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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这下清扬更吃惊了，直问璞儿哪来那么多钱。

　　"放心，是大掌柜赏他的。说是有个无赖去庄上闹事，亏得璞儿机灵，当面戳穿了那人的谎话。大掌柜一高兴，就给了璞儿一贯赏钱，还把璞儿调进去管账呢。"

　　"看来，璞儿还真是伶俐。这孩子无父无母，怪可怜的，阿萱，以后不许老支使人家。"清扬停了一下，又说："你知道璞儿为什么要你给他编篮子吗，因为这种篮子，是他妈妈爱编的。璞儿和他父母，在扬州大水中失散，璞儿被人救起来，他父母却再也没能找到。"

　　阿萱的脸色变了，半天不做声，过了好久才说："知道了。"

　　清扬吃罢点心，拿出梅花图样，看来看去，总觉得不太合适，添添减减，描画起来。

　　今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十月初，风就变得肆虐，树叶落尽，只剩下枯瘦的枝干矗立在北方阴沉的天空下。屋里早笼上了火盆，路上的行人也日渐稀少。以往这时候，人们都开始围着火炉赏雪了，可今年，直到十一月中旬，雪却是还不见踪影。俗话说"瑞雪兆丰年"，今年夏天大水冲毁了江南的收成，皇上已经把北方的粮食调往南方赈灾，北方的农民就更盼望来年是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可这雪迟迟不下，明春的墒情就成了问题。

　　一时间，不免谣言四起，说什么"夺嫡""篡位"乃逆天之行，引得上天震怒，又说皇上这几年北征鞑靼，徭役沉重，不知爱惜民力，所以降下灾难。皇上为此事龙颜大怒，决定即刻起程去泰山祭天。此次出行，特意要显出皇家威严，随扈上千，所到之处，所有官道一律禁行。

　　齐家补的货因为走的是水路，倒也影响不大，只是稍迟了几天。这天，货刚到，正在外面的齐如璋一见，脸色骤变："停下，先别送到里边，全搬到厅里打开。"

　　伙计们不知是怎么回事，面面相觑。

　　货搬好后，一个伙计送上一封信，打开一看，是机户写来的。

　　原来皇上祭天，官道禁行，所有的信件都延误了，齐如璋后发的那封加急信五天前才到。其时，补的货已全部完成。要想再赶出来一些，一是材料不足，二是正月临近，好多织工都准备回家过年了，一时也找不到那么多的熟手，因此只得把现成的发过来了。信上还说，多年的老关系了，如果需要的话，正月过后，会立刻赶制一批需要的料子过来。

　　齐如璋苦笑，自以为算无遗策，却没有想到皇上祭天会延误信期，看来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得不信。

　　自古以来，商人只是图利，至于僭越不僭越，本就不是商人该管的。因此尽管知道有的东西按规定平民是不能穿的，客人要买，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和气生财，难道还把财运往外赶不成？可是现在这种情况，皇上是动了真怒，风头上，还有多少人敢买呢？

　　沈家绸缎庄今年也进了不少货，看起来是想与齐家平分秋色，现在，只怕是要两败俱伤了吧。再说，真正能够得上品级的人，又会忙着去讨好沈家了。毕竟，沈家的人在宫里圣眷正隆，而官场的事，一向都是未雨绸缪的，小小的拉拢对那些人来说，并不是难事，又何乐而不为呢？所以自己才急着发出那封信，把只有三品以上才能穿的缎、罗，改为平民百姓都能穿的绢和绸，虽说质地稍薄，总比堆在仓库里卖不出去要好。

　　齐如璋当下心里一阵烦躁，挥挥手让伙计去了，自己交代一声后出了门，凉风一吹，才惊觉大冷的天，自己竟是满头大汗。

　　信步走来，已到茗和居。这是一个茶庄，也兼卖一些点心之类，因为环境清雅，茶汤别有风味，是齐如璋平时比较喜欢来的地方。

　　刚刚进门，小二就迎上来："齐老板，今天要什么茶？我们新到了一种云南的普洱，要不要尝尝？"

　　齐如璋点点头，坐在那里心头却如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这件事虽不算太大，却也不小。新补的料子卖不出去，旧的也多是缎、罗，如果两种都积压的话，庄上的现银周转就成了问题，明年开春之时，按老规矩要和机户结清上季的货款，这个样子，拿什么去结？当务之急，就是要找到够品级买的人。可是，自己没有官场上的朋友，上哪里去找这种人？

　　从小，父亲就不让两个儿子考科举，也不愿多和官场上的人打交道，总是说官场肮脏，让儿子们不要同流合污，做陶朱公也同样自在逍遥，还少了尔虞我诈。原以为，凭自己的聪明和勤勉能开创另一番天地，想不到，现实逼人，一纸禁令就可以令齐家元气大伤。原来，在权势面前，任你富可敌国，也不过是他手心里的蚂蚁，捻死你只是他一念之间的事。

　　茶来了，红褐色的茶汤，入口很有些苦涩，慢慢地，一股甘香隐隐地透出来，让人顿觉口舌生津，神清气爽。但齐如璋却无心欣赏，食不知味地喝着，陷入了从未有过的苦恼之中。事关重大，瞒是瞒不过去的，齐夫人要说什么，也只有让她去说了。大哥认识一些官场上的朋友，告诉他，说不定还能想出点办法。本来，大哥在家里是百事不管的，成天游手好闲，每天来庄上只是应个景，不过凭大嫂的关系认识了几个官场上的纨绔子弟，有时也能做成几笔生意。如今，齐家的指望居然在他身上，真是天大的讽刺。

　　自己差的，不就是这样一种身份吗？如果娶到的夫人是像大嫂那样的身份，以自己的手段，齐家岂止是现在的样子。

　　唉，时也运也，命中注定，强求不来呀。

　　茶，已经凉透了。齐如璋一口喝下，只觉得更苦了。

　　是夜，齐如璋把事情一一告诉了齐夫人和大少爷。齐夫人一听大惊失色，连连埋怨齐如璋不与她商量自作主张，大少爷听了，满不在乎地说去问问他那些朋友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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