六位姨太太,还嫌不足,贪求无厌。年纪虽老,但是钞票有的是。人家开玩笑说,他如‘韩信掌兵,多多益善。’不过我怕的就是他疏财,你要知道,财可通神,财能动心,因此我实在担心快要到手的姻缘,被他从中一插手,抢去了。”唐通说到快到手的姻缘时,沾沾自喜,执杯一干,顾盼自豪。

  柳素贞趁机问道:“听说这个女的善于利用,巧于闪避,唐先生,你对这一点有什么体会?”

  “柳小姐,你说得对,的确是事实,不过……”

  杨玉琼不等他说下去,马上截断他的话问:“听说她把你当作‘撑竿’,有没有这回事?”说着提起酒壶为他敬酒。

  唐通酌了一口酒,美滋滋地说;“对!我知道她是利用我,但是我非常愿意被她利用。只要她知道人家讥笑我,说我是她的‘撑竿’,这就是我的胜利!她好像一位撑竿跳运动员,利用撑竿跳越不同高度,虽然不断地摔掉它,不过,当她要跳的时候,非把‘撑竿’握紧不可。因为这根撑竿就是她的事业,久而久之,她就会爱‘竿’如命,不忍释手。说明白一点,这就是彼此互相利用,不过这个社会人与人之间也脱不了互相利用。吃小亏,占大便宜,这就是我的人生哲学,也就是我的恋爱观。我不忌讳别人说我是她的撑竿,而且要做一根忠实于她的撑竿!这样,我和她的婚事才会成功!”

  程科长抓住唐通讲的其中一句话,认真严肃地对他说:“她的事业是盗窃,你作为她忠实的撑竿,怪不得上海警局断定你是主犯,认为抓住你,就不怕她逃了。这桩事希望你要理智一点,不要落入她的圈套,受她利用,做她替罪羔羊,她走了,你受罪。万一被报馆知道,新闻记者一采访,将会风闻全国:‘上海七克拉钻戒大窃案主犯唐通落网,妙手空空儿代珪卿被兔脱’,到那时你的亲朋戚友全都知道,你将身败名裂,此后在社会上你的脸面何存!这方面你有没有考虑到呢?”

  唐通悠然自得地玩弄着那只白如玉、薄如纸、明如镜的景德镇白瓷高柄酒杯,似乎在欣赏它的精美艺术,其实在他的眼前正浮现着花锦芳的倩影,脸上露出惬意的笑容。他说:“要想求得一位绝代佳人作为自已终身配偶,不付出重大的代价是不可能的,盘古开天地到如今,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升斗小民。为求绝色,有的把江山断送了,有的搞得倾家荡产,有的连生命都不要了。他们都不是傻瓜,因为情之所至,甘为之死。所以说要想成就这段好姻缘,不冒大风险也是不行的。只要她能够安然脱险,我唐某就是牺牲一切,也在所不计。只要她知道我在为她受难就好了,疾风知劲草,经寒换梅香,不经过一番折腾,不能表现我唐某的为人。不这样怎能坚定她爱我之心。

  “我对她的爱,可以说是刻骨铭心,不劫不磨,不论她到什么地步,我都会等她。她今生二十三岁,就是三十三岁,五十三岁。变成了老太婆,我还是要她,就是死了变成白骨,我还是要她。如果她变成白骨埋在土里,那里的泥土也是芬香的,白居易的诗写道:‘艳骨已成兰麝土’,确有此事,古人‘千金市骨’,他买的只是马骨,我买的是艳骨,有何不值得?这就是我的人生观,也是我对她钟情的表态。”

  这时周国站在旁边侍候,程科长以目暗示,机灵的小鬼,马上领会其意,悄悄地开动暖气调节表,把温度从二十六度增到二十八度。房间里的温度突然升高,程科长首先把西装领带解开,请唐通也宽衣解带,这对唐通酒已半酣,他的身体受到里外温度的夹攻,巴不得把衬衫的领口敞开。程科长笑对他说:“唐先生,看来你这个婚姻已经有了十拿九稳的把握,否则你不会冒这样大的风险,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

  唐通得意地笑道:“说实话,我唐某不是傻瓜,没有十分把握,也不会去冒这场风险。”

  程科长正色告诫说:“唐先生,你毕竟是一个做生意的人,没有走过江湖,不知社会的阴暗面,鬼影幢幢,包存祸心。人心险诈啊!这个女贼艺高胆大,心狠手辣,高瞻远瞩,目空一切。我说一句不客气的话,像你这样的老实人,她不会看得上你。到目前为止,我断定你不是她意中人,她纯粹是玩弄你,利用你。我说了这些话。不是挑拨,也不是吓唬你,我不拿出真凭实据,你还是执迷不悟!”

  “请科长拿出真凭实据给我一着,好吗?”唐通心里很不高兴,说时一边嘴角微微牵引向上。

  程科长手指唐通,以命令的口吻对他说:“唐先生,请你把领口开大一点!”

  唐通并不防这一着,坦然地敞开领口,里面现出两条项链:一条是黄金的,一条是白金的。

  在场的柳素贞、杨玉琼莫名其妙。

  程科长请唐通把两条项链借给他一看。

  唐通解下项链,提在手上,他神气十足,得意洋洋地说:“我以为科长要着什么,原来是要看这两条宝贝!不瞒你说,这两条项链来路非同小可。一条是我甘当‘撑竿’的代价,还有一条也是吃小亏而得到的大便宜,实在得之不易啊!人家把我唐某当傻瓜,不是我今晚喝了一点酒,夸下海口,我是大智若愚。她想利用我,我就给她利用,这是我以退为进的战术,暗里再来一个迂回包抄,最后的胜利还是属于我的。这两条项链的主人,堪称‘人间双绝’,难能可贵的是,都是由她们亲手挂在我的项上。我唐某物色数年,终于达到了目的,总算不负此生啊!”后通说着,把两条项链双手递给程科长。

  程科长接过项链,先把黄金的那一条端详一番,不断摇头叹息,愤愤不平地说:“唐先生,你不要得意过早,单就这条项链,足以证明你已经上当受骗了!这个女人手段实在太辣,认为你老实可欺,始终都在戏弄你,毫无一点眷念之情。见到不平之事,我不能够袖手旁观,这是我的天职!”程科长手提项链,那杏仁式的金坠子好像钟摆一样在后通面前不断摆动,唐通似乎觉用微笑的花镜芳也在眼前晃动。

  唐通不同意程科长的说法,他自信地说:“我不相信我已经受骗,我诚心地待她,她不会欺我的!”

  “这也难怪你不相信,因为你迷恋过深,不给你证据,你绝不会信服的。好,你等着看吧!”程科长转过头,叫周凌设法找根绣花针来。其实,这绣花针早已备好了,周凌故意到外面拖延一段时间,把针送上来。

  程科长对唐通说:“这个金坠子你曾开过吗?”

  “她有约在先,不到结婚的时候不许随便乱开,但是,就是想开也开不了。”唐通据实相告。

  “她送你多久了?”

  “半个月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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