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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四月既望,按制便又到了本朝祀天祭祖之日。太子三日前便宿在了宫内,沐浴斋戒。当日丑时即起,单是着衮冕便耗去了个把时辰。待到卯时初刻,皇帝携了太子皇子宗室和文武朝臣,起身前往京郊祭祀。繁仪重礼,琐文冗节,有不少需要太子亲持。定权深知此事重大,生怕行错分毫,再惹非议,几日里只是战战兢兢,行不逾方。如是折腾到三日后的酉时方返,又随皇帝归宫,直到服侍皇帝睡下了,这才和齐赵二王出宫,三人皆是累到精疲力竭,饿得头晕眼花,也懒得再虚以逶迤,到了宫门口互相告了声乏,便各自打道回府。

  下得轿来,周午早已携了家人在府门迎候。定权进了中庭,先有数人上来帮他换了衣服,又奉上了饮食。定权晚间虽陪皇帝在宫内用了膳,但究竟拘谨难安,只是胡乱吃了些东西,此刻只觉得饿得狠了,反倒吃不下去,勉强用了点点心,便想着要去歇宿。周午见他起身,忙跟了上去,定权皱眉道:“孤乏得很了,有事明日再说。”周午望了周遭侍从,只是面上作难,支吾不肯言语。定权虽则心中烦郁,倒也无法,道:“你随我来吧。”带了周午到了书斋,没好声气地问道:“究竟何事?”周午从怀内取出一份书信,双手奉与定权,定权接来一瞧,顿时如雷击顶,这才回想起今晚随侍众人中不见蔻珠身影,作色问道:“可去查过了,是真是假?”周午道:“俱已查过,她家人确实拿了齐王府的薪养。”定权呆了半晌,忽而将那信纸摔到周午面上,厉声问道:“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周午见他发作,只得小心回道:“殿下入宫当日,蔻珠便告假回家,这信不知是谁投在老奴房内的。老奴拿了,不敢等闲对付,忙派人去盯着她家,见有人乘车登门,进屋片刻,便驱车折返。府内的人一路跟寻,见那人下车入了赵王府的后门。老奴这才敢拿了蔻珠询问,如今她皆已承认,就是齐王插入府中的耳目。”见定权面色雪白,咬牙不语,忙劝道,“殿下休要生气,老奴早便说过,婢作夫人,乃是祸事。殿下这几年疏远良娣孺人,又无子嗣之出,老奴忧心不已。而今索性天生有眼,不教她再狐媚了殿下去。”定权听了这话,气得喘了半晌,勃然大怒道:“什么天生有眼?阴私揭密的事情都出来了,这府内让你管成了什么样子?叫我不要生气?我的人你们想拿便拿,我还有什么气可生?”周午忙叩头谢罪道:“老奴有失察之罪。还请殿下息怒,但老奴一片真心,皆是为了殿下。”定权喘了口气,问道:“她现在何处?”周午答道:“关在了后院,等着殿下发落。”定权想了一下,道:“先关着吧,孤乏了,先去歇息了。”看见那封信还躺在地上,怒火复起,道:“将它收好了,这府内要彻查,就从孤身边的人查起。”周午诺诺连声,定权已拔脚出了房门。

  定权进了内寝,见只有阿宝在侧,为他端水濯足。定权一脚蹬翻了铜盆,喝道:“滚出去!”阿宝虽吓了一跳,亦知他是为蔻珠之事难过,便也不言不语,收拾好了铜盆,悄悄退了下去。定权半夜无眠,只觉心中焦灼,辗转难安,鸡鸣时分总算朦胧睡去,又是杂梦缠绵。次日被窗外雨声惊醒,起身方知自己已经睡到了午后。

  定权没有吃饭,便教周午将蔻珠带到了书房内。他手内正捧着一盏茶立在那里,见蔻珠进来跪倒,只是吩咐道:“你抬起头来吧。”蔻珠依言抬首,定权问道:“都是真的?”蔻珠迟疑地点了点头,轻声道:“是。”定权素来脾性不好,此刻听了这话,却没有要生气的样子,只是向前走了两步,扬手将那茶水泼在了蔻珠脸上,淡淡道了一声:“贱人。”蔻珠见他脸上神情,半似鄙夷半似失望,心中大恸,颤声说道:“奴婢服侍殿下四载,觍颜荐枕亦有二载,深感殿下之恩,并不曾做出过半件对不起殿下的事情。”定权轻轻一笑,道:“是吗?为什么?我待你不过如此,也不曾加恩于你的家人,你既食人薪俸,自当忠人之事,我不怪你。”蔻珠闻言,更是伤心,道:“奴婢不过一女子,百岁苦乐,皆随他人。唯有此心,是奴婢一己所有,奴婢不愿违拗。”定权笑道:“这皆是婴儿说梦之语,拿来骗骗我,也是好的。”蔻珠见他如此,再无言语可说,心底痛到极处,反倒无泪。擦了一把脸上茶水,见定权鬓发蓬乱,方想伸手帮他去整理,这才回想起来自家处境,向定权叩首道:“奴婢咎由自取,任凭殿下处置。”定权立了半晌,方道:“你不是说过家中已定了亲事吗?若不是骗我的,你就回去嫁人吧。”说罢拂袖进了内屋。蔻珠听了这话,只觉寸寸肝肠,皆已成灰,望他身影远去,低低说了一句:“殿下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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