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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这位汤八爷虽是匹马单刀,孤身一人。因他本领高强,坐下一匹花云豹,其快如飞,形迹飘忽,无人能敌,这个还在其次;最厉害是他那义名传遍江湖,一向劫富济贫,挥金如土,遇到贫苦的人,不问多少,先是尽其所有当时分掉。除这匹花云豹他最爱惜,连鞍辔带马料样样讲究外,自家吃穿用度都和苦人差不多。终年一头沙土,满面风尘,穿着一身土布短装,头戴一顶宽边草帽,业已破旧,下面一双草鞋。遇到苦人,他把身带的钱分光,如其不够,只要对方不是好吃懒做,有力不用,是真受逼为难,他必约定地方,少则当日,至多四五日,定将银米送去,或将为难的事代为办好。这类事简直成了他的职业。由他手里周济,或是得到帮助、转危为安、成家立业的苦人,这十多年来不知多少。由长江以北直到关中一带,无论男女老少,没有不知道他的。只是一件,他向来不说名姓,人都叫他汤八爷,非但形迹隐秘,穿得破旧,又善改换形貌,假装残疾,不到时候轻易不知他的真相。因防敌人和官家暗算,那匹马非走长路也不出现。因其行侠仗义,专喜救人,贪官污吏、上豪劣绅固是他的对头,便绿林中人他也照样作对,尤其是对方倚强凌弱,抢劫本分商民之时,被他遇上,不管多深交情,一样翻脸。因此他救的人多,仇敌也多,他全不在意,老是一个人孤身往来,神出鬼没。官府财主、加上许多绿林中的强敌无一不恨得想要咬他几口,因他和苦人最好,藏身容易,看似孤身一人,实则到处都是他的同党。敌人不等近前已早得信,如打得过,马上出现,将敌人杀个落花流水。如打不过,连影子都找不到。

  “那匹马经他苦心训练,能通人言,灵巧异常,要是看见人在马上,再想擒他更是做梦,休说是人,马毛也摸不到一根。有时一人一马分头出现,你如追去,更非上当不可。那马并能帮助主人对敌,曾在潼关见主人被围,上前助战,连踢带咬,竟伤了七个有本领的对头,内有四人的兵刃暗器均被踢飞,接连用嘴咬住两枝梭镖,真个古今少有。他救人时十九步行,马藏暗中,人马均不露本相,有时并将马毛染成红色,看不出来,知道的苦人还不多,江湖上人却都知道,并还多半见过。为了我们堡主看出乱民人多厉害,来时和潮水一般,越聚越多,杀他不完,自己有大片产业在此,一与动强,难免结怨越深,来数越多,无法收拾,只得紧闭堡门,不间外事。仗着附近居民和我们情分还好,加以多年威名,不肯勾结外人,引鬼人室,不等走到,已被我们两面埋伏的耳目设法引走,才未发生前两次的事。可是近三四月乱民越多,仍有少数走过,加上好些新结伙的毛贼,盘据在离此不远的深山之中。这类无知之徒他们不来投帖,又不懂什江湖规矩,我们自不愿理他。再说,本乡本上也有好些不便。想为地方除害,又恐生出别的枝节,便由他去。

  “昨日二位来路便要经过两三处关口,想是人少马快,天气不好,风沙太大,未被他们发现,或是没有被他迫上,凑巧闯过。再往前走,山地越多,关口有好儿处,本就难过,偏巧洪六爷一时疏忽,当着新来两位外客向堡主禀告。二位身有双铁环信符,本来铁蜈蚣双环走遍天下到处都有照应,只有一个和他结仇多年的老对头恰在今早赶来拜望。来人非但和铁蜈蚣有二三十年深仇,因他自知以前不敌,一直怀恨在心,表面丝毫未露,直到十年前练成绝技,想要报仇,敌人业已隐姓埋名,不知去向。此人虽然痛恨,人却阴沉,这多年来从未对人提过。便环主人平日待人宽厚,交情甚宽,又与仇敌相识,便此时相遇,也未必想得起以他为人还有对头。此人也真阴得厉害,直等六爷把话说完,又向二堡主仔细问明二位形貌。除二位堡主因知关中诸侠行迹隐秘,对二位的来历门户和所得兵刃不曾提起而外全被听去。此人听完方始发作。听说他和汤八爷也有一点过节,早想念这匹花云豹,如何甘休?方才已有不问汤八死活,主人如留此马自无话说,如因铁蜈蚣要放来人上路,请主人说出地方,护送这两人到何处为止,听口气,只等主人把友情过节尽到,他便下手。此人厉害徒党甚多,河南、湖北两省边境更是他的势力所在,此去各大小村镇多半有他所开黑店。

