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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


  姜飞方说:“来路均是房舍,穿房而行不必要什雨具。”田通笑说:“你那来路现已摆满酒席,内有几个无知之徒,过时难免招呼。老弟年轻,尚在从师习武之际,这班人都不宜亲近,不理他又要得罪。此时雨大,最好借着雨伞遮脸,不令认出,以免暂时又生事故。我们到处寻访汤八爷,便为请他相助去杀老淫贼报仇泄恨;今已如愿,再好没有。老弟的马主人已无他意,不过马伤甚重,外人本难近身,今朝忽来一位远客,见手下人奉命为难,自告奋勇代往医伤。那马不知怎的竟似相识,任其包扎调治,毫未倔强。此人身材瘦小,貌甚清秀,穿着一身黑衣,戴一斗笠,自称寨主之友。彼时商大兄刚睡,来人气度不俗,头上又带有事前请帖上附送的一朵小红花。这次商氏弟兄为了大仇未报,想起有气,不愿铺张,不是至亲好友均未下帖,那朵小红花看似寻常,内中却有暗记,并有临时约定的口号,外人万难得到,也无法冒充。我和二兄又正和老弟对谈,不在前面,谁也不曾留意,都当他是大寨来的自己人,所说的话又巧,不由不信。不料马刚医好,有那细心点的想寻那人,问他用什方法将马制服,还是本来相识,忽然不见。雨下正大,也无一人见他出去。沈兄业已起身,并往马房看望,张五假说伤药是老弟所上,正在谈论,我们这里洪景老弟奉命窥探,上前答话,他将双环取出与看,这才惹出事来。这位黑衣人可是二位同伴么?”姜飞见雨具业已取到,匆匆穿好,田通送到门前,忽又谈起此事,想了一想,忽然醒悟,笑答:“这位黑衣人并非小弟同伴,如我料得不错,当小弟刚进屋时曾见两次有人将纸窗撕破,朝我摇手示意,所穿好似一身黑衣,也许便是李师叔呢。”田通喜道:“愚兄真个见事则迷,房中破窗我已见到,别人哪有如此本领。李老前辈对于二位如此关心,人又在此,实是一个好机会,怎倒忘却?我想委屈老弟照我所说走法,独自冒雨回去,也许中途能够路遇再好没有,否则也望贤弟留心查探,能够会见,求她出头,彼此都好。”姜飞应诺,二次转身要走,田通忽又喊道:“我还忘了一事,你那兵刃暗器还有一份现在里面,还没有交你带走呢。”姜飞忙又停在,旁立美婢已如飞赶去,转眼将兵刃暗器取到。姜飞见那来路是在房外,几句话的工夫,便自取来,知这份兵器已被商氏弟兄取走,分明断定自己是他仇敌,如非李玉红师叔解救,吉凶尚还难料。

  跟着又见二人赶来,对田通说:“先到前面见沈客人,已和张五外出,正要前往请他来此,张五忽先赶回,说途遇洪寨主,发现沈客人身带铁双环信符,吩咐暂缓下手,听命而行。刚将行李送还,沈客人也由雨中走回。”田通神色匆忙,好似有什急事,匆匆听完,笑对姜飞道:“老弟请照他两人所说,改由牡丹台那面绕过,稍微一转,便将当中两问客房避开,回到原处,到后请在房内,我和洪六弟未到以前暂时不要离开,我还要赶到里面分解方才所说之事,恕不送你了。”说完含笑点头,把手一举,便忙顺着方才美婢来路赶去。姜飞料知又生枝节,关系重大,并还由那铁连环而起,心中惊疑,恐沈鸿不放心,匆匆点头。人又矮小,全数挂在身上行走不便,只得把另一份拿在手上,由新来两人引路,穿房而出,绕过一座小山亭和两处搭有席棚的花台,照着所说路径独自赶回。过时偷见先前来路,才知那一列群房前后有二十来问,三十多丈长短。中间一段就着地势往里凹进,被假山隔断,不走近看不出来。去时只觉房舍甚多,俱都通连,因听对方口气不善,心中有事,不曾留意房数多少。这时仔细一看,这座商家堡真比寻常小县城还大得多。单是前堡一角已有好大一片地方,所有房舍均极整齐高大,因而均有堡墙环绕,外围像是黄土建筑,其实里面全是山石砌成,大小相间,花色斑驳,厚约六七尺,并有望楼驰道。除所居平房这一带偏在正面,相隔最近,还看得见大段堡墙,下余几面多被房舍树木遮住,相隔甚远,只稍微看见一点望楼。后堡一面更是一点影子也看不出,端的又是坚固,又是整齐,比官道上所见壮丽何止十倍。这一列群房中多半陈列好了酒席,有的还在安排座位,看出去都像堡中用人,并无外客。对屋一大问席已摆好。刚一走到,瞥见沈鸿安然在内,神态从容,心方一喜,张五已由对屋赶出,将雨具接去,跟着人便走开。及至弟兄相见,互说经过。

