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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禹王台和繁塔以前本是城里有钱人游玩纳凉之地,近年为了阉党专权,政刑暴虐,民不聊生,一出城门便不安静。这班豪绅巨富俱都宝贵性命,稍听风声吓得要死,一齐都住在城里,以为靠这一道城墙便可把千万人民的怒火隔断,永保富贵。一面仍在搜括人民膏血,供他穷奢极欲,把这些穷苦人看得畜类不如。自知怨毒已深,城外贫苦的人都是他的仇敌,一律当做盗贼看待,只管相隔不远,却都视为畏途,早已绝迹,缩头城中,暂时享受荒淫奢侈的生活,哪里还敢出城一步。今年为了水旱虫灾,年景大坏,人民无可搜括,只一逼得太急便群起反抗,不是全家逃亡,便互相团结揭竿而起。近城一带还好一点,稍微走远,没有来历,或是未雇有保镖的商客寸步难行,从夏天起便闹得连差人都不敢下乡。否则,今夜禹王台一会哪有这样安宁自在?虽然我们不会怕阉党爪牙,无故到底不愿多事。其实苦人和苦人在一起都能发生同情,互相扶助,只是狗官无能,虽有绿林出没,并无传言之盛,不过带有财物、结伴不多的行旅容易遇到盗贼,难免危险罢了。沈鸿初往嵩山乃是一时凑巧,又沾了往投少林寺的光,这次来到开封所乘的马又是他们一望而知的标记,而两湖一带鱼米之乡,光景又比中原稍好,才得平安无事。否则,由孝义到开封这条路正是绿林出没之区,如何能够安然通过呢?”

  师徒三人边说边走,禹王台已然在望。开封地形低凹,像个锅底,常受黄水之灾,地土都成了黄色,无什风景。乡村中都是土房茅舍,又当水旱频仍,民穷财尽,到处是静悄悄的,偶然听到一两声犬吠,显得十分荒凉。只禹王台一片树林较多,古吹台繁塔又是历史名迹,算是风景之区。月光下满地清荫,林木森秀,看去夜景也颇清丽。沈、姜二人遥望前面山坡向着月光有几株大树,树下有一高约两尺、不甚齐整的大圆石,石旁环坐四人,都是布衣布服,神态悠闲,看神气似在相对笑语。还未走近,内中一个身材矮瘦的中年人已先起立,笑呼:“四兄来了。那两个便是他新收徒弟。”一面迎将上来。席泗先令两小弟兄行礼,笑说:“这位是你六师叔,姓杜名德。”转问二人的行李可曾取到,杜德笑答:“归途我还探出阉党一点信息,听说要寻四哥呢。”席泗刚把两条长眉往上一扬,中座一个矮胖老人已笑呼道:“六弟就是这样性急,等大家见面再谈多好。今夜四妹并还办了酒莱,我们弟兄终日为他人忙,难得聚首,乘此月白风清,座无俗流,这里老香火又是我们熟人,尤须避讳,你们坐下畅饮几杯再谈如何?”说时,席泗等已走到石前,先令沈、姜二人朝上行礼,一一引见,二人才知方才说话的矮胖老人名叫李生同,并非本门师长。只旁坐一个貌相清癯、看似中年、实则年已六旬的黄衣人乃三师伯欧阳恒,号笑翁。另一中年白衣女子乃中坐老人之妹李玉红,均是关中大侠,成名多年的老前辈。行完了礼,便在下首席地而坐,众人先只随意说笑,不曾提到正事。

