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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姬棠早看出女兵卧房只有一墙之隔,日间夫妻密谈已被听去,凤珠定必知道几分,闻言,本想暗告再兴留神,隔墙有耳,猛一转念,故意笑道:“她是你最敬爱的人,又是那样聪明美貌,待人宽厚,我当然对她敬爱亲热。实不相瞒,我因对你情痴太甚,因是名色夫妻,见你钟情姊姊,人家一点不知你的心意,偏是那么痴法,我用尽心思,不能挽回你的心志。起初数月也极悲苦,本来打算,我们虽是名色夫妻,既有夫妻之名,你便不能再与别人亲近。心中痴爱,无法阻止,况又明言在先,不曾瞒我,更无话说。将来到了时机,只要把我丢下,去与别人相恋,不问明暗,就不伤你,也必和她拼个两败俱伤。没想到你真是个痴情至性的好男子,为了事太艰险,恐误人家,又因片面相思,对方另有情人,是你好友,不愿夺人之爱,只管爱之入骨,非但没有一毫邪念,并还不使知道,人却终身爱护,历久不变,另一面对我并不负心。虽因心中有人,成见难移,平日一样爱护体贴,无微不至,虽无夫妻之实,比起那些专重色欲的寻常男女更好得多,日子一久,自然感动。”

  “本已心平气和,就是一世名色夫妻,我也心甘。后再经你几次明言心事,越发打消前念,哪怕你和姊姊成了夫妻,只不把我丢开,我便愿意。谁知你虽不肯违背初心,勉强和我成婚,也更不肯负我,做那不端之事,言行始终如一。我以前本就觉着姊姊人好,彼时因有尊卑之分,我是山奴,她虽对我怜爱,我终不敢亲近。今日成了平辈,经我仔细观察,她非但智勇双全,为人极好,单那容貌身材、绝代丰神便是少有,无论背影侧面、言笑动作之微,无一不是好到极点。平日我看兰姊和这里几个貌美的姊妹也全长得好看,等到今日和她对面一比,不知怎会相差天地,连我女子都是爱极,恨不能终日随在她的身旁,不舍离开,何况兴哥这样多情的男子。我本不如远甚,如何与人争爱?最难得是,你一面对她爱护,不计安危,可是并未丝毫将我忘掉,这才明白你对她爱重,对我情深。”

  “可惜我两姊妹都是命浅福薄。她身世孤苦,上来先嫁一个老蛮,为受对方恩义,境遇所迫,明非知心伴侣,不得不以身报德,所以丈夫死前,虽曾与人私通情愫,并无苟且异图。夫死之后,满拟可以称心如愿,偏又看错了人,对方竟会忘恩负义,欺骗了她,于是把心伤透,将来不知如何结局。我又和你相逢恨晚,你的一个整心已被他人占去。我早想过,假使你第一个遇见是我,必是人间最美满的夫妻,她便天仙下凡,也决不会丝毫动念。如今你固自恨无福,又遇到我这个痴情女子,无法摆脱,你不肯辜负我的苦心,更不料形势变化会像今日光景,更因姊姊先未有情于你,还有一个昧良的人在前,为了不愿勉强求爱,愧对良友,再多上我这一人,才有今日之局。只管你想得开,有时到底也不免于苦痛。我料姊姊也因上来瞎了眼睛,今日虽得知你的痴情苦志,但已好些碍难,无可如何;加以刺激太深,心情悲苦,看那意思非但为你所感;对我也是极好,这才和我二人认成姊妹兄弟。她视你如弟,正和你把我认作妹子的心思大同小异,这才叫一报还一报呢。你不必多说好话来安慰我,真人装不出假来。方才你因要随姊姊森林探路,不等开口,便先把我拉上。照你那样说法,我已心满意足。”

  再兴见她笑语如珠,人更显得温柔妩媚,心越怜爱。听完,忽然惊道:“你从何处看出姊姊感动,知道我的心事?”姬棠附耳笑道,“你真呆子,真要由你表面看出,也不会对你那样好了。”再兴见这未几句语声极低,说完手朝隔壁一指,忽然醒悟,埋怨姬棠先怎不说,这一席话必又被隔壁蛮女偷听了去,姬棠笑道:“照你这样痴人,不让姊姊知道也太冤枉。实不相瞒,我一遇机会还要当面和她说呢。”再兴慌道:“此举万万不可。”姬棠见他情急,笑说:“你可知姊姊非走不可么?万一事情发生,我夫妻去留作何打算,你说出来,我便不说。”再兴附耳语道:“她能不走最好;否则,前途便是刀山,我也跟去。何况听她口气,此行心志与我相同,真要开辟出一片乐土,必可做出一番事业。休看事情艰险,比在这里种种顾虑,不便放手,事业成就更大得多呢。”姬棠故意气道:“你跟她走,我呢?”再兴知她装腔,随手挽着纤腰,紧了一紧,笑道:“这还用说?你如非和我同心同志,永无他念,我也不会这样说了。”姬棠改容笑道:“我想试你一试,不料被你问住,可见为人还是真诚的好。不必多言,人便相信。天已不早,你自在梦中去寻你的好姊姊,我也要回床睡了。”再兴平日虽和姬棠分床而眠,这时为了双方志同道合,无形中情爱越深,虽无别念,不知怎的不舍她走,情不自禁随手一拉,便同卧倒,低声笑说:“今生今世好姊姊不会要我,我虽爱极了她,从无此想,不必多心。天已快亮,我陪好妹妹同睡如何?”姬棠含笑不答,夫妻二人便并枕和衣而卧,稍微轻怜轻爱,谈不几句,便朦胧睡去。

