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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第三三回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龙姑见状暗喜,为防初用不能如意行驶,还加了小心,先在当地试了一试,见甚灵便,越发高兴。一面回顾二人,一面看准前面形势,正要乘着敌人前看不当心时冷不防朝前冲去,遥闻北山崖那面众声呐喊,各处楼上守望的敌党跟着同声惊呼喧哗起来,有的竟刀枪并举,喊杀连声,齐往前楼那面赶去,心想:“这班专讨衣食父母欢喜、猪狗不如的奴下奴,真个可恨到了极点,明明隔着一片大水,无法飞渡,我们那面连信号均未发动,可知无事,偏会有这许多做作,装得活灵活现,仿佛为主忠心,强敌压境,业已杀到神气,这等虚张声势,狐假虎威,岂不可笑?”念头一转,立时乘机往前驰去。

  那一带恰是一列楼脚墙根,沿途灯光虽亮,上面楼廊甚宽,下面有人走过决看不出,竟被龙姑容容易易,掩将过去。走到中途,江、茹二人方始发现,见龙姑独坐藤舟,贴着水面,划动双桨,如飞前进,不禁大惊。幸而那马本是山中所有,人马相识,深知马性,无须照看,只得照着平日训练,朝马颈上拍了两下,打一手势,令其等候,慌不迭追将上去。龙姑船快,业已先到,连人带船驶向那离水不过两三尺的上层楼面之下隐起。二人跟踪赶到,再三力劝:“方才三嫂过时想是水响,对面楼上的人虽已走向前楼,你走这一面的敌人均在廊口,有两个正往下面探头,好似已有警觉,总算三嫂船走得快,楼檐又深,未被看出。我二人又故意在后面弄了一点响声,引使回望,才得无事,形势险极。听大哥说,我们头上便是玲姑卧室和那套间,此时上面不少敌人,如何可以冒失上去?就算能够见到玲姑,也无法将其救起。此非感情用事可以成功,千万小心一点。”

  话未说完,龙姑觉着骗了二人不好意思,笑说:“我也明知危险,但是怎么也要见她一面,使知我们心已尽到,并非不管。”二人还是力劝不已。最后龙姑发急,竟说:“不将玲姑救出,我决不回去;并非固执,她实在可怜。二位大哥最好与大哥送上一信,请其设法相助,多么艰难,也必下手。万一不行,我守在这里,等到信号发动、各路进攻之时,立时上前抢救,也免得她为狗子所害。”二人力劝不听,好生愁急,只得分出一人赶回报信,除说明当地形势和龙姑固执成见而外,并说:“龙姑性子太急,已有两次由黑暗中援着廊柱想要上去,几被敌人发现,不是身轻眼快,几乎对面撞上。”

  李诚最看重龙姑,认为非但是兄弟一个知心得力的好帮手,更能吃苦耐劳,将来领头带了新旧两村妇女共同力作,重建平日理想中的桃源庄,必能发挥许多效力。初意,至多兄弟感情用事,定要亲身前往,有江、茹二人相助,虽然水性不佳,多半也能将人救出;没想到兄弟居然能持大体,反是龙姑自行赶去。她一女子,又不会什水性,形势可虑,万一有什差失,非但将来关系大大,眼前便有好些事少她不得。先还以为江、茹二人水性武功俱高,行时又曾再三嘱咐,不会做那徒劳无功、白犯危险之事,龙姑不会水性,到时走不过去,自会回来,只恐仗着坐下的马能在水中行走,不听人劝,冒失前进,一被敌人发现,便是讨厌。后来遥望敌人庄园灯火通明,比初点灯时增加十倍,看出后楼一带也是一样,大片楼台简直成了光山浮在水上,连天上阴云都被映成了红色,水再一涨,方才指定那几条掩行隐伏的一些树石房舍似均被水淹没,除敌人前后数十百所高房大楼有半截矗立水上,余者差不多全是空洞的水面;灯光那么明亮,敌人防御又严,所有恶奴打手都埋伏在这些房顶上下,休说走近,灯火光中相隔老远便被看出,一声呐喊,立有乱箭射来,万一受伤,如何是好?