  一会当地香火老张用木盘端了两支熏鸡、大碗牛肉、许多花生、香干之类酒菜,连同杯筷一齐放向石上。众人便拉老张同坐,老张笑说:“蒸馍快好,等我连蒸笼端来,再陪诸位同吃罢。”说完转身走去。杜德便问:“这老香火是自己人么?”席泗道:“六弟和我们一起多年,如何说出这样话来?只要是穷苦人都和我们一路,决不会帮助阉党,走漏机密。我是想畅饮几杯再谈,可以助兴,你当是避人么?”杜德笑答:“我随便一说,四哥如何认真?”李玉红笑说:“席泗兄久别重逢,还是那样心直口快,看你这两个徒弟多么文静恭谨。”席泗笑道:“我还忘了和诸位兄弟提起,这两小娃虽是我的记名徒弟,别无本领,不久便往老河口去寻二哥拜师求教。这小的一个并且还是二哥以前看中的。这样长途千里,路上毛贼又多,我随身只有一根打狗棒,束在腰间当裤腰带,别无长物,打算少时传他十八擒拿手,如有称手兵器也好一点。”李生同笑道:“事情真巧,本来急切间还真没处拿去,昨日我由洛阳起身,本意想往山东访友,中途遇见四妹和两女友与一伙恶贼争斗。内一狗贼正是老贼燕双飞金育,仗着一手三暗器,甚是扎手。四妹有一姓陈女友已被打伤。老贼人多,正在苦战不退,被我无心撞上,上前助战。恰巧八弟夺回墨蝴蝶的银子,闻得喊杀之声,由侧面山凹中赶来。也是老贼恶贯满盈,他那毒药暗器硫磺枪被我逼住,未及施展,好容易抽空取出,吃八弟由身旁掩到,一粒霹雳火恰巧抢在前头。他与八弟初次相会,只当那是铁弹,我又追逼甚紧,无暇闪避,用枪头一挡,不料火弹爆发,炸成粉碎,老贼连手炸断,受了重伤。四妹恨他不过,不顾危险,由贼党围攻中飞身纵起,一剑将他刺死,跟着便将为首诸贼杀伤殆尽。正要起身,四妹觉着老贼所用兵器都是上好纯钢打就,又极灵巧,随手取走,现带身旁。妙在老贼两件兵器都是一对,所用判官笔才只一尺多长,另一件三折钩连枪又可收缩长短带在身旁,看不出来。他本昔年武当门下弃徒,如以转赠两位贤侄,正是本门兵器,再好没有。”说时,李玉红已由身边包裹内将那两对兵刃取出,另外还有几件暗器,一齐交与席泗,分赐两小弟兄,笑说:“老贼心机大深,无论兵刃暗器都有富余,照例手用之外另备一套,以防遗失毁损,有时只用一种。除毒药暗器业被炸碎,余均被我取来,不过我非武当门下,还要四兄亲自传授罢了。”席泗大喜,忙令两小拜谢,一面当众传授,告以用法,同坐诸人也各从旁指点。跟着老张端来蒸馍,沈、姜二人知道师父不久分手,好容易抽空传授,夜饭业已吃过半饱,无心饮食,禀明席泗,当众练习起来。众人见二人用功勤奋,人又聪明,一教便能领悟,俱都心喜,互相称赞,一面饮食一面随时指教。时光易过,不觉月影偏西,看核狼藉,二人手法也渐学会,但尚不能应敌。席泗想不到学得这快,照此勤习,不消多日遇敌便可应付。玉红更爱姜飞年幼聪明,又亲自起身传授暗器。

  二人一心练武,惟恐不能记全,始终全神贯注。师父和同坐四人所谈又多隐语,一句也未听出。后来相对演习了几遍,自觉不会遗忘,方想学那十八擒拿手,忽听杜德道:“四哥身有要事,须往北京一行,下月还要赶回关中,不宜在此久停,我稍微耽搁数日无妨。转眼天明,附近居民都要起身,更防阉党手下和我们对头走来又生枝节,我看诸位兄长和李四姊不妨先走一步,我代四哥传授他们,要是赶得回来,也许能和他二人同路,还可早点去寻二哥呢。”欧阳、李氏兄妹三人首先赞好。席泗略一寻思,方始答道:“六弟代我传授自是一样,他们也可多学一点,但我北京之行要到后日才起身呢。”杜德笑问:“四哥还是方才所说的主意么?”席泗答道:“并非一定为了此事,我还想要往汝南寻一朋友。好在话已说定,天亮前就分手罢。”随告老张,两小弟兄隐居塔顶练武,托他照应,代办食物,老张连声应诺。杜德又给了他几两银子。席泗命两小弟兄将剩的酒食吃上一饱,乘天未明,由杜师叔领往塔上安息,每日背人去往传授,比较预定可以多学一点防身本领。二人看出师长要走,甚是依恋,胡乱吃了一些。老张打扫干净,各自回屋,席、李、欧阳四人便同起身。沈、姜二人正随杜德往繁塔走去。

  这时残月初斜,天色尚无明意,到处静沉沉的。姜飞眼尖,想看师父走往何方,正在张望,忽然瞥见路旁土崖上两枝大槐树后似有黑影一闪,再看已无踪迹。树后不远临近官道有一列上房,因未看清,恐杜德说他大惊小怪,便推解手往崖上赶去。到后一看,树后空空,崖下两所土房似有一家豆腐豆正在夜作,磨声辘辘,微闻有人说话,声音甚低,心疑土人出门解手,也就罢了。归途忽然想起,师父命我二人藏身塔上,原是不令人知。塔旁不远便有人家庙字,方才又曾见人在树后一闪,难免被其发现,踪迹仍以隐秘为是。心正寻思,杜德见他赶回,笑问:“贤侄解手何必去到坡上?”姜飞低声笑答:“师父原令弟子踪迹隐秘,左近人家甚多,塔前还有庙宇,天已快亮,恐被外人看出,土崖较高,意欲就便察看形势。”杜德闻言,四面一看,忽似有什惊觉,故意说道:“此时起身,走到中午便可赶到朱仙镇了,我想和庙中香火说两句话,不知醒了没有。”姜飞会意,正在随声附和,杜德忽拉二人往侧面树林中一闪,说:“繁塔就在庙后,庙墙已毁,你们由此进去便上塔罢,不用等我,事完会来寻你们。”说罢分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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