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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六


  碰到狗子高兴头上,偶然同在一起,事情更糟,狗子自私心重,玲姑又大聪明细心,每一见面,旁边白侍立了许多人,偏要玲姑亲手服侍,所说不是淫秽不堪的怪话,当着众人动手动脚,随意调弄,再不便是挖空心思,想出许多饮食之奉,还要玲姑亲手去作。玲姑起初原因木已成舟,打算固宠,日子一久,成了习惯,心虽烦厌,仍须忍受,这类痛苦,还是其次;最可恨是,狗子没有人性,御下惨酷,旁立美婢甚多,不是忽然发动兽性,当着玲姑公然蹂躏,便是稍不如意,一声怒吼,便拖将下去,毒打一顿。当此花月良宵,赏心乐事,好端端打个鬼哭神号,血肉横飞。除却狗子天生兽性,一面打人,一面还在纵情狂欢,若无其事;休说旁立仆妇人目胆寒,魂魄皆震,便是玲姑见此残忍惨状,也是心魂惊悸,悲愤到了极点。当狗子怒火头上,还不得不强为欢笑,柔顺奉迎。

  桃源庄风俗,少年男女往来无禁,以前亲戚情侣结伴出游,原是乐事,没想到到了狗子家中,便入樊笼,只供他一人蹂躏玩弄,分毫不得自由。每次归宁,第一日便下严令,无论亲族、三尺之童均须回避,除父母外不许一人走近。娘家偏住庄西,相隔最远,好几里长一条水碧山青花柳成行的道路,自己过时,见不到一点人影,仿佛嫁了狗子,便和人类隔绝一般。亲友中的女眷虽然不禁见面,但这些人当初原是躬耕自给、乐业安居的土人,虽不似秦家豪富,日子过得也颇舒服,自从秦贼父子势力愈大,成了全村恶霸,在他暴力压榨掠夺之下,全都衣食不周,没有逃往新村的都成极贫,终年悲苦,无以度日,对于秦贼父子个个咬牙切齿,敢怒而不敢言,自己偏嫁了狗子,人们表面恭维,暗中咒骂讥笑,本就疏远,再恐一言之失危及身家,又看自己不起,于是借口尊卑悬殊,不敢高攀,连昔年几个情份最好的小姊妹也都避而不见,断了来往。算来算去,这世界上除了父母,便是那和自己有时同床共枕的豺狼,另外还有许多彼此隔膜。似有若无的丫头,更无其他人类可与相处言笑。

  玲姑是个有热情而又欢喜热闹的美貌聪明少女,这心情的万分苦痛可想而知,但又无力自拔。每次回家,必要痛哭一场,日子越久,越想起李强的好处,无奈对方心早伤透,大错业已铸成,再也挽回不来。后来见面,明知李强天生至情,对她仍是始终爱护,不曾忘怀,但他另已有了同甘共苦的知心伴侣。患难恩爱夫妻,对于自家只是昔年旧情未断,余爱犹存。此人情有专一,决不会舍彼就此覆水重收,更无两全之策,绝无同梦之思,只为怜念自己,将昔日余爱变作兄弟姊妹之情而已。率性断绝也罢,越是这样,心越难过,也更觉得以前对他不起。

  前一两年,每一想到,便柔肠百折,心伤如割;近来连和李强见面,在连番开导之下,忽然醒悟,觉着秦贼父子罪恶如山,如不除去,新旧两村善良的人均要受他暴力危害,死而后己。人生世上,并非专为自己而生,不论智力大小,均须各尽所能,互相扶助,除暴安良,许多人结成一个力量,共同生活,努力前进,方能得到福利。大家都好,我才能好,每一个人都是为人而不为我,乍看帮助别人,结果还是帮助了自己,不过一个是自私在前,凭藉财势侵吞剥削,使得众人皆穷而我独富,在种种心机盘算之下,暂时也未始不能得到享受,稍经风浪,便是一败涂地,家破人亡,不能自保;一是为人在前,结果自己仍必收了成效,既是众人皆有,在共同扶助的原则下,自然断无众人皆有而我独无之理,大家都过美满生活,没有你侵我夺,到处充满一片欢声喜容,逍遥自在,岂不快活?自己落在这样豺狼手中,终日凄凉孤单,提心吊胆,不定何日触怒虎狼,一样受那毒刑拷打,非人凌辱。平日所闻所见,无一不是厌烦痛恨,真的生不如死,这样自私自利、禽兽一般的丈夫,与他相对,只有增加痛苦,转不如大义灭亲,为众人除此大害,使新旧两村的父老兄弟脱出水火,同登乐土,好歹减去以前罪恶,报答李强对我的一点情义。此后落个孤身,便是无人怜爱,做个自由自在的人,比做人家小鸟一般的玩物,供其蹂躏,也强得多。

  主意一定,一面作了李强内线,一面离间狗子与老贼同党的感情,暗中破坏不算,并将秦贼父子许多罪恶,暗告那位藩台夫人,因恐对方不肯深信,又想了好些方法,假作游玩全村,也未和狗子商量,引了对方往看各种惨无人道的实景;水发之后,又将狗子鞭打土人的惨状偷偷告知引往偷看。藩台夫人是个吃斋念佛的中年妇人,心肠最软,闻见到这等惨状,眼泪也不知流了多少,如非玲姑再三劝说,此时不可泄露,对于同来二位官亲,更须慎秘,莫使知道,几乎发作。

