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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九


  他从头顶上抽出一张碟子看了看,放进了CD机,舒缓轻柔的音乐弥漫在车厢里。看窗外层层的山峦向后移动,谁说冬天的西藏就是萧瑟,那白色的世界如此干净,极像十五岁的女儿身,不沾一丝纤尘。

  我是个容易伤感的女人,一朵花、一片叶、一手的温暖、一室的春光,看着看着就会掉下泪来。如这银白世界,想着此生就这么走下去,不再回拉萨、也不再回内地,就此地老天荒……

  当车子离开公路,开进那荒野,我几乎就要以为,我们要这样终老了。

  在一条荒无人烟的山沟里,他停了车,握着我的手,一起看那飘飘洒洒的雪花。看那雪花慢慢凝结在车窗上,一点点地加深、加厚,直到视线模糊,然后他启动雨刮器,把雪花刮掉。再次凝结,再次刮掉。如此重复了多少遍,谁也无心去数。没有语言的小天地里,除了轻轻的空调声和我们的呼吸声,安静极了,也美极了。

  太美的东西总让我觉得不真实,心里害怕这美好温馨的时刻转眼就不见了。怔怔地看着那一团透光的小窗,我眼里渐渐蓄起泪水。一航伸手把我搂了过去,唇盖在我的眼睛上,说:你真是个小傻瓜。当他的吻滑过我的鼻尖和脸庞时,我开始迎合他,看到他眼里有深深的疼惜和不忍。一航,我真的好害怕,你明白吗?害怕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害怕这世界明天就变了。我喃喃地低语着,任他慢慢脱掉了我的外衣,拉高了我的T恤,把我抱到了他身上。

  当我的女人吧,让一切不再变化,让一切开始永恒。一航看着我的眼睛,满怀深情地说:好好,安定下来吧,我们回内地去,建一个家、生一个孩子。我双手捧着他的脸,泪水滴落在他的唇间,然后便俯了身,送上自己的吻,缠缠绵绵,直至情潮泛滥成灾,直至天地混沌一片。

  那一晚,我没有回仙足岛,而是留在了一航温暖的公寓里。实在是贪恋那绵软的被窝和他宠爱的眼神,如父一般的和煦微笑啊,总能打动我心底最柔软的部分。莲说得对,对这两个男人我都不愿放弃,舍弃了谁我都会痛苦、都会失落的。自己实在是太贪心了,恨不得占尽这世上所有的"好"。如此的作为,不应该出现在女人身上,女人一生的轨道不是找一个男人安一个家、生一个孩子当一辈子的妈妈吗?我是不是脱离了正常女人应该走的那条路?

  我关了手机,把自己放任在一航的温暖里。听他聊他的父亲,聊他在西藏各地行走的故事。他温和地讲着,不时抚摸一下我的头,或亲一下我的脸。他说:好好,你能永远这么安静多好啊!有时我会靠在他的怀里,默默地听他的心跳。有时会扑过去,说我永远这么安静,你还会要我吗?说着就把手伸进他的衣服,暧昧地在他的皮肤上画圈。此时的他便只能投降,然后抱我上床。

  几天没下楼,吃的都是那个藏族钟点工做好送来。

  从情窦初开时,自己就不是一个主动寻爱的女人。然而事实上却是,一个又一个的男人从远处走来又转身离去,也等过也盼过,只是那等和那盼都遥遥无期。女人花开只有一季,如果在最灿烂的时候只能默默地凋谢,那还开花干什么?

  也想在最美的时候嫁了,安安静静去守着一方小天地,带一个粉嘟嘟的孩子,任那男人牵了手一生一世。然,想是这么想着,却至今没有哪个男人在冷静时认真地送我一朵玫瑰,跟我说:好好,你嫁了我吧。当然,某些特殊的时刻例外。只是那激情四溢时说的话可以当真吗?可以作为一生的承诺予以保存吗?我是不信的,男人的情话,就像天上流动的云一样不可捉摸,看似绚丽无比,但能摸得着吗?

