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456网文网　>　金缕衣 (静言思之)　>	上一页　　　　下一页
一〇一
"这是小时候我娘经常给我唱的，我也不知道是哪儿的歌，听娘说她也是从姥姥那里听来的。娘说，小时候我身体不好，生起病来特别缠人，有时候一宿一宿地不睡觉，丫头婆子都没办法。她哼着这首歌轻轻拍着我，一会儿我就睡着了。谁知道，听啊听啊，不知不觉就记住了。"齐如璋望着远处，口气里有些许惆怅，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又不由自主地浮现在眼前。 　　"真好听，你唱得挺好的，比我还好。"清扬笑起来，"再唱一个嘛，我都唱了两个了。" 　　"我就会这一个。"齐如璋看见清扬吃惊的样子，赶紧声明，"真的，从小爹说男孩不应该学这些，免得玩物丧志。到了十四五岁，开始跟爹学做生意，一天到晚都在路上，就更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听这些了。"齐如璋很勉强地笑笑，"我是不是很无趣？只知道做生意。" 　　"哪里，哪里。你也不错，起码，知道《长干行》，还知道李白和崔颢。"清扬说着说着，唇边悄悄绽开一丝笑："还知道陶渊明写了《陋室铭》哩。" 　　"哈哈，你笑话我，看我不给你点苦头吃。"齐如璋说着，双手作势向清扬伸去。哪知他们原本是在船上，身子略略一动，船就开始摇晃起来。齐如璋不会水，船一晃就发晕，赶紧规规矩矩坐在那儿，不敢乱动了。 　　湖上的歌声还在继续，湖上的男男女女笑闹在一起，平时安安静静的湖面上突然多了这么多人，湖边的水鸟都被惊得扑棱棱飞起来，向远处去了。 　　环顾四周，除了对歌的人以外，还有一些人也像清扬和齐如璋一样，把船划到湖心深处，静静地观赏湖面的山光水色。秋天了，湖面上没有什么遮拦，远远看去，一些老公公老婆婆也来了。偶尔说说话，皆是温软的吴侬软语，随着微风，款款送入两人耳中，让人感觉分外熨帖。 　　"这个情形，有一首词倒是贴切。"齐如璋打破沉默，当他看见清扬看他的眼神，忍不住笑了，"你别这么看我，有错误请夫人随时指正。" 　　"不敢，相公请说。"清扬倒是客气。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那边的情形，可不是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齐如璋指点着湖上的情形，"看看那些老公公老婆婆，何等自得其乐。真是神仙也不换哪。能在这里终老，也算是有福气了。" 　　清扬叹了气："是啊，所以人们才说'人生只合江南老'。我要是老了以后能回到江南，便是死也甘心了。" 　　"你，回江南？" 　　"怎么，你不愿意？你刚才不是也说，在江南终老是有福气的吗？" 　　"我倒不是不愿意，只是觉得两个人不够 。"齐如璋的嘴角挂着一丝隐约的笑意。 　　清扬有些摸不着头脑："两个人不够，什么意思，阿萱也愿意回来的。" 　　"你看人家怎么写的，'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 。你说，这是两个人吗？"齐如璋说罢，冲着清扬挤挤眼，一脸坏笑。 　　"你，你这人真是没正经。好好的词，被你说成这样。"清扬薄面含嗔，扭过头去不看齐如璋。 　　"什么叫没正经，这是人生大事。你就忍心让岳母头发白了都抱不到外孙？" 　　这句话让清扬觉得好生熟悉，仔细一想，原来是登高时娘对哥哥说的话。现在被齐如璋用来堵自己的嘴，这个人，倒是什么时候都找得到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按说，三个也不算多。"齐如璋见清扬没理他，往旁边望了一眼，自顾自地说道，"怎么也得有个女儿吧？" 　　"别说了，这么多人，也不嫌害臊，亏你还是个大家公子。" 　　"这么说，你就是答应了？"齐如璋不依不饶地追问着，倒把清扬闹了个脸红心跳。 　　后面的几天，孝文向老板请了假，天天陪着他们几个去杭州市集逛。清扬买了一些带回京城的礼物，由于清扬坚持回京城之前让孝文把婚订了，几个人还商量着买了许多订婚的聘礼。 　　出嫁的女儿回家省亲一般只住七八天，因为清扬隔得远，又早回来两天，所以这次回来足足住了有半个月。在清扬即将起程的前两天，孝文和巧珠终于订婚了。保媒合婚已毕，卫夫人便和媒人带着聘礼去巧珠家放定，巧珠父母在家里设席招待，就算是订婚酒席了。看巧珠和孝文两人不好意思的样子，阿萱高兴得合不拢嘴，乐颠颠地在屋里跑来跑去。 　　席间，卫夫人和巧珠爹换了酒杯，互干了杯中酒，意为"换盅"，即是小礼已成，只等成亲前下茶迎娶了。 　　诸事已毕，众人在屋内闲谈。巧珠和孝文本来从小在一起长大，彼此都很熟悉，此刻订了婚，反而不好意思，互相都不看对方，只是找别人说话。 　　"巧珠，过来。"清扬对巧珠招招手，"去你房里说。" 　　"什么事？"两人来到房里，巧珠的脸还是红红的。 　　"现在，我是不是该叫你嫂子了？"清扬故意逗巧珠。 　　巧珠作势要打："你个死丫头，从哪儿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看我不打你。" 　　"嫂子，别闹。"清扬忍住笑，"你就让我叫一声吧，我这一去，又不知要几时才能回来了。到时候，你想我叫我还不在眼前呢。" 　　巧珠闻言一惊，留清扬多住两天。 　　"我也想多留两天，但京城里的事情多，走不开呀。就是这一次，也是推了好多事才回来的。" 　　"那……你明年还回来吗？" 　　"不知道，看情况吧。"清扬的情绪略微有些低落，转而又高兴起来，拿出一个盒子，"哎，看我，一说起话来就忘了正事。这是给你们成亲的贺礼，我怕到时来不了，现在先给了。" 　　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晶莹剔透的白玉镯子，素面无纹，毫无瑕疵，让人一见顿生爱慕之心。那沁人心脾的凉意，即使在夏天，也会让人触之暑气全消，自清凉无汗。而那半透明的澄澈，更是水灵得仿佛江南水乡的女子，虽然不发一言，已清凌凌地占据了你的全部心神。 　　巧珠把盒子推给清扬："这……这太珍贵了，我不能要。" 　　清扬把盒子塞回巧珠手中："拿着，这是我代哥哥给你的彩礼。你是我最好的姐妹，可不能亏待了你。再说，你是我嫂子，又不是给别人，就算给了你，也还是在家里呀。" 　　快乐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一晃半个月过去了，清扬他们又该起程了。朋友、邻居纷纷提着自家的礼物来送他们，笋干、鱼干的堆了半车。巧珠更是拉着清扬的手哭个不停，千叮咛万嘱咐地让清扬明年再回来。卫夫人从两天前就开始眼睛红红的，真到送行的时候，却又装作没事一样要清扬不必为自己担心。孝文只是默默把他们的东西一件一件放上车，让清扬多写信回来，还说自己有空就抽时间去京城看他们。 　　这一路送行下来，清扬的眼睛是干了又湿，湿了又干，也不知哭了多少次，到最后上了车，还一直撩起窗帘往外看，一直到外面的人影都看不见了，方才放下帘子，默默地坐在那儿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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