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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十七、花影当窗人未起 枝头好鸟叫春晴

  二人见那贼上身黑衣做法极巧,内里还有竹条铁丝所制绷簧,逃时只将腰带一解,把内中环腰的藤圈托向胸际,再将双手一撑,便成了一柄伞环绕全身,无论多高,均可仗以飞落,随同两臂起落,还可凌空转侧,改变方向。先死壮汉胸前全中有毒箭。看那形势,那贼好似刚由崖上飞落,瞥见下面有人顺路追来,恐被看破,一箭射死。正想掩藏,二狮恰由侧面冷不防猛扑过来,受了重伤,人却未死。因那毒弩已被扑落,无法回手,只得乘隙窜往深草里面藏起。后见二狮守候不去,人来越多,知难脱身,方始自杀。二人虽听崖上两壮士死前所闻,奸细共只四个,全数被杀,到底不大放心,且喜女兵一人未伤,隐闻马蹄奔驰之声隐隐隔山传来,便令乌角用芦笙通知各处守望,奸细已然杀死,暂归原地,日夜小心守望,不可松懈;分人掩埋死尸,将奸细死尸带回寨去;把众女兵也召集一起,等后面马群赶到,一同上马,带了二狮回转。

  到了碧龙洲一看,只王翼、兰花在平台上眺望,奸细杀人之事已早得知,正在愤怒谈论。二人和众女兵到了上面,凤珠方由楼下走上,神色如常。二人也未想到别的,说完经过,便将带回的一具贼尸,连同身上装束和所用刀箭皮囊一齐交上。凤珠一见,便认出那是昔年亲手除去的食人蛮人中漏网余孽。这类花狼蛮性最凶猛,又极残忍,想是那年逃走的少年,本就记着昔年深仇,不知是何因缘,被老妖巫收作徒弟,学会一些邪法武功,比起本来更加凶狠。老妖巫再加以蛊惑,同恶相济,甘为拼命,内中必还藏有隐情,所以不等落于人手便先自杀。身上除那可以变伞、凌空飞落的黑衣而外,还有好些奇奇怪怪的毒弩毒药之类。皮囊共只两个,里面只有几包不知用法的药丸药粉,和一面上画妖符的竹牌、铜铁环和数十枝芦管,均极细小,长还不到半尺。另外一串纸也似薄的铁片,黑白二色,上有洞眼,形如风车的叶,有的又像鸟羽。

  先不知是何用处,后来姬棠无意中用芦管一吹,发出一种啸声,与前闻鬼啸相似,忽然醒悟,忙将铁片装向芦管后面,朝台下飞掷出去一试,竟和鬼啸之声一般无二,只是声细而短,不能飞远。仔细查看,管里还藏有两层机簧,铜膜甚薄,才知奸细用来惑乱人心的鬼啸便是此物。方才不曾装好,又不知它用法,所以发声较低,不能曳空远出。四人几次试验,后又加上一片鸟羽形的铁叶,果能飞出三四丈,但比前闻仍差得多,料知手法还差。因其通体脆薄,落地便成粉碎,随风刮走,看不出来,用意只在装鬼吓人,不易被人看破,所以寻它不着。又见四贼只有两贼带有皮囊和这类能发鬼啸的响箭,料是为首的两个,毒刀也只一柄,竹筒毒弩却是每贼都有一份。内中一贼背上斜挂着三柄形如柳叶、长约二尺、寒光耀目、又薄又快的兵器,并未见他使用,人便坠崖而死。取下一试,并没有毒,拿在手上又轻又薄,似不能当兵器使用,中间一段还有好些锯齿,锋利己极,只不知用法名字。

  王翼又由死贼黑衣夹层里面搜出一张上有四个血手指印和一些形如符咒的厚布片。孟龙得信赶来,正在旁边。一见,便认出是老妖巫的警急令符,那四个血手指印便是奸细出发前起誓时所留。旁边符咒蛮文便是那四贼的姓名。经此一来,证明来贼果是四个,已全被杀。并还看出妖徒奉命之时立有毒誓,非但被擒以前必要自杀,连身边所带令符响箭、毒刀毒弩、各种伤毒解药均要事前毁弃,不许落于人手。又试出那包药粉能解奇毒,大有用处。因那刀箭太毒,中人见血,走出不满十步,便要倒地身死,不敢拿人试验,准备日内擒来野兽再说。

