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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况且,孩子还小呢,等上三五年再管他也不迟呀。您说是不是?”

  “太大,可不是我一定要管教这孩子,委实他越闹越不成话了。前去二年已经叫他捧走了四五个老师,如果再这样下去,真的把老师打出一个重伤来,要是让哪一位爱多事的都老爷知道,向主子奏上一本,说咱们纵子为非,殴辱斯文、那还了得。”

  遐龄忍住气,沉着睑,回头看了夫人一眼。

  “哎呀,大人,您为什么把一件小事说得这么严重?当今是上,还真能管到人家孩子的事吗?再说,宫里的几位阿哥,各王府的贝子贝勒,谁不是淘气的主儿,就偏是咱们的孩子,合规矩吗?”

  遐龄不禁皱起双眉,把头连摇道:“太太,话虽如此,可是咱们的孩子,究竟不是宫里的阿哥和贝子贝勒,而且现在主子正宠着一般汉大臣,处处在学汉人的礼教,万一有点风吹草动,咱们能为一个孩子,担处分吗?”

  “吓,您别搬出大题目来吓唬我,反正孩子是你年家的孩子,又不是我从娘家带来的,您就立刻想法治死他我也管不着,随您爱怎么就怎么办吧。”

  年夫人一赌气,把头又缩进帘子去。遐龄不由跺了一下脚,叹了一口气,移步又向前面走去,穿过中堂,才到东花厅的月亮门,便听见钱先生颤声道:“希大爷,可不是我钱累不识抬举,晚生不才也曾稍读圣贤之书,大小是个贡生出身,今年已经活到四十多岁,竟让一个学生治得这样,即便老大人再对令弟如何责罚,我也不能再腆颜在此为人师表了。接着又听长子希尧在劝慰道:“老师,您别生气,舍弟顽劣原非一日,家严和我每次均予痛责,无如这孩子,简直是一匹不羁之马,以后还望多多管教。至于医药各费,我二定禀明家严,从丰奉上,千万不要说出辞馆的话来,那真使我们做父兄的置身无地了。”

  正说着,又听书童报道:“回老师和大爷,大人已经来了。”

  室内登时鸦雀无声,成了一片沉寂,接着年贵把帘子高高的掀起来。遐龄走进去一看,只见钱先生正把一方青绢包着头,侧身睡在一张短榻上,左额角上,坟起老大一块青紫疙瘩,一见适龄进来,右手在榻上一撑,打算起来,哎呀一声, 又倒将下去,嘴里招呼道:“大人请恕晚生无礼,实在两股受伤,已经无法起坐了。”

  遐龄连忙赶前一步,把手一拱道:“老夫子,请不必起来,小儿无状,辱及师长,全是愚父子未能管束之过,适因上朝有事奏对,回来稍晚,未能及时责罚,尚请老夫子海涵。”

  说着,瞪了希尧一眼道:“我不在家,你是长兄,为何一任那畜生对老师这等无状,我平日怎样教训阶,这就是你做长兄的样儿,尊师重道的道理吗?”

  希尧听见父亲进来,本已老早站起来迎到厅前,一闻呵斥,不禁吓得毕定鬼也似的,恭身而立道:“是,是,这都是儿子该死,平日训戒羹弟不力,以全放在老师面前放肆,累您操心。”

  钱先生闻言在榻上转侧了一下道:“大人不必动怒,这实在是晚生不堪为人师表,所以才自取其辱,并不能怪世兄。”

  说着又在榻上把经过情形,挣扎着说出来。

  原来,钱先生单名一个累字,原籍江南凤阳府,本以凛生出贡,打算到京城来,投奔一个乡亲,就便谋于一个小小前程,谁知数千里奔驰到京以后,所过乡亲,已经远官云贵,功名既未能遂,所带包裹又不大多,弄巧成拙,欲归不得,几乎闹成落魄京华的羁旅,幸而会馆尚可容身,免至流落街头。不过,住大半年,所携全磬,没奈何,只得辗转托人设法谋生,偏偏百无一用是书生,除簿书抄缮,只有教读之一途。但是冠盖虽满京华,侯门贵族广有子弟,谁又会来请一个落魄的穷贡生。

  这工部侍郎年遐龄,当年出身本是一个笔贴式,说起来,不过相当于现代录事书记的身份。只因乃祖从龙关外,以汉军镶黄旗起家,也算是一个八旗世族,自有他的各级主子照应,较之纯粹汉人就容易多了,所以不上几年,便青云直上,一帆风顺,一直做到红顶要员工部侍郎,连长子希尧在仕途也很得意。只这次子羹尧,因为天资特高。尤为父母钟爱,从小便骄纵惯了,又天性豪放不受羁勒,自从六岁开学以后,便终日游荡,再也不肯用心向学。只一闲下来,不是在家中寻婢仆的晦气,就在府外捉弄小贩和别人家孩子。