  一看对屋已关,方料有什原故,张五忽同两人打着雨伞走进,一面吩咐来人就在房中安排座位,转对二人赔笑说道:“田二爷和洪六爷此时有事不能奉陪,万分不安。好在如今二位尊客已是一家,想必不会见怪,特命小人来此禀告,代为道歉。酒菜就到,今日命厨房备了几样稍微可口的菜,请二位尊客随意饮用。二爷他们如赶得及便来敬酒,如赶不上就不奉陪了。还有这场雨太大,方才闻报,白沙沟、郎公庙两处必由之路已被山水冲断,无法过去。二位所骑花云豹业已洗过,显出它那一身毛色,人多认得,不比昨日风大,满身黄沙,无论走到哪里,老远便可看出。以前离开商家堡方圆数百里内向来安静,就有江湖上人往来也是路过,因这里虽非总寨所在之地,也算是堡主的家乡,多少有点情面,不肯在这附近无故动人一草一木。自三年前起各地灾荒反乱,穷人越多,这些苦人出身的毛贼狗盗只知看见有钱的人就抢就杀,一个个饿得都红了眼睛。休说寻常大户人家、过往客商,连我们这大名望的地方他也照样想打主意,江湖上的规矩他们一点也不晓得,只知饿了要吃,见人就抢,和他相遇也不讲什过节情理。照例四五十一群,多的有好几百,乱哄哄的,不容分说,一拥齐上,又能拼命,都不怕死,除非本领真高,一照面先杀他一片,他见真个厉害,方始四散逃走,否则无论你讲什么过节来历全都无用,再要遇到强横点的,非但不认他和我们是同一跳板的人,反说不是我们闹得太凶,他们或许不致这样苦法。既是自己弟兄,便应帮忙,将以前抢夺来的衣物财米分散他们才算义气,你们吃好的,穿好的,见了我们苦人一点不肯分润,就凭几句好听的空话便要放过,没有那么便宜,不拿钱就拿命来,丝毫不通情理。他们的人是越来越多,东一片,西一片,没有一定地方,无名无姓,到处乱窜,事后寻他都难找到,闹得连我们的人走路都要小心。虽然我们都会一点武功,堡主威名远震,到处都有照应,人多无妨,一个走单,或是一时疏忽,没有防备,被他围上,照样讨厌。自来走路官不如民,民不如盗。只是绿林中有名人物,仗着手眼本领和江湖义气,均能互相照应。除非太平年间遇见官兵作死对,一不小心被他包围比较讨厌。要是本领真高,手眼真大,不是事前得信,人早逃走,便是暂时失风,不久也被人救出,至多买一个倒霉的苦人由官兵差人擒去顶替了事。如非大贪酒色,骄狂任性,得罪人多,孤立无援,或是只有虚名,并尤实学,真被捉去正了王法的能有几个?不是真正同行中人倒好打发,官兵差人都是废物,更谈不到,休说不敢作对,有的并还靠我们吃饭,见了只有恭维。偏是这些无名无姓的乱民苦人拿他无法,人数又那么多,到处都是,防不胜防,连强盗走路都不容易,岂非笑话?

  “堡主以前还不许苦人在本地骚扰,后见天下已快大乱,苦人越来越多,稍微有点力气的纷纷揭竿而起,多大本领也无法将其杀光。中间两次乱民过境,还曾攻打本堡。彼时堡主往总寨未回,为了把守寨门的不善应付,上来便和他们动强,伤了两人,因而激怒,被他们围攻了两日一夜,堡中人少,差一点被他攻进。幸而第二日田二爷由开封赶回,中途接到急报,约来能人,想好主意,才将围解去。这时总寨援兵也正赶到,因我们杀了三四十个乱民,又知堡中粮多,日夜分班攻打,口口声声非将他们全数杀死决不退去。最厉害是乱民越来越多,全堡被围,他们所用兵器虽不整齐,铁锹、钉耙乱七八糟什么都有,但是人多势众,情急拼命,每人手上都拿有好些石块,四面乱打。虽有两人仗着本领跳到下面冲杀一阵,杀上几个,自己也被石块打伤,还是逃了回来,接应稍迟照样被杀。第二天午后,连想派人冲出告急求救都办不到。田二爷一到,看出再打下去,多大本领也是两败俱伤,这片田产定被他们烧光。总算乱民都是远方穷苦农人,不知这方圆数十里的庄稼是我们所有,住在堡外那些自己人又极机警,看出厉害,假意与他合成一起。一面把家中有限粮食全数取出,暗中窥探,未说实话。一面分人逃出,各路求援,否则也是难保。带人来援的恰是二寨主,途中得报,也看出不妙,正想主意,田二爷已用信号将其拦住,请其埋伏听信,不是万不得已不可硬来。一面向众乱民分说厉害。作为别处来的中间人,由他做主。仗着后堡存粮甚多,答应送他四座大仓的存粮,才稍停手,还在咒骂不已。守城的人暗中奉命,照田二爷所说,先装不肯,说我们都是本地农人,既不是官,又不是绅士大户,不过为了天下兵荒,造这一圈土城保全自己身家,从来未与苦人作过对,仗着今年有点收成,积有一点食粮,藏在里面,免得官府强索,被盗贼来抢,这也是一年血汗,辛苦得来,凭什么分与你们?真要逼得太凶,情愿将它烧掉,大家没有指望。再经田二爷大声喝骂,好说歹说,才将粮食取出,按照人数分配,死的人也由我们埋葬,给他同来亲属每人加上三倍钱来,两面劝说,连真带假,费了许多口舌,才得无事。二庄主再带人赶到,当众示威,仍由田二爷和同来好友上前喝止,互相约定,此后决不再来。等别处乱民得信赶到,也想学样,一则人数较少,我们又有了防备,虽没头一次凶险,也费去好些人力财力,软硬兼施,方保平安。就这样,如非田二爷足智多谋,途中巧遇肠山大侠汤八爷,拉他同来,因为杀了他们好些人,也未必有此容易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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