  商计定后,便将那些芦管装好铁叶,分出大半,喊来几个得力蛮人当面演习,再令拿了响箭向全山蛮人演习传观,告以真相,以后再听鬼啸,须朝发声之处合围追去,或是仔细查看,静以观变,先不要动。对那啸声去路无论远近不要理睬。妖巫邪法全是骗人,手下妖徒多是花狼蛮,黑衣蒙面,装成鬼怪,只要留神所发毒刀毒弩,别的不必惊疑。最好生擒一两个,拷问真情虚实。如与相遇,不是万分不已不可杀死,上来可先将手臂打断,当时绑起。妖徒凶狡无比,更须防他自杀,或是向人暗算。就是擒到,也不可以稍微疏忽等语。这时对岸的人不知众人演习奸细响箭,一听洲上鬼啸,虽然号灯未动,多半惊疑,纷纷命人来此探看。隔岸遥望,台上人多,并无异状。正在张望,推出两人过桥询问,经四人一说方始了然,知道妖巫装神弄鬼,无一是真,把方才几处鬼啸、暗中杀人不见踪迹好些惊疑之念一扫而光。再经传说下去,越发心雄胆壮,加紧戒备不提。

  孟龙近来年老多病,见已无事,正要回转,凤珠忽道:“老妖巫实在万恶,日里派人来此恐吓,又命四个妖徒偷偷掩来,惑乱人心,晴中凶杀,我料妖徒往来必有秘径,也许与我内地相通,出口不在林内均未可知。此时妖巫必在老金牛寨和危崖下面,向众好党耀武扬威,乱吹大气,送野猪去的人走得较慢,最快也要明早才与妖巫回信,将猪缒下。如我料得不差,就是妖徒身后无人跟来,日内必有同党掩来窥探。可将今夜所杀四贼的头斩下,命人连夜朝危崖入口送去,吩咐守望的人用细藤长竿把人头挑挂崖口,令向好党传话,说奸细刚一入境便全杀死,就便把今夜杀贼之事和鬼啸真相提前告知,连响箭一齐带去,择一隐僻的洞穴,当众演习,只不可发声大长,被崖下好党听去,使防守人早知虚伪,免蛮人无知,又怕神鬼,万一老妖巫再用别的好谋邪法闹鬼,他们一个疏忽又要上当。”

  孟龙领命刚走,王翼忽问:“叔婆既料奸细是由森林掩来,如何不将人头挂在森林里面?”凤珠笑道:“本应挂在林外一带示威,一则森林地方广大,虽只两条往来之路,但是边界一带有好几面均可入林,我们不知奸细由何走出,万一那条秘径与我们内地相通,他觉我们不知细底,反生轻视。由明朝起你夫妻便应传令,查看全山所有洞穴,和平日不去的隐秘之处。林内有无秘径暂时无须搜索,过上几日,等我和时二弟夫妇亲往查看形势之后再作打算。虽然昔年森林迷路、巧遇鬼头蛮逃回的人是由林中走出,秘径通路似应隐在森林之中,天下事好些出于意料,仔细一点要好得多。在未寻到秘径以前,表面却要装着我们这面已知地理。早有防备,老妖巫这里不曾来过,所派妖徒也是初次尝试。她见全数落网,死得这快,定必惊疑,在未探明我们虚实以前,暂时决不敢于正眼相看。”

  “听说妖巫虽极骄狂,性却凶险多疑,善用诡计,能屈能伸,不似寻常蛮人凶巫一经失挫,便怒发如狂,专一拼命,不死不止。她一开头便连遭失利,挫了锐气,只管怒极切齿,下手必更慎重。来这四贼定是她手下最得力的妖徒,她见全数伏诛,无一生还,再听守崖的人那样说法,非但妖巫惊疑胆怯,便那许多好党也必心寒畏惧。何况老金牛寨那般族人和我颇有感情,本就人心不附,经此一事更易摇动。此举既可使妖巫丢人丧气,又使好党胆寒,暂时不敢发难,我们却可乘此时机仔细准备,寻出那条通往平湖的秘径,实是两便。故此越快越好,人头挂向森林,作用便差多了。”

