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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守着书是好,但守着君闻书就不好了。我要是自己有那么多书,嗯,或者把君闻书换作萧靖江,我便是好了。我仍只笑不答话,李二娘继续说:"她呀,现在和我在一起,都在少爷那边。少爷那儿杂事少,让她去打扫书库,得闲也帮我收拾收拾少爷的屋子。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少爷一天到晚安安静静的,不打骂我们,你说,这是不是做奴才的福气了?"真看不出来,李二娘平日和我难得说上几句话,可对她的娘家人,话就一箩筐。也是,萧靖江算是她在这世上不多的亲人之一吧!若是我,也会这般。可惜我是个孤儿。我呆呆地想着,把目光投向窗外。李二娘没有觉察我的沉默,絮絮叨叨地问萧靖江家里的情况。萧靖江也只说些皆大欢喜的话,更多的时候只是在听,偶尔我们目光相遇,他便顽皮地朝我眨眨眼睛。

  "二娘二娘……"外面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李二娘听了听,然后说:"周妈妈叫我,我先出去一下,你们坐坐。"说完挑了帘子出去。

  我俩舒了一口气,相视一笑。我不知该说什么,还是萧靖江开了口,"你好么?"

  "还行,你呢?"

  "也还那样,天天在家里闷着。"

  "你几时来的?"

  "刚来一会儿,二娘还以为我们不认识呢,是我说看看你过得如何,也看看自己是不是做了件善事。"萧靖江说着便笑了。

  "善事,善事……"我附和着他。

  "真是善事吗?家奴不容易吧?尤其你是这般性子的,又不似那些愚妇。"

  他这一问,我的泪就下来了,还是萧靖江知我。我忍住泪,强笑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刚进来总是要磨磨性子,慢慢就好了,总比在外面挨饿受冻强。"

  萧靖江点点头,叹了口气,"没办法,谁让我们太弱,要是我们强了,谁奈我们何,我们也不用受他们的气了。"

  气氛暗淡下去,我便转移话题,"考试难么?"

  "难什么!"他的脸色开朗了一些,"我不是和你说了嘛,都是些酸腐秀才,不值一提。就是州试,我没考好。"

  我安慰了他一番,两人又默默地坐着。我偷偷打量着他,身量虽然长了些,但还是瘦瘦的,眼睛发亮,精神还好,只是一身蓝布旧衣服,袖口都有些短了。唉,他那个娘……突然,萧靖江像想起什么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我面前,"呶,你的东西。"

  "什么?"我一脸的疑惑,打开一看,原来是四两银子,我顿时泪水盈眶,"你……你……你怎么没用啊?"

  "这是你的卖身钱,我若用了,还是人么?你留着吧,万一有什么意外,也能应付一下。"

  我不知再说些什么,只把银子包好又放回他的面前,"还是你拿着吧,我在府里,吃穿都是人家的,要钱做什么。你拿着,万一家里不方便,不至于受窘。"

  萧靖江又推了回来,"不用,我一男儿,不行了总还有别的办法可想。你一个在府里的丫鬟,真遇到事儿了,叫天都难应。再说,你不还要赎身么,总要攒点儿银子。"

  小包被我们推来推去的,我急了,"你快拿着,待会儿二娘就回来了,看着我们这样,还以为怎么了呢。你若真有心,以后来看看我。真功成名就了,帮我赎身,也算你彻底做了件善事了。"

  萧靖江愣了愣,默默地把小包放回怀里,两眼望着我。我突然有一个念头,"萧公子,你那里可寄得书信?"

  "书信?寄得呀!你忘了,我爹爹还是衙役呢。只是,你怎么寄?"

  "你快把驿站名告诉我,只要有可能,我就想办法给你写信。"萧靖江报了驿站名,我一遍遍地在心里默念着,唯恐忘了。这时李二娘进来了,我们又扯了几句闲话,萧靖江就起身告辞,李二娘千不舍万不舍地送他。我跟在后面,悄悄地对萧靖江扮鬼脸,做了个写字的动作。他也向我眨眨眼睛。我和二娘一直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了,才转身回府。

  "唉,走了。"二娘伤感地说,"我进府这么多年,还没人来看过我呢。头一回!"我心里的滋味并不比二娘好受,难为他还记得我,萧靖江是这世上唯一一个还在关心我的人吧。我默念着他的驿站地址回到了琅声苑。

  君闻书并没有问我去做什么了,也许他认为我既是二娘的下手,便也不用问了吧。我一回书库就把萧靖江的地址抄了下来,压在我工作台上那堆纸的最下面。我要想办法给他写信!

  要写信,先要解决几个问题:一是我怎么寄,二是我如何收,三是毛笔字。前两个问题我一筹莫展,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既不凑巧,只好罢了。但第三个问题,我还是很努力地解决--糊弄君闻书,差不多就行了,但给萧靖江写信,我不希望他嘲笑我,我想用毛笔好好写字,给他留个好印象呢。于是,我放弃了看书,抓紧时间练字。宋朝的印刷术虽比较发达,但手抄本的书还是不少,尤其是名家的集子,各自的字体还是保留着的,我也不用找什么字帖了,直接拿一本我看着顺眼的练了起来。

  我每天除了做事,就头也不抬地练字,以至于君闻书进来我都未曾发觉。但给君闻书抄书,我仍然用幸笔,并且尽量快速抄完,有几次还因过于潦草而挨他的骂。私下里,我瞅着机会问侍槐有没有办法帮我寄信收信,侍槐想了想说:"办法也不是没有,但你寄一封即可,若长期寄,恐怕会被少爷察觉。"原来他想混在君府的信中,偷偷地帮我寄。至于收信,侍槐没有一点儿办法,因为信有时是府里的仆役直接送来的,万一落入君闻书手中就完了。宋代不似现代邮政那么发达,要寄信,不是派专人送,就是走驿站,只是官员走驿邮,而商人走驿驴。萧靖江的爹只是个衙役,收信不成问题,但要寄信,也不能太频繁。君家寄信走的是商人用的驿驴,数量不成问题,但只能送到君家,不能送到我手里。我没有办法了,但并不放弃,还是加紧练字,也许会有转机呢。

  我对工作越来越熟悉了,并把书架按格编号,将书编好目录。君闻书也逐渐熟悉了我放书的规律,有时我不在,他就自己去翻目录,估计没遇到什么问题,至少从未因此训过我了。

  我闲下来的时间越来越多,便与锄桑他们聊天,三个小毛头很快就对我臣服,尊称我为老大。对此侍槐不服,可他有事无事都要跟着君闻书,平日又一副军事秘密不可泄露的样子,府里的事也不和我们说,于是,在三个小毛头的心里,我老大的地位越发稳固。

  我总觉得君家有一种衰败之气,身在其中压抑得很,不敢说话,不敢笑。我所见的每个主人都阴沉沉的,就连十几岁的君闻书也整日如老头子。我讨厌这样的日子。君家的日子是死的,他们要死,我可不愿意,有一点点空隙,我也是要活的。我动念头想着玩,想来想去,便动员他们打马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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