  夫妻二人俱都勤于任事,能耐劳苦,虽因睡得太迟,昨夜搜索奸细奔驰了半夜,人已疲倦,但恐敌人阴毒变出非常,凤珠伤病已好八九,全山正在准备接风欢宴,须要布置,睡了不多一会,天刚亮透,再兴先醒转来。见姬棠和自己并头而眠,耳鬓厮磨,相隔甚近,头上秀发仍是那么整齐,好似昨夜不曾转侧,睡得十分安稳,知其全副心神均在自己身上,越想越感动。再听楼窗外面花林之中娇鸟噪晴,鸣声细碎,如啭笙簧,四外静悄悄的。初起来的朝阳由窗外射入,照在榻旁盆花上面,比起日中浓阴满屋,花影当窗,别具一种清丽之趣。细看姬棠面上,好似朝霞映雪,珠辉玉润,少女丰神,自然光艳。想起昨日前后所说,越想越觉她好,不忍惊醒。又知外面天晴,四面安静,便在对面看了一阵。

  正想凤珠将来应该作何打算,遥听农歌之声隐隐传来,知道远近男女蛮人已早去往田里耕作。正想轻轻起身,让姬棠再睡一会,姬棠口角上虽然显出一丝笑意,再兴知她昨夜奔驰劳累,恐其惊醒,忙即停住,想等一会再起,姬棠忽然睁眼,娇笑道:“兴哥,你当我还未醒么?外面农歌已起,人已早往田里耕种,天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起来?我们田里的秧早已插好,水也戽好,只帮他们做点杂事,无什要紧。到底我们四个领头的人,不应全都起晚。何况昨日闹了一夜,兰姊他们照例起迟。我们也不可弄成习惯。你既先醒,怎不喊我呢?”说时人已揭被而起。

  走到外屋一看,新来女兵只有四人,两个守在凤珠房外,两个早将热水和早上吃的东西准备停当,都是那么健美灵慧,活泼天真,又都穿着凤珠特制的蛮装,兵刃暗器全身佩带,只管英姿飒爽,又威武,又好看,动作却极安详稳练,不似兰花手下那些女兵显得武气。探头凤珠房中一看,旁边榻上卧有两个女兵,也是兵器不曾离身,和衣而眠。下余三四十个均在五间后房未起。各人所睡床铺连同枕席铺盖都是一色雪白,睡得极其安详,无一转动,知其久经训练。先那四个必还不曾睡过,余均奉命养好精神,睡足起身,便向内一女兵低声询问,果然所料不差。照此形势,不是凤珠肯受对方欺骗,谁也莫想近身。

  方想告知再兴往看,另一蛮女已将洗漱水与二人端来。姬棠笑道:“你们远来是客,怎好劳动?我夫妇一向自己动手,业已做惯,还是我们自己来吧。”那蛮女名叫金花,是个什长,乃凤珠得力心腹之一,笑答:“时二爷和二娘是我主人兄弟姊妹,理应服侍,无须客气。再等片刻她们也该醒了。”二人洗漱完毕,金花又将凤珠自带的饮食端来,二人推谢不掉,拉她同吃。金花笑答:“主人也常和我们同吃,亲如母女。不过我们这般姊妹照例饮食都在一起,我四人等少时人起便睡,方才已吃过了。这些都是以前走山寨的汉客,知道主人喜吃家乡口味,特由四川、云南各处汉城之中带来。此行带有不少,我们都会仿制,有的比它更好,二娘随意吃吧。”二人正吃之间,忽一蛮女来说:“主人已醒,正在练功,又因昨夜大家睡晚,不许惊动,叫我四人先睡,中午再起呢。”金花忙即赶去。

  再兴无意之中探头外望,见洲前蛮人均在田里插秧,相隔颇远。雨后湖光山色甚是鲜明,洲前一带到处平畴沃野,农歌相答,隐隐传来。这幅天然图画多么高的丹青妙手也画不出,方喊:“棠妹你看,外面风景多好!姊姊早上还要练功,听意思不会见人。再说大哥未起,恐他多心,索性我们先去各处看上一遍,回来正好。”姬棠瞥见狮洞那面有两条人影一闪,定睛一看,正是王翼同了蛮女幺桃,好似二人先曾抱在一起,手刚松开,往林内走出,手中还拿有铁叉牛肉之类,似往喂狮回转,便告再兴令看。再兴笑说:“大哥便是无良,何致这样下流?兰姊对他那样恩爱,如何又去勾引蛮女?”

  姬棠闻言气道:“可知你那大哥还是人呢!就算方才眼花,就是眼前和幺桃这样亲热神气,不可疑么?我只奇怪,他向来只一晚睡,决不早起,今计为何起得这早?就是想起二狮昨夜有功,想要犒劳,不是没有专人喂养,要他早起作什?幺桃虽只十五六岁,蛮俗早婚,情窦已开,近来人更轻佻,又喜多事讨好,人更灵巧。以前大哥虽夸她聪明忠心,从未和她说笑,忽然有此举动,好些可疑。莫要为了姊姊不肯理他,打算勾结幺桃,有什用意吧?”再兴方答:“大哥人并不坏,只是好色太甚,自私心重,不知利害。对于姊姊至多不知愧悔,还想勾引,如说恩将仇报,尚不致于如此昧良。再说别的也办不到,棠妹因他负心,怀有成见,容易疑心罢了。”话未说完,忽听身后有人冷笑,回顾正是金花。姬棠料有原因,四蛮女守夜未睡,王翼有什阴谋必被看出。正要设词探询,王翼已和幺桃分开,由林中穿出,走上楼来。要知以后惊险紧张情节,且看下集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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