  在极尽温暖的时候想到寒冷,极度奢侈的时候想到贫穷,是我无法控制的思想。莲说我缺乏安全感,总是患得患失。想想这些年,过得不好不坏的,静下时,也想身边有个人陪着。不仅是陪着上床,是能陪着散散步,能陪着聊聊天,能一起规划未来的那种男人。

  一航,会是我命中的那个男人吗?

  除了打电话,他都看着我,搂我在怀,教我认识相机上的那些众多的按钮是干什么的。说要教我照相,让我爱上相机,就不会一天到晚胡思乱想了。喂我吃水果,各种各样的水果,切成细细的条,说女人多吃水果才会漂亮。

  他带着我在各个寺庙里转悠,拉着我的手行走在那些幽深狭窄的古老巷道里,听他讲那些建筑的历史,讲那里人们过往的故事……在门口的小摊上买油炸的土豆,你一片我一片地吃着,弄得满手满脸都是油。然后他拿出纸巾,仔细地帮我抹掉。

  这样的时刻,是不是很温馨?这样的男人,我是不是应该嫁了?

  一航说,他要再去一趟父亲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帮父亲了一个心愿,然后就带我回内地。

  他养父的故事,是一个廊桥遗梦般的传奇故事。一个军医,爱上一个牧女,一生一世的相思,一生一世的思恋。曾几何时,我已经不相信这世上还有经典,但面对那本老影集,那些发黄的老照片,我信了。无论风月怎么变迁,有些人和有些事,是可以永恒的。

  一航说他要找到那个长辫子的康巴女子,把父亲的表交给她。他说他已经去了三次那个地方,可还没什么眉目。

  看着那张发黄的黑白照片,我总觉得那羊群中的姑娘有些眼熟。那样的笑,好像在哪儿见过?

  卓嘎?对,那个女人的笑同这照片中的人如出一辙。一想到卓嘎,心里就觉得被人用针扎了一下的痛。他,怎么样了?这些天只顾收集一航的温暖,完全忘了还有一个男人在那间小屋里等待。

  我是不是应该回去看看?我是不是应该给嘉措一个交代?如此想着,又否定地摇头。再见了他,自己能否云淡风轻地转了身?无法把握。以我的性情,多半又会回到从前。嘉措,那样一个霸道强势的男人,我拿什么去抗拒?还是不见了吧,就此别过,永埋心底。

  无事的时候,一航常常坐在我对面,不说话,只是看着我。

  跟他一生一世,也许是最好的结局吧?一个多金的老男人,懂得体贴、懂得关怀,还有何求呢?

  我开始购买东西,开始设想以后的生活。他则加紧了寻找那个地方,一天几次打电话催促他的朋友。我则在那些藏饰小店里逛进逛出,想着回到内地,总得给朋友们带些礼物,虽说不值什么钱,但毕竟来自天堂。

  成了夫妻,是不是就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激情没有燃烧,如莲手中的白开水,永远一成不变、永远死水微澜?

  卓嘎

  "仁钦!"我没想到他会来。此时,他应该在拉萨陪着琼宗才是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晚饭后,我、仁钦、扎西、边玛一起围坐在天井边,喝着青稞酒,看雪花在那方寸大的天空里飘洒。

  "说说吧,你和琼宗……到底怎么了?"我端起酒杯递给仁钦,问他。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就感觉有些不妙了。琼宗,我的朋友,实在不想她出什么事,记得她说起仁钦的眼神,亮晶晶的,一往情深。

  "我父亲……不同意!"

  "这我们知道,你父亲经常来,骂琼宗的父母,说他们的女儿勾引了自己的儿子。仁钦哥,你是不是真的勾引了阿佳琼宗?"边玛看着仁钦,满脸的好奇。

  "边玛?"我白了他一眼。小孩子家,还没弄明白事情的严重性,信口开河。不过也难怪他。在我们这儿,仁钦这样的事太少见了。不,不是太少见了,是根本就没听说过。逃婚的姑娘跟要逃避的人又碰到一块,谈上恋爱还要再结婚?这样的奇事真是太奇了点。让两个已经闹翻的家长怎么再坐下来喝酒?何况,琼宗的嫂子为此还付出了腹中孩子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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