  玲姑并说:“金、朱二人已受她丈夫买动,勾结为恶,非但本庄土人常年受他虐待,永世不得翻身,为了新村那班土人终年勤劳,无人剥削,日子过得较好,秦氏父子相形之下心生忌恨,己然设下阴谋毒计,想用官私两方势力,硬说这些安善良民是反叛盗贼,想要全数吞并,霸占过来。此举不知要害多少好人,身受官刑,家败人亡,居心阴毒到了极点。我虽是他家的人,这等惨无人道,实在看不过去,身是女子,无力挽救,他父子二人忠言逆耳,又决不听劝说,惟恐造孽大多,同遭恶报,实在无法,才想釜底抽薪,减小他的罪孽。

  “今日这场大水,便是他父子暗中派人乘着大雨之后掘发山洪,想要淹没新村,乘机下手,杀害良民,霸占人家田产所致。后见害人不成,反而害己,用了多年心机,地势也早探明,算计极好,不知怎的,连本庄同被水淹,损失许多房舍花木和大片庄稼,就是方才土人请求救济,也是因为所种粮食全被搜括了去,没有吃的,遇到这样大水,无法去掘草根树皮,求他暂借一点粗粮,也不为过。方才毒打土人,逼着人家饿着肚皮为他捆扎木排,也曾亲眼得见。他因土人竟敢开口借粮,便认为大逆不道,等官兵一来,便要将领头说话的杀死几个立威。这等残酷,哪有人理?

  “如今二位舅老爷得了他的财礼,一到汉中府,便要仗着藩台势力,假说土人谋反,向当地镇台告密,派了官兵,来此洗山,拿许多人的鲜血,大家分赃,升官发财,天良业已丧尽。我知夫人正直心好,又是念佛的人,既知此事,必能主张公道,事情也都眼见,此去汉中,如能以夫人之力,将这一场大祸化掉,一面警告二位舅老爷,一面暗中留意,不令发难害人,凭着夫人口角春风,使这许多安善良民保得生命田业,单是这桩功德便非小可。庄主人虽凶恶,终是我的丈夫,请夫人看在我的分上,只是从中化解,从此不许二位舅老爷再与勾结。千万不要向人泄漏,未走以前,更不可吐露一字,免得他们阴谋未成,又生别的毒计。”

  藩台夫人见玲姑说时,泪随声下,悲痛可怜之状,人又生得那么美好,不由更加同情之念,再三安慰,一口答应。玲姑原是断定秦贼父子恶报将临,既想隔断他官家的势力,又恐对方知道狗子罪恶,回去告发,引动官家,生出别的枝节,反而有害,并非真个爱惜他那虎狼一样的同床人。仗着聪明美艳,又善应酬,上来便用全副精神取得对方信任怜爱,使其相逢恨晚。不是玲姑警告,说山洪险恶,也许越来越大,万一发生变故,非但担待不起,也对不起夫人,再三劝走,简直不舍分别。

  本来话己说好,藩台夫人守着玲姑之诫,只催起身,一句也未泄漏;又是那叫金兰狗官亲由姊弟谈话中看出乃姊和女主人情投意合,交情甚厚,临走以前,执手依依,不时背人密语,乃姊当日对他神情冷淡,又限他至迟明早必须押了行李坐船上路,万一途中耽搁,赶在前面,或是中途相左,自己未到汉中以前,不许拿姊夫名片拜客,与当地文武官员见面,以免招摇,觉着乃姊最好虚面子,这等口气从来所无,何况中途遇水,行李又多,许多不便,照理要托官府迎接照护,如何不许与地方官相见,好生奇怪。

  等人送走,又见乃姊与女主人殷勤话别,相对落泪,俱都不舍,神情十分亲切,猛想起到的头一夜,男主人正打雷八,为己出气,女主人忽引姊姊赶到,夫妻二人几乎争吵,又是满脸怒容,自己喊她,理都不理。主人为了女客所居相隔颇远,哭骂之声决听不到,无人通信,怎会寻来?事后生疑,曾经拷问下人,底下便未听说。昨夜老庄主向他力嘱,说七星子多厉害也是个人,庄中高楼大厦、千门万户,用人甚多,防备极严,近来许多隐秘的事,稍一动作,仇敌定必得知,来去又快,实在奇怪可疑,断定庄中必有奸细内应,并且还是自己人;否则,好些心腹朋友尚未听说,如何仇敌已先知道?再三令其留意,尤其是对身边的人更要小心考验,暗中查探。主人因为外面的人不会得知,后园全是妇女,法令又严,虽在身旁服侍,从无一人不听呼唤敢于走近;再说这类话,也未当着他们说过,只有妻子,聪明机智,料事如神,偶在床上谈起,莫非好好庄主夫人不做,无缘无故帮一外来仇敌去做奸细,岂非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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