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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七、繁塔怪客

  二人照杜德所说寻到塔前。借着月光斜照,每层塔顶俱都洞开,一同走了上去。到了第三层探头向外,往来路一看,方才大树后有两短衣人闪出,手指塔这面说了几句,看神气似要分人赶来。刚走出丈许,忽又相继退回,仿佛发生什事,匆匆往崖后土房中赶去。杜德人却不见,等了一阵毫无动静,只得走往最高一层,见里面空空。塔乃铁制,并还往外倾斜。借着月光将鸟粪打扫干净,摊开铺盖,再去塔门向外张望,终无影迹。天色已快明亮,远近田野里的人已在起来操作。杜德未回,土房内也无什人走出。二人看出不似有事情景,少年好胜,又将方才所学练了些时,直到东方大明,日光已上,料知杜师叔明去夜来,也许有什事情耽搁,白天不会来此,连日辛苦,又练了一夜武功,俱都疲倦,便各卧倒。醒来日头业已偏西,刚拿出昨夜带来的蒸馍冷肉分吃,并想弄点水来饮用,老张忽然提篮走上,茶水之外还有好些食物,对二人说,杜六爷方才命人带话,说他昨夜遇到熟人,自己的事不愿使其知道,恐和那人还要聚上数日才能来此,命、人不可心焦,更不可下塔走远,事情一完自会来此传授等语。

  二人自无话说,也不知所遇的人是何来路,既是朋友何以隐瞒,姜飞无意中笑问:“崖上那两家是否豆腐店?”老张闻言,面上好似微微一惊,低声答道:“你两弟兄年轻,此后走在外面最好少管闲事。如今年月不好,人心太坏,就遇什事也装不见,免去许多麻烦。”姜飞知他和师长相识多年,恭敬谢诺,也未往下再问。由此二人便在塔上用功,每日均由老张送上饮食,照例日卧夜起,偶然深夜无人,去往楼下野地里走动,也是片刻即回,并不走远,一直无事。为了用功甚勤,本领却长了不少,始而惟恐彼此误伤,还是各练各,并学一点基本功夫。未满十日,手法越来越熟,一打对子竟是得心应手,随意变化都能应付,无懈可击,二人自是高兴,每日盼望师叔到来,将十八擒拿手学会,好早赶往老河口去寻二师伯拜师。哪知一晃半个多月,信息渺然,连问老张,均说不曾见到。二人每日午后才起,天明方睡,因恐被人看破,练武跳纵都在深夜人静之时,白天只练内功。好在年景荒乱,游人绝迹,为防万一,只一起身便将行李打好,藏向隐秘之处。这半个多月内只有两次人来,均未到顶。

  这日忽来两个外方游客,时已下午,二人早就看出有人上来,假装附近居民来取鸟卵,故意一路说笑,赶往中间两层,然后东张西望,随同来人上到顶层,假装望远,暗中留意。见那两人年约三十多岁,像是孪生弟兄,中等身材,身边带有兵器,在塔上眺望了一阵便各走下,行时笑问姜飞:“家住哪里?雀卵取到多少?”姜飞想起先说取卵,并未照办,看出来人形迹有异,恐其生疑,笑说:“今日运气不好,没有什么好的,我们还想停一会,要到走时才取呢。”问话的一个耳际生有一粒手指大小的朱痣,又问:“你二人是亲兄弟么?家里有大人没有?住在哪里?”姜飞知沈鸿口带乡音,不善应答,负气答道:“他是我表兄,刚由湖南来此投亲,是个读书人,我领他游玩古迹。你这位相公问得这样详尽作什?”来人微笑未答,转身下塔而去。姜飞想起心疑,令沈鸿守在上面,假装失物往寻,刚跟到下面一层,来人忽然回身,递过一物,笑道:“这是你丢的东西么?”当地背光看不真切,姜飞方想答以不是,觉着眼熟,接到手中,正是方才练武用的判官笔。当二人上来时,曾将它挂向腰间,外有夹衫遮没,共只一尺多长,外面并看不出,怎会立谈几句话的工夫,动静全无,会到了对方手内,不禁大惊。刚呆得一呆,那两人见他不曾发话,微笑转身下塔走去。

  沈鸿由上赶下,问知前事,因不愿人知道塔上有人隐藏,见天已黄昏,来人走出塔门,连头也未回,便往西南方野地里走去,并未与人交谈,身法甚快,开头还不觉得,等到看出人影已消失在晚烟暮霭之中。当时不曾追去,料知不是庸流,善恶难分。老张当日又未来送饮食,月初天气,又无月光,虽有灯烛,恐被人看破,不敢点燃,照例是在暗影之中练习兵刃暗器。因见来了形迹可疑的人,不知用意,是否还要重来也不知道,只得小心戒备,同坐暗影之中。候到半夜,饮食虽有剩余,心终不安。正想去往禹王台探看,老张忽然持灯走上,开口便说:“日里来了可疑的人,因守杜六爷的话,又知你们还有吃的,未敢冒失送上。庙中有一香火原知此事,还防人知,饮食多半托他代办。每日只作来此访他,除却添送荤菜,难得带什东西。因来人对他已生疑心,曾往探询,本想明朝再来,真要不便,转托本庙香火代送。方才有人从未仙镇来说,那像是杜六爷对头的两个外路人正往镇上走去,六爷也在那里遇到,好似双方定有约会。我知人不在此,恐你们挂念,乘着深夜无人,又烧了一锅好猪肉,还是熟的,特意送来,请你们吃顿好饭。”