  再兴夫妇见凤珠所说虚实兼用,深得兵法之妙,设想尤为周洋,日间风尘劳顿,才只半日休养,人便复原。这样文武双全的奇女子,始终那么笑语从容,音声清婉,好听已极。再兴固是心中佩服,越加敬爱;姬棠也觉对方文武双全,美绝天人,自愧弗如,难怪丈夫颠倒,由不得也加了许多敬爱,更想亲近。再看王翼就这个把时辰往返,仿佛变了神态,和风珠问答比起初见到时庄敬得多,称呼也自改过,不似方才故意规避,当着兰花什么称呼都不出口,一背兰花便喊夫人,一双色眼老钉在对方身上;以为方才走后王翼言行不检,被兰花说过几句,心生警惕,假装老

  实则王翼乘兰花凭栏发令之际,以为蛮女都是风珠心腹,不会走口,色胆包身,先用巧言引逗,意图勾引亲近。凤珠不理,误当默许,刚把身子往前一凑,想拉凤珠的手,一面口中低声求告,说他事出不得已,平日如何相思。话才出口,猛党风珠面色一沉,同时眼前寒光一闪,背上微微刺痛,两支钢矛已指向胸前。原来旁立四蛮女早经凤珠密令,当时又得到暗示,见他人面兽心,言动无礼,各把刀矛拿起,两个用矛尖指定前胸,相隔只有寸许,还未上身,后面两个的刀尖业与肌肤相触。王翼不料这等厉害,连忙低声急呼:“叔婆饶我,下次不敢!”凤珠低声微笑道:“你既怕死,须知我非寻常女流,可以随意受人欺侮。好了,在此多住几日;不好,随时均可离此他去。你当我只会寄人篱下,由你摆布,不能自立,就想错主意了。”说时将手微挥。

  四蛮女貌相英秀,本来目蕴威棱,一脸煞气,前后四件刀矛指定王翼身上,凤珠一举手问便即刺下。这些女兵又都武勇非常,得有真传,只知奉命而行,从不管什安危利害。见主人发令,方始撤退,仍和没事人一般立在旁边,一言不发。另外几个随同兰花在前遥望,也同回身看见,走了过来,各以怒目相视,毫无惊疑之容。王翼深知这些女兵厉害,不由吓出一身冷汗,方幸兰花全神贯注前面,不曾看破。忽见幺桃不知何时转过身来,正朝自己媚笑,料被看破,好生愁急,正打主意如何买动幺桃,不令兰花知道。凤珠便推有事,朝兰花略一招呼,回转房内。

  兰花因当夜连接警报,崖口那面又有信号远远传来,只管查看指挥,命将被杀的人掩埋,一面传令,接到再兴夫妇遇敌信号,速选勇士赶往接应,并未理会身后。王翼也不再顾羞耻,仗着兰花信任,乘乱把幺桃暗中喊到一旁,低声嘱咐,说了几句好话,幺桃笑诺而去,王翼才放了点心。本觉幺桃貌美聪明,善解人意,心生怜爱,这时见她媚笑嫣然,力说决不告知主人,越生好感不提。等到芦笙停止,兰花闻报事情已完,妖徒全被杀死,再兴夫妇就回,心定回座,见凤珠一去不回,正要命人往请,再兴夫妇已带蛮女赶回。王翼还恐凤珠当人发作,心中打鼓,及见风珠到后说笑自如,若无其事,拿不准对方是什心意,自知欲速不达,仔细一想,便装改悔,表面庄敬,言笑不拘,心中迷恋更甚。

  再兴夫妇看出前后神态不同,并不知是碰了钉子,方才途中商量,王翼这等自私好色,就不闯祸,凤珠也必离此他去。本打算到后由再兴借题把王翼引开,苦口劝告,以免两误。见此形势,只当有点明白,至少也是顾忌大多,不敢冒失,恐其误会,话又不大好说,心想改日相机警告,也就听之。再兴夫妇这一往返,连同兰花发令布置,去了不少时候,月色早已偏西。凤珠和众人随便吃了一点酒食,见众蛮女均在一旁吃饱,忽然笑道:“天已离明不远,大家为我忙了一日,我看楼上房均高大,每室至少可容十人居住,同来这些女兵都是我多年心腹,平日亲如母女,不愿离开。方才我已看过,二弟房后还有两三间空房,没有住人,可否就令她们都住楼上。好在天气暖和,竹楼干净,她们都带有草席,行李已早带来,均在楼上,当夜来不及,全打地铺好了,明朝有事,大家早点睡吧。”

