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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在家中,定权只着了一件褙子,此刻蔻珠帮他在外面又加了道袍,服侍他擦了脸,定权这才吩咐将客人请了进来。那张孟直亦是作普通文士打扮,见了定权忙问道:“殿下可是清减了,身上可还好?”定权让了他坐下,自己方慢慢坐了,道:“已无大碍了。”张孟直只是叹气道:“殿下受苦了,臣等死罪。只是不知又是所为何事?”定权冷笑道:“罪由不过是欲加,但为着的还是李柏舟那件事情。”方将事由说了,又道:“削了齐王的臂膀,他们又无从发难,不过借着些许小事,敲山震虎而已。”又问道,“朝中如何说?”张孟直道:“虽对外说是病了,但满朝皆知殿下被责,当日宫中晚宴又是齐王主持,如今上下只是议论纷纷,妄测圣意,流言四起,人心浮动。”定权点了点头,道:“他要的不过就是如此。那日的劾奏,我皆看了,几个不上不下的四五品言官,敢有这样的胆子,只怕背后不只是有齐王赵王他们。”复又叹息道,“想来也是寒心,一家子合计起来算计我一个。我难道不是他的儿子,这位子难道不是他给我的?他一纸诏令下来,废了我便是,何苦又搞出这些名堂来?”张孟直劝道:“殿下万万不可心存此念。漫说国舅仍是宣威将军,正在苦战长州,与殿下互为唇齿;便是想想娘娘,殿下也不可……”

  定权听得心下作痛,打断他道:“你不必多说了,我何尝又不知道这些?君君则臣臣,父父则子子,至此方觉圣人之言,本来非虚。不为这储君宝座,不为着你们,单是为自家一条性命,孤也断然不会往后退让半步的。”又吩咐道,“前方的仗还在打,我料这一时半刻还不至于便怎样了我,你们盯紧了省部中,便是在帮我。这府中你暂且不要再来,我正在思过,你到时休要顶了私谒的罪名出来。”张孟直答应了一声,又嘱托了两句休养加餐的话,才悄悄辞了出去。

  是夜却是蔻珠在一旁里服侍,帮着定权打散了头发,又细细为他梳开,一面轻声道:“奴婢问过了,她仍旧是那几句话。”定权嗯了一声,眼看镜里,伊人雪白藕臂之上绕了自己的黑发,黑者愈黑而白者愈白,只觉说不出的妩媚妖娆,不由伸手去摸她胳膊。蔻珠哧地笑了一声,展臂环住了他的头颈,侧脸贴在他长发之上,只觉心中爱到极处,反而无话可说,只是低低叫了一声:“殿下。”

  定权再入宫时,京中已是御柳拂道,桃色灼灼,一派天地同春的景色。在清远殿中谒过皇帝,皇帝瞧了一眼垂首跪在下面的定权,只道:“你的奏呈朕瞧过了,只盼你心里想的也像这纸上写的。”定权低低答了一声:“是。”便不再说话。皇帝见他半日没有动静,心中复又火起,问道:“怎么?”定权只是侧过脸去,悄悄用衣袖抹了一把眼角。

  皇帝这才见他面上泪痕纵横,却是从来未曾见过的,心中只是讶异,又问了一句:“怎么了?朕说错了你了?”定权掩袖而泣,只是不肯应答。待皇帝再三催促,方才泣道:“儿臣德薄福浅,母亲早殇,如今又忧遗君父,失爱于父皇。近来每每思及,追悔莫及,只觉得无颜再见父皇。”

  他声音本自清澈明媚,此刻边哭边诉,便如戛玉敲冰一般,更是情真意切。皇帝听了,倒也似颇为所动,走过去欲要扶他,定权已是膝行两步,环抱了皇帝两腿,埋头饮泣而已。皇帝见他如此,倒也无法,遂伸手摸了摸他的头,道:“你心中不要怨恨父皇便好。”定权哭道:“父亲如是这般想,儿便死无葬身之地了。”皇帝拉他起身,又好言抚慰了他两句。定权才慢慢收了眼泪,谢罪道:“儿臣失态了。”一时王慎上来,带定权下去重新洗过了脸,定权方又向皇帝见了礼,辞道:“儿臣去给母后请安。”皇帝点了点头,目送着他出去了。

  定权从中宫用过午膳才辞了出来,出得宫门,踏上了轺车①,望了道路两旁金吾一眼,撂下帘幕,随手正了正头上冠缨,面上冷冷一哂,吩咐道:“回府。”

  是夜中宫,皇后帮皇帝除了外袍,一面笑道:“太子今日来过了。一口一个母后,臣妾都不知是怎么了。”皇帝笑了一声,道:“他今日在朕那里也哭了半晌。”皇后思量了一下,方小心道:“臣妾也听说了,想是太子这次也得了教训了。”皇帝哼了一声,道:“他哪里是得了什么教训,他是朕生的,朕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皇后奇道:“陛下说什么?”皇帝忽而甩手进了内殿,遥遥只闻见了一句:“其心可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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