  二人问知连杜德那高本领的人均有顾忌,前些日并还避而不见,越发惊疑,再问对头形貌,正是先前登塔的两人,越发惊疑,告以前事,老张笑道:“你们不要多虑。老汉虽然无用,和你师父他们相识多年,知道好些江湖行径,以杜六爷的本领为人,多厉害的对头也不会放在心上。照上次命人带话和昨日见面所说,其中必有难言之隐,不便出口。便这两人我也见过,对于六爷虽极注意,却不像是盗贼恶人,内中必有隐情。六爷行时曾说,他本意是因四爷踪迹已被仇敌识破,人又好胜,不肯敛迹,恐其无心相遇,以一敌众,吃了暗亏,才想代传擒拿手,催他早日起身,赶往北京办那要事,使那几个强敌扑一个空,没料到刚分手不久便遇为难之事,有好些不得已处,无暇及此。照他计算,至少还有十天才能告一段落,但是事情难料,到时能否来此传授还拿不定,更恐连累你们。再过半个月他如不回,你两弟兄不妨上路,擒拿手虽未学会,新学这两件兵器必已练熟。真有本领的对头无故不会和后生小辈为难,寻常敌人凭这几样兵刃暗器足能应付。一到老河口便可无妨。你们行李只两小包,穿得又不讲究,如不露白决可无事,省得老在此地等他,万一你二师伯离开老河口,岂不徒劳?六爷向来说到必做,这次事出意料,觉着对不起你们,一心还想赶来抽空传授。本来命我等上半月,他不回来再对你说,我因前日见你弟兄打对子,竟和那夜你师父传授一样,又看出六爷为难神气,知道你们日夜盼望,方始明言。据我想来,六爷半月之约未必能来,你们住在塔上原为避人学武,他既不来,踪迹又被对头发现,好些不便。反正要走,防身本领业已学会,还不如早点起身为是。你们年纪不大,行囊衣物俱都单薄,只不多管闲事,便遇歹人也不会放在眼里。再待几天如无音息就起身罢。”说完,坐了一会走去。

  二人闻言,料定杜师叔遇见强敌,好生忧虑。姜飞提议先走,沈鸿素来谨慎,觉着杜师叔既令再等半月,也许能够回来。初入师门,对于尊长不应不告而行,又想刚学武功不满一月,遇见敌人能否应付也拿他不准,还是慎重些好。连商量好几天,俱都举棋不定。光阴易过,一晃又是月圆将近,杜德始终未来,那孪生弟兄也未再见。老张听二人说“功力尚浅,恐难应敌”,也未再劝。这日又送饭来,偶然谈起杜德走时曾说“可惜所遇难题不便去寻二哥,否则有他到场,当时可了”。姜飞闻言,猛触灵机,暗忖:听老张口气,六师叔所遇非但是个大对头,其中并有难言之隐,最好师父帮忙,不知何故自家弟兄不便往寻。他说事完应在半月之后,也许和人有什约会,此时赶往老河口,寻到师父禀告此事,必能助他一臂,挨在这里,万一两误,岂不冤枉?忙和沈、张二人一说,均以为然,当下商定即日起身。好在白天业已睡足,连夜起身正好避人耳目。谈了一阵,老张因近来路上更不太平,乡村之中难得买到好的食物,再三挽留二人多等半日,由他赶往家中办点干粮路菜以作途中之用。二人见他意诚,只得应诺。因要等天黑透才走,又见当地荒凉,连庙中和尚俱都怕抢,日前已避往城内。天才黄昏,路上便轻易不见人迹,反正要走,连日登高察看,又无可疑人物,所带银两均存在张家,恐其夜里送来,万一遇抢,并想送他一点酬谢,便不等他来亲身赶去。

  这时天还未黑,老张正忙着烤锅盔,见二人寻来,笑说:“你们还有二百多两银子,我老汉孤身送去正不放心呢。由我这里吃炮夜饭起身再好没有。”一面让坐,一面又将昨日代洗的中小衣取出,一同放人行李包内。姜飞早就觉着老张年将七旬,每日上下铁塔送饭毫不气喘,心中奇怪。这时细看动作竟是十分轻健,全不像个老人。心想:他和各位师长虽非至交,但极关心,像个自己人。两次说我两弟兄所练武功已能应敌,不是行家怎会知道?每次试探请教偏不承认,是何原故?心方寻思,老张甚是殷勤,一面同了老伴家人张罗酒食,不时嘱咐二人年纪尚轻,初学本领,最好路上不要多事。二人所赠银两,也欣然收下,并不推辞。吃完快要起身,张妻忽将老张喊往一旁说了几句,老张便请二人少候,随往里间小房内翻出两枚铁连环,递与沈鸿,笑道:“此是昔年老友铁蜈蚣所留,此人在江湖上颇留有一点情面,你弟兄带在身旁,走过河南边境,那一带黑店甚多,沿途井有绿林出没,如到不可开交,或在投店之时看出可疑,不妨将它露出。如有人盘间来历,可告以你们不必打听,只问认得这铁连环与否。环主人如其不在人间,这东西怎会到我手内,再要多心,我将它留作押头,由他本人来取如何?你们照此说法,只是真有名头的江湖上人,任他来势多凶,也必放你过去。”随又教了几句过节,沈、姜二人连声称谢。姜飞因老张送环时曾经嘱咐照他的所说行事,不可多言,更不可提他一字。再想起日前劝令起身,说得那么拿稳,越料不是常人,当时也未说破,将环收好,辞谢起身。老张送到门口,四顾无人,便自回转。二人走出不远,回顾灯光已隐,知其天黑即眠,也未在意。沈鸿箱子已被墨蝴蝶割破,为行长路,彼时天又不冷,听姜飞的话,把好些无用之物俱都送人,只将必需衣物打了两个小铺盖卷背在身上,途向早已问明,且谈且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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