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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日上灯的时候,定权醒了过来,见她在侧,开口问道:“那是什么声音?”阿宝答道:“是爆竹声。殿下,已经是除夕了。”定权静静听了片刻,忽而问道:“这几日我见你日日都在,别人都回家去了,你怎么不去?”阿宝回道:“奴婢家人都不在京里。”定权今夜倒似温和了许多,又问道:“哦,那你是哪里人?”阿宝道:“奴婢家是河间府的。”定权又问:“你家是做什么的?”见阿宝迟疑了半晌,不由笑道:“那孤来猜猜。你家祖上是读书的,对不对?”

  阿宝脸色一白,惊道:“殿下?”定权干笑了一声,道:“你虽是洗了几个月衣服,可手指头又细又白。你研墨的时候,用的力道恰到好处。你帮我擦汗的时候根本就不敢瞧我的身体。头回见你时,孤要打你,你却宁肯皮肉吃苦,也不肯讨半句饶。还有……”定权忽而拉过阿宝右手,放在面前细看。阿宝不知他为何如此,只是觉得他的手指冰冷异常,如触霜雪,忍不住瑟瑟发抖,面颊上却是一片火烫。

  定权顿了片刻,笑道:“你的中指有薄趼,是拿笔磨出来的吧?”阿宝一时脸色只是煞白,定权冷冷道:“说吧,你究竟是什么人?”见阿宝只是嚅嗫,复又冷笑道:“不说也无妨,孤现下就可以杖毙了你,你不信吗?”阿宝见他满面皆是阴鸷颜色,一双眼眸冷冷望了自己,只觉不寒而栗。思忖半晌才哭道:“殿下,奴婢死罪。”定权放开了她的手,道:“你说吧。”阿宝道:“奴婢本不敢欺瞒殿下,可是奴婢虽是下人,也妄想能存一二分体面。”咬牙良久,方轻轻道,“奴婢的父亲是齐泰八年的举人,因为祖上素有些产业,便也捐得了一个知州。父亲妻妾无数,母亲本是嫡母的侍婢,后虽有了奴婢,仍是半婢半妾,在家中忍死度日。奴婢幼时不懂事,见兄弟姐妹皆去读书,也央求过母亲,后来虽然读了几本书,却不知让母亲受了多少庶母们的欺辱。前些年父亲过世,几个兄弟分了家,用一点薄产将我母女赶了出来。父亲本不疼我,并没有为我定下一门亲事,我母女二人,无计可想,母亲只得带着我进京来寻姨母,谁知姨母早已不知去向,母亲亦染了时疫,去世前只是对我说:‘你也是诗礼人家的小姐,万不可自轻自贱,还是回去吧,总是一父同体的兄弟,应该还是会给你一碗饭吃。’”

  阿宝诉到此处,已是哽咽不能言语,定权默默望她,冷冷道:“你母亲说得对,本是一父同体的兄弟,你为何不回去找他们?”阿宝满面泪痕,微微一笑道:“虽是兄弟,不及路人。奴婢愚钝,存了这点傻念头,虽说皆是为臧为获,却不想做了自家人的。”定权轻声问道:“是吗?”阿宝只是流泪,并不敢放声,定权亦不去理她。半晌待阿宝擦了擦眼泪,定权才又问:“你这名字是谁起给你的?”阿宝一愣,复道:“是奴婢的娘。”定权点了点头,便没有再说话。阿宝帮他掖了掖被角,又喂他喝了两口水,过了半晌,以为他睡着了,方想起身,忽闻他低低吟了一句:“棠棣之华,鄂不韡韡。”阿宝知他念的是《毛诗》里的句子,却又再没了下文,府外正是爆竹喧天之声,府内却一片冷清,除夕之夜也就这样悄然滑了过去。

  第三章孽子坠心①

  因为太子卧病,府内的新年过得颇是惨淡。定权到得上元前后才渐渐能够下地行走,又终日闷在书房,众人除了要事,并不敢近他的身,生怕新年伊始便讨得晦气。一日午后,太子在书房内伏案假寐,阿宝和蔻珠便在外头屋中低低闲话。蔻珠用火剪拨了拨盆中炭火,轻声道:“太子娘娘是去岁生小世子的时候殁的,母子都没保住。”又道,“总是福泽不厚,没有那母仪天下的命。”阿宝急道:“姐姐!”蔻珠笑道:“怕什么,咱们背地里说话,你不说谁又知道?”想想又道,“有件事我总是想问你,你先头在后面洗衣服,怎么就到了这里来?”阿宝道:“我也不知是为什么。”遂将当日的事又略略讲了一遍,蔻珠抿唇一笑,道:“八成是你这模样对了殿下的胃口,殿下就是喜欢皮色白净的。现在府中的那个谢良娣,是跟着太子娘娘一起嫁进来的,那日你也见着了,一张黑黄面皮,这都快三年了,殿下就没进过她的房。”阿宝忙道:“姐姐快别胡说,咱们下人怎能妄议……”忽而想起那日所见和这几月听到的府内传言,脸上发烫,转口笑道:“姐姐不也白净得很?”蔻珠脸一红道:“你胡说些什么?我已经定了亲了。”阿宝因是未嫁少女,又见她如此,也不好厚脸再问。蔻珠轻声问道:“你呢?你也不是典身的,家中可有亲事?”阿宝摇头道:“没有。”蔻珠又问:“那你爷娘兄弟呢?都在哪里?”阿宝淡淡道:“我爷娘都过世了,我没有兄弟。”蔻珠见她如此,也不再多说,只是摸了摸她的手。这时忽闻门响,二人赶忙起身,却是太子的近身小侍,见她二人道:“张大人过来了。”蔻珠答应了一声道:“知道了,我去叫殿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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