  兰花笑答:“这座楼房本为叔婆避暑而建,可容一百多人,平台和底层还不在内。床铺也都现成,方才已命幺桃传令准备。叔婆所见那三间空房,里面堆的都是应用之物,如非我们四人同住楼上,各占了几间房子,再多一倍女兵也住得开。这样稍微挤点,等过两日无事之时,我再重新把房搬过,请叔婆住在后楼当中两大间内,左右两旁和前面均住女兵,这样叔婆用人方便。万一有什奸细,也无法走进。我们四人分居东西两角,各占一面,就不像今夜这样散乱了。我想了好几年,好容易把叔婆盼来,偏又遇雨受伤。刚刚伤好起身,打算饮酒赏月,畅谈一夜,又有妖徒扫兴。明夜月光恰是正圆,爹爹业已传令,全山欢饮歌舞,为叔婆接风。新来这些女兵已辛苦了好几天,叔婆伤后也须早睡,索性明日快乐一夜也好。只请叔婆明朝多睡些时,养好精神,到时高兴一点。”

  凤珠见她满脸笑容,甚是亲热,不禁拉着兰花的手笑道:“你真是个好女子,可惜……”兰花忙回:“可惜什么?”王、时、姬棠三人见凤珠停口,不往下说,均知言中之意,方恐无意之间露出口风,王翼更是情急忧疑,凤珠已接口笑道:“我是可惜你生长蛮荒,还嫌埋没;但盼你夫妻恩爱,白头到老,侄孙女婿以后对你越发情专爱重吧。”兰花不知言中之意,笑答:“叔婆自然疼我,愿我夫妻都好,我真不舍得离开你,再玩一会,吃点瓜果再睡可好?”凤珠笑道:“痴女儿,天下没有不散之局,我暂时又不会走,莫非你老守住我,还不睡么?”再兴听出凤珠大有不愿在此久居之意,心方一急,兰花已惊问道:“此言何意?莫非叔婆将来还要走么?”凤珠自知露出口风,从容笑答:“事难预料,我此时原无行意,万一受了对头逼迫,不走不行,又当如何?”兰花气道:“叔婆比我的娘还亲,谁敢欺你,我便和他拼命。至于这里的人都是一条心,对你只有忠心爱戴。妖巫仇敌任多厉害,除非能将我们杀光,决不容人伤你分毫,哪有此事?我们四人和全山的人不说,便是叔婆和同来女兵的本领也不是受人欺的,无论如何无此情理,叔婆太多虑了。”风珠笑答:“我随便一说,何必认真。天已快亮,大家睡吧。”

  王翼看出凤珠表面说笑,隐含悲愤,一时良心发现,也颇愧悔,接口说道:“叔婆不必生气,我们以后必照你老人家的心意而行,决无一人敢于对你无礼。谁要敢于侵犯,便我无力报恩,兰妹和二弟夫妇也决容他不得。”凤珠知其借话示意,笑答:“侄孙婿你暂时自想得好,但我看透这般丧尽天良的无耻奸人,他们要有良心,也不会乘人于危,欺我这一个孤苦伶仃的薄命人了。幸我不是寻常妇女,同来女兵个个忠义,能共生死患难,无论对方势力多大,即便同归于尽,也不会落于人手。如其这类奸人不知悔祸,妄念难消,就难说了。人贵知机,重在自立,未来的事怎么料得到呢?我今夜吃了两杯急酒,随便一说,并无成见,你们不要当真。我已有了倦意,大家都该安息,乘妖徒全杀,仇敌奸党还未得信以前,就着你们接风盛意,全山同乐,大家畅饮,高兴上一两天也是好的。”说完起身。

  兰花只当说的是奸党敌人。凤珠玉颜红晕,又似有点醉意,也就不曾细问,大家同往楼下,将凤珠送到房中,退将出来。空房已由兰花派人和新来女兵把空房腾出,布置停当,连那几个受伤的女兵也同移居过来。二狮仍用铁链锁好,迁回山洞之内。四人分别查看过后,方才归卧。再兴初意,姬棠内性刚烈,用情太专,平日虽颇谅解自己苦心,山女性情难测,又都疑妒,知道自己痴爱凤珠,难免怨望。凤珠到后,恐其心中悲苦,因而怀恨,并生误会,更恐凤珠看破真情,还在担心。不料见人之后,反比平日所说更好,双方又极投机,彼此亲热,心更感动,越想越觉对她不起。刚一进房,便拉住姬棠的手,偎坐榻旁,低声笑道:“棠妹,我真对你不起。想不到你对姊姊和我一样忠心,我太感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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