  妙在乃母年夫人,任凭他再闯下天大祸事,从不责罚,有时无形中反予以鼓励,所以虽然小小年纪,除不敢公然杀人放火而外,什么祸都敢闯,行动更刁钻古怪得出奇。又因他不肯读书,对于老师更加恨如切骨,十岁以前,只不过逃学而已,对老师尚不敢过份为难。十岁以后年事日长,胆子也越来越大,又从附近一家傅行,偷学了几手不全的拳法。背人瞎练些功夫,较之寻常孩子,多加了几斤力气,更是如虎添翼,动不动便拿老师来试手。二年以来,一连换了四五个老师,都是不欢而散。乃父退龄虽然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但苦于要上朝上衙门,又要奔走了权贵之间,哪里能把全力放在孩子身上,加之夫人护犊特甚,督责稍严,立刻就是一场口舌,因此懒得管束,也怕去管束,转成一切放纵的现象。父亲尚且懒管怕管,乃兄当然更无办法。反正北京城是一个人浮于事的地方,去了一位先生,不妨再清一份,束修从丰,东翁又是一位二品大员,一般酸丁,巴结都愁巴结不上,还能没有人来吗?一晃二三年过去,渐渐的出了名,这位年府的羹哥儿,几乎成了无人敢教,虽然束修再丰,侍郎府的权势再高,只要知道底细的老师决不敢轻易尝试,自收其辱,偏偏这位穷途末路的钱贡生,已和在陈的孔夫子差不多,忽然绝处逢生,经过一个同乡的小京官辗转介绍,竟做了这无人敢试的年府西席。未曾到馆之前,先行说妥,每月八两银子束修,入学和三节蛰敬合共十二两,一年竟有一百另八两白花花的银子。年府又是一个钟鸣鼎食之家。料想伙食决不会差,而且闻得书房设在后园。派有专人伺候,这一来把个钱贡生乐得恍如平地登仙。偏偏年府又因为难得有个不怕挨揍的先生肯来,竟支出半年束修来先行致送到先生所居的江南会馆里去。钱先生有了这笔钱,还赈赎当之外,还富余了十来两银于,便又做了一套像样的衣服,打点到年府就馆。可怜他就在过年的时候身边也没有这样风光富裕,不禁把荐馆的同乡感激人骨,清然泪下。正月二十一日这天开学,年侍郎又备了一桌盛筵款待先生,虽然侍郎本人只吃了一个头菜,斟了三杯酒,便托故他去,只命儿子希尧和羹哥弟兄相陪,在钱老太子,落拓之余已经觉得东家礼贤下士不可多得了。感激之下,满拟把生平所学的高头讲章,和几百篇烂熟胸中的诗文,一股脑儿传授这位门生,以报知遇之恩。谁知在磕过圣人头,拜过老帅之后,饭罢,这位高足便不知去向,因系第一天开学,照例不过形式而已,也未便过问,只有自己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发了~会呆,临了两页大楷,又把那个书房的环境仔细看了一下。原来年府这座宅子,本来是前明一个显宦的故居,明社既屋,主人围门殉难,这座宅子、便成了无主之物。年遐龄的父亲恰好跟随王爷首先入城,便把它接收下来,成了王帅入关,吊民伐罪的个人战利品。那座宅了除正房七进,东西花厅,各个院落不计,后面还有I“约f亩的一座花园,山石珍视,花木扶疏之外,也有五六处亭台楼激,和一湾曲折的地治。那书房正居园小,三面环溪,一面临出,共计楼上下六间。楼上原为前主人藏书之所,至今尘封未动,楼下两明一暗,便成了先生下榻教读之所。这时候,余寒犹劲,除一二寒梅,点缀在疏林与松柏之间而外,全目都显得非常萧索。钱先生立在楼外小桥上看了一会,又回转到室内明间当中的师座上坐了一会,仍不见学生来,偏偏只有这一位高足,更无其他附读弟子。岑寂无聊之下,只有把书童喜儿叫来,泡一杯茶,略问以前老师在此教授情形,藉以破闷。那喜儿才只十二岁,却伶俐异常,一见先生来问,不由笑道:“老师,您要问这个吗?咱们的羹哥儿虽然年纪小,可真不容易伺候呢。老实说,从前的几位老师都是教他接跑撵走的,去年一个下半年,就整个闲着,谁也不敢再来伺候这位小爷,您最好顺着他 些儿,再不,闲下来到人街上去溜达溜达,千万不要逼着他念书写宇,包管没有错儿,要不然,可难保出点乱子。

  而且这位小爷刁钻古怪,什么事全做得出来,您吃点亏不开口还好,要是您想发点脾气,或者说他两句,吓, 您瞧吧,他还有更厉害的在后面,准教您下不了台。”

  钱先生一听。不由吓了一大跳道:“你别说着玩。这里是堂堂侍郎的府第,又是八旗世家,能让子弟们这么胡闹吗。而目我看大人和希大爷,都是一睑方正之气,也不应有这样的子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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