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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三


  刚刚跑出不远,老人忽然率众追上,说:“我援兵就到,并且是由谷底森林那面赶来,正好两面夹攻,不过土人人数多少还拿不准。为了前日地震,我们的人分好几路出来,留守的人不多,方才得报,只有十余人在家,余者都是老弱,没有同来。先去两人均通土人语言,业已探明,我们以前死的弟兄便是这为首土人所杀,越发饶他不得。我虽年老,精力未衰,能由树枝顶上行走。土人人多,暂时还许杀他不完。如与硬拼,太不值得。我已传令,命人绕往前面送信,叫新来的人埋伏林中,我们掩到里面,等他们快要行礼之时,出其不意,先将为首女酋杀死。我抢了那汉家女子,往森林那面杀将出去。好在相隔不过半里远近,你们不可恋战,杀得一个是一个。等他们追入林内,伏兵立起,两下夹攻。他们不知我人数多少,定必惊慌逃回。等到另外两路的人得信赶到,再照我所说四面包围,全数除去,一举成功,永绝后患,方为上策,千万冒失不得!”

  山民随同众野人往暗谷中掩进,边走边说,前段谷径阴森黑暗,还不知天色已快亮透。刚到广场侧面宽阔之处,正要把人散开,忽然发现土人鼓吹舞蹈声中,当中还有四人,手举一个两面合拢的藤板,正在围火徐行,怪声歌唱不已,女酋带了十几个男的跟在后面。老人见多识广,一望即知祭礼快要举行,忙告山民说:“藤夹中便是那汉家女子。你随他们动手,我往救人。事完,速往森林退走,到我那里再说不迟!”

  山民也看出了几分,闻言大惊,立时不顾命般蹿将上去。老人深知土人厉害,恐其受伤,一声怒吼未完,竞由旁边石崖上扬手一石梭,首将女酋打个脑浆迸裂,人也飞扑下去。仗着生来力大,又是骤出不意,另外几个均是野人中的有名胆勇之士。山民情急拼命,身边又带有特制的连珠毒弩和一口极快的缅刀,恰巧同时赶到,只一照面,便斫翻了三个。老人因见敌人太多,业已惊动,再将人放落恐来不及,一面传令速退,就势抢起双珠的藤夹背在身上,便往谷底森林那面逃去。

  这类土人凶猛非常,和野人正是旗鼓相当,难分高下,如非上来先将女酋打死,寡不敌众,还要吃亏。全仗老人机警智计,安排得好,山民情急拼命,刀弩并举,连杀伤了好几个。就这样,如非事情凑巧,双珠恰将毒弩取出,隔着藤缝打杀了几个,事情也无如此容易。最关紧要是,这类土人虽是重女轻男,为了女多男少,稍微精壮一点的男子全成了心肝宝贝,山民和另几个野人均不知他风俗,那些男子比较无用,又都在女酋淫威之下,多半做了她的情人,当日随同祭神摆样,又未拿着兵刃,吃众人一阵乱斫乱射,转眼死了十几个,变生仓猝,女酋死时,土人本极惊慌,手忙脚乱,后来看出敌人比他们少得多,杀的又是男子,立时激怒,纷纷上前拼命,几个最凶的,更因祭礼被人抢走,神必降祸,急怒如狂,穷追不舍。哪知神祸不如人怒,未来之事还不可知,自己先就恶贯满盈,为人所杀,最凶的几个一死,众心越乱,看出来敌虽然不多,但那兵器厉害,不是当时送命,便是痛得满地打滚,方始有点胆怯。山民和众野人已照老人所说,杀出重围,一人未伤,往森林中逃去。土人见状,当是人少怕他,又追了下来。到了林中黑暗之处,伏兵一起,自然非败不可。

  双珠聪明绝顶,谈得时候一久,非但老人所说生硬的汉语,连那种独有的土语,也因互打手势,明白多半,但是还不详细,只问知一个大概。心疑山民必是阿成寻来,如其是他,不应走错,既然走成一路,可见楠木林的途向不曾走错,何以老人这等说法,如说楠木林就在近处,这里离被困的山谷,直径只有三四十里,土人相隔想必更近,似此野兽一般,毫无人性的土人,楠木林异人师徒那高本领,决不容其这样残杀害人,有好些话对方不懂,只说名叫阿庞,也不知他有多少人,与野人烈凡都是否同类。有心探询,又知林中野人大都自成部落,常起凶杀,仇恨甚深,又有许多不可理喻的禁忌,稍一失言,立生猜疑,便有性命危险。难得这是一个为首的人,不如暂且忍耐,等那山民和众野人回来,看他是否阿成,与之商谈再作计较。

  双珠暗查老人对她甚是殷勤,并说昔年曾在汉城中住过三年,往来多次,赠他礼物也全收下,十分高兴,看不出丝毫恶意。暂时想不起如何走法。对方连地名都不知道,自称阿庞,又是一个老酋长,决不会是烈凡都。手脚又被绑伤,周身酸痛,这类布满野人之区,孤身上路也有危险,最好能与说明,请其引路,才较稳妥,但非当时可以办到,只得耐心等了下去,老人问她:“可要去往树上安睡?”双珠自然不肯。老人也未勉强,取了两张兽皮下来,铺在石上,说:“这里最是平安,不妨随意走动,千万不可走进林内。我也两夜未眠,想睡些时。我们各自安眠,等人来再说。”

  双珠会意,连声致谢。老人便独自走上树去。等了一阵,不曾下来,耳听打呼之声,越料老人没有恶意,决计等人回来再说。昨夜睡得太多,心中有事,又是白天,自睡不着,卧在石上等了一会,不时闻得身后林中隐隐有人踏草之声,起看无人,因觉老人虽是野人,性颇善良忠厚,先未理会,几次过去,忽然看出那是几个小野女孩,见人回顾,立即避去。独坐无聊,又想乘机探询,恰巧方才所送礼物中还有十几粒料珠,便取出来,回身引逗。