  “堡主料其又想报仇,由二位身上探询仇人下落,又起贪心,想将此马夺去。此人言不轻发,说到必做,本领又高,二位决非其敌。恐对不起环主人的重托,又不愿得罪此入,正在设法化解。他又带来好些徒党,业已知道此事。二位前脚一走,定必跟去。这伙人什么事都做得出,休看说得好听,要二位堡主说明送到何处为止,非要走出界限决不下手。实则他们诡计多端,就许途中暗算。休看二位马快,他也照样能用警急信号一路传令追赶下去,是否不被抢在前面却无把握。何况此马伤还未愈,据今早那位先代医马忽然失踪的黑衣人说,此马受伤颇重,又不该急驰了一段长路,虽有好药,也应养上些时再走,才可允害。二位尊客真个非走不可,只有将马留在此地,改变装束,冒着大雨,由我们派人拿了堡主传牌信符步行起身,水陆并进,赶到老河口,还要有人照应,方保无事。但雨太大,路更难走,中间还有两处被水冲断,绕越艰难,要吃不少辛苦才能到达。此马暂存这里,将来约好地方送还,或是二位来取均可。不过此马认主,必须事前指定一人当面明说,并令牵马试骑,等马明白主人心意,不再行凶倔强,才能离开;否则必要挣脱缰绳逃走,或是不食而死。此是小人之见,便二位尊客愿意也不容易走到呢。”沈、姜二人不知后面来了强仇大敌,主人既重环主人的情面,又不愿得罪来人,十分为难,最好二人吃饱之后将马留下,乘机远逃,比较安全,并免结怨树敌;无奈多年盛名,这类话当面说不出口,才命张五来此示意。

  沈鸿闻言方在寻思,姜飞因听那马许多奇处,如何肯舍?再一想起主人前后口气,误以为不是主人贪念未消,便是张五随便一说,李师叔既在这里,这样大雨必不会走,定是同路,也许特意尾随,暗中保护,怕他作什?接口答道:“多留一日无妨,等田二爷他们来了再商计吧。”张五也未往下再说。座位杯筷早先摆好,另有人用提盒送来酒菜,甚是丰盛。同来两人已先退出。二人刚吃两杯,田、洪二人也冒雨赶来陪客,主人早防沈、姜二人多心要他那马,想起经过也实难怪。同时想起一事,因此便未再提,只留二人等到雨住水退再走。二人知道性急无用,只得听之,一面探询那对头名姓。田通拿话点醒,不令多间,只得罢了。吃完又陪二人同往看马。二人不知主人许多为难,有好些话均不便说,只觉那马忽然改变,驯善起来,对这二个外人,连张五同去,均未倔强仇视,只对自己更加亲热,欢嘶不已,好生不解,便田通等三人看去也觉奇怪。回来谈了一阵,二人知道田通昨夜不曾睡好,再三请其回房安眠。田通先说:“我们这样人起居无常,已成习惯,数日不眠均是常事,何况昨夜还睡了一会,全不相干。”

  后来二人又劝,田通忽然笑道:“本来我不想睡,不过夜来也许有事。二位天晴起身,愚兄为报环主人昔年恩德,也许亲身护送,此非客气,另有原因,非我不可。前途之事难料,一个不巧难免出事,先把精神养足也好。洪六爷最忙,无暇奉陪。张五跟我多年,人颇机警忠义,我去之后,二位可由他陪往前面看戏,省得无聊气闷。愚兄一醒就来。商氏弟兄本想亲身奉陪,无奈事出意料,你那对头不知何时才能起身,为免同坐不便,万一言语之间又发生别的枝节反而不美,只好暂时奉屈,请二位老弟坐远一点。这类戏文只是热闹,无什好看。一则落雨天枯坐气闷,借此消遣。二则方才本想不令对头手下徒党看破,饭后起身,只不被他照了面去,也许途中不会遇险。方才闻报,前途两处路断,步行也实大苦,此马更少不得,前策既不合用,二位在此他们定必来此窥探,与其敌暗我明,被他暗中看清貌相,老弟还不知道,遇上被他暗算,转不如放大方些,连他们这班人一齐看清,到时也好戒备。李侠女人在堡中,我们未对他们说,便说也似吓他不退,不是有大力量的人暗助,对头这样固执,便我亲身护送多半也是无用,能否脱险并无把握。此人名姓暂时不说也有原因,到了途中,或是平安到达老河口自会知道。今早姜二弟说你二位是席泗先生记名弟子,本想向对头明言相告,又恐别的顾忌,未便宣扬,否则也好一点。事虽凶险艰难,经我仔细盘算,还是无害。不过我们不愿与此人结怨,照他那样强横无礼,目中无人,心虽恨极,一个除他不掉,必留后患,不得不谨慎一点。现在难题倒是主人最大,二位老弟不必在意。请先把对头面目认清再说罢。姜贤弟聪明已极,可惜外面的事不大晓得。敌人装束不同,腰带上各有一面三角金银牌,最好暗中留意,表面和沈大弟一样从容沉稳才好。”说罢别去。二人暗中商计,李师叔在此对头还不知道,多半人一现身便可吓退。主人既不便作陪,戏场上人无一相识,有什意思?这类恶贼十九凶横,万一当面为难岂不讨厌?就去也等见过李师叔,问明之后请命再说,先不想去。待了一会,张五接连劝说三次,料是奉有主人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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