  林中女孩共有四个,最大的年只十来岁,都是周身赤裸,腰间围着一块兽皮。因是生长森林之中,见光时少,年纪又小,皮肤虽都自中略带微青,看去却是通体浑圆,筋肉坚韧,一个个生得十分强健。目光更是又黑又亮,身上也极干净。初见生人招呼,还带着一些惊疑羞怯之意,后见双珠满脸笑容,温和可亲,不住举手招呼,内中一个年约六七岁,生得又白又壮,貌相也最美丽的小女孩,首先试探着走了过来。双珠拉着女孩的手,越看越爱,便将料珠给了她一粒。那女孩名叫鸦鸦,先还带有疑惧之意,想要挣脱,后见双珠爱她,又给了一粒料珠,便喜欢起来,倚在双珠怀中,任其抚抱。另外又来了几个,似知对方没有恶意,又均想那料珠,也相继凑将过来。双珠每人给了一粒,又取彩线将珠穿好,套在这些女孩的颈上。众女孩越发高兴,一个开口说笑,便围在双珠身前,七八张嘴吱吱呱呱说之不已,语声清脆,宛如好鸟娇鸣,十分悦耳,只是一句也听不懂。

  双珠以前助父行医,平时虽喜清洁,对于老少病人,无论多么贫苦污秽,都抱着极大同情之念,体贴照应,样样周到,养成一种温柔耐烦的习惯,容易使人生出亲切之感。而这些女孩又都那么天真美丽,虽然不知双珠来历,时候稍久,都觉对方人好可爱,谁也不舍离开。双珠更有耐性,反正无事,便试探着连问带比,并将对方好言劝住,令其一个说了一个再说,免得同时开口,和炸了窝的麻雀一样,吱吱喳喳,一句也听不出来,反更无法明白。似这样约有大半个时辰过去,树上老人鼾声未止,众女孩虽然争先献媚,抢着说话,语声却低,动作更极机警轻快,捷如猿鸟,林中稍有动静,自己还未听到,业已当先纵身掩去,其行如飞。

  双珠见这一群女孩最大的年纪不过十一二岁,最小的才六七岁,每人腰间和肩臂上都带着小小弓箭、石矛梭刀之类,心想:看这几个女孩十分聪明伶俐,相貌也好,哪一点在汉人以下?偏会生在这类洪荒未辟的深山森林之中,周身只围着一片兽皮,连衣服都没有一件,偏带着这些兵器,大的不说,小的才六七岁,莫非也能和野兽毒蛇恶斗不成?先还疑是野人尚武,从小便用兵器当作玩具,细一查看,这些幼童所带兵器,虽比大人所用要小得多,但都锋利非常,尤其是那石梭乃坚石打磨而成,十分尖锐,分两颇重,寻常大人也未必能够随意投掷。这些女孩,除却两个年纪最小的,差不多每人都带有一两根,后又引来两个男孩,约有八九岁光景,所带兵器更多,肩上几乎插满,分明应敌之物,并且林中有不得一点响动,稍有声息,除幼女鸦鸦被自己搂住,并经众女孩劝说拦阻没有跟去而外,余者都是分头赶去,形踪飘忽,来去极快,宛如大敌将临,准备防御光景。先颇不解,及至时候一久,细心考验,居然懂得好些语言,才问出一个大意。

  原来这班野人虽然自来便在森林生长,但是当地常有地震火山爆发之灾,尤其是那森林中的野烧更是厉害,毒蛇猛兽也多,所以从小便经大人指教,想出许多防御驱避方法。他们最怕的是地震和起火,日前馒头山地震,离开当地虽然尚远,震势也不猛烈,野火刚起便遇地面陆沉,大雨骤降,前后不满一日光阴便全停止,但也震塌了数十里方圆的地面,烧沉大片森林。当地虽未受灾,地震初起之时,照样波及,受着震撼。老人阿宠乃全族中的智囊,经历最多,心思也极灵巧,遇到这样非常之变,照例不肯丝毫疏忽,地震还未停止,便冒着狂风大雨,亲自当先,带了几个壮士赶住窥探,一面命人往来报警。地震停止以后,料知这场灾变,必有许多猛兽伤亡在内,想得现在还在其次,最重要是经此巨震,山林陆沉,地形大变,震区附近难免藏有别的种族和大群野兽惊慌逃窜,原住之处不能存留,必要来此侵犯。火山如未熄灭,更要看清形势,率领族人另觅安生之所。这些事如不早作打算,一旦异族仇敌和大群猛兽毒虫骤然掩来,必受其害。第二日起,便和酋长一同下令,除去老弱,全体出发。为了森林地方广大,分好几路搜索过去。所居根本重地,自然不可不防,于是便将这些男女幼童和老弱妇女分配埋伏在所居十里方圆之内。留守的人虽是一些十二三岁以下的幼童和老年妇女,但是这类野人生长森林之中,终日与毒蛇猛兽、各种灾害搏斗,从小练就极健强的筋骨意志,老人阿庞年轻时又常往来汉城,学了许多制造工具的手法,所打缅刀锋利己极,日常习于勤苦,再加非此不能得食,每人均有胆勇机智,比别的蛮族凶猛得多,看是一些妇孺,比寻常成人还要厉害。经过老人平日训练,他那埋伏,由外而内共有好几层,各借地形大树掩护守望,四面分散,都能独自应敌,互相呼应,便那几个极小的,也是一样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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