  正觉方才疏忽,只听二女说:“后楼无人防守,沿途楼房,只有限几处上面,虽然有人,但都注意北山崖一带,无人留意后面,灯光也不甚多。楼上虽亮,下面光景黑暗,尤其后墙根一带被楼的阴影挡住,极易掩过。二女来时,不是心慌,上来把路走错,恰巧有一恶奴由楼廊上走往后面,也不会被其看出,将人惊动。”彼时因见二女义愤悲苦,哭得可怜,一时激动,想起陈四多年老友,玲姑以前虽然不好,近已回头,并还作了内应,去了将来一个大害,功劳甚大,听其自然,也说不过去,万一因为无人往救,被敌所杀,问心更是难安,不论如何艰难,心总应该尽到。仔细一想,打算尽点人事,命江、茹二人同往一试,兄弟如不听劝,非去不可,便由爱妻黑女照自己所说,代为主持,一面将红灯信号点起,准备提前发难。

  后来闻报,龙姑赶去,正在担心,江莱忽然赶回,说起前情,深知龙姑至性过人,对于兄弟情爱最深。昨夜青龙涧洞中聚谈,因猪儿发现前藏日记,得知起初自己看出兄弟钟爱玲姑,先觉双方性情尚不十分相合,玲姑从小娇养,又不大能吃苦,本还不大赞同。走前两年,虽见兄弟痴情太甚,以为双方分别年久,当可冷淡下去,倪仲猷之女龙姑又是那样好法,先命兄弟寄住倪家,原有深意。不料兄弟情有独钟,虽和龙姑常同出入,龙姑对他更是柔情体贴,无微不至,只似自家骨肉兄妹之情,毫无别念。对于玲姑,始终梦魂颠倒,时刻在念,每到无人之时,便将昔年分手时所赠玉玲珑拿在手上把玩寻思,知其无法相劝。又想此女虽有缺点,也是一个佳偶,人又极美,少年好色,本是天性,何况双方情分本厚,只得改变前念,暗往陈家求婚。陈四当时答应,并还明言,玲姑一样思念乃弟,时刻在念。先颇高兴,本意再过一两年,便令陈四弃家逃往南山隐起,一面通知仲猷,设法使龙姑与李强疏远,免得女孩儿家日久情深,将来难过。

  谁知事出意外,玲姑天性好动,常和女伴出游,因听庄园花开,不听乃父警告,前往春游,被狗子撞见,动了色心,跟着,寻到陈家。不过彼时狗子年轻,虽在外面强奸民女和家中丫头,还未即位庄主,陈四是他老长亲,人甚机警,对于老人应付极好,玲姑人又极美,外柔内刚,会用手段,狗子爱极生畏,不敢十分威迫,没有动手强抢,由此纠缠不清。陈母病重,急切间不能逃走,玲姑先极厌恶狗子,只想挨到母病痊愈,提前逃走,无如性喜繁华,虚荣心重,禁不住狗子日常势胁利诱,殷勤巴结,无微不至,李强较刚,不会欺骗,对方那样财势,本已相形见绌;人又不在身旁,一时意志不坚,受了摇动。

  事有凑巧,当狗子纠缠玲姑之时,自己恰有要事离山,去了半年才回,不知发生变故。这日赶往陈家探望,陈四竟不隐瞒,照实说出。本来认定玲姑还有缺欠,好在正式订婚,兄弟并不知道,心想:“此时下手,将人接往山中,还来得及。一则,陈妻重病未愈,南山路险,相隔大远;虽然也有想法,最主要是此女心志不坚,又喜浮华,在未报仇除害以前,前途好些艰难危险,万一兄弟儿女情长,英雄气短,岂不有害?”仔细盘算之后,婉劝陈四暂时忍耐,只要令媛在她母亲起床以前能够不受狗子所诱,我必照办。陈四闻言,似知难于挽救,叹了口气,未往下说。走时力言,女儿早晚嫁人,好坏看她自己,我总是老弟忠实同道,就是女儿嫁了狗子,我也帮你除此大害,请你信我才好等语。

  归途正想兄弟痴情太甚,未必能丢得开,不料玲姑既为狗子所诱,变心背盟,又舍不得旧日情人,双方定约见面时仍用手段,想将对方的心笼络住,做得又过了一些,竟被兄弟看破隐情,悲愤之极,越想起龙姑待他的许多好处,不多两日,便订婚约。可是昔年印象太深,始终难忘,只管这一对未婚小夫妻情爱越来越厚,旧情人也有许多时不提一字,昔年定情的那块玉玲珑仍是贴身藏好,不肯丢掉。本就疑他旧情未断,果然一听玲姑日久宠衰,狗子故态复萌,非但不似初婚时那样恭顺,并还日夜荒淫,只管自己享受,毫无夫妻之情,明明用了许多人,饮食起居样样都要玲姑服侍,常加喝骂,一言不合,声色俱厉,使人难堪。玲姑虽然享受豪华,行动均不能自由,业已越来越觉苦痛。最气人是,狗子终年不许她与人相见,难得请命,回转一次娘家,有苦都无处诉。兄弟当时大怒,便赶了去,由此常往相会。自己每次防他遇险,均在暗中应援,仗着二人装束一样,近来又常藏在庄中,竟将仇敌闹了一个鸡飞狗跳,心神不安。暗中窥探双方相见情景,虽不似有什邪念,但都越来越关心,见一次,好一次,男的爱护备至,时刻不忘,恨不能当时把人救出虎口,女的自从陈四家中一会之后,更是言听计从,死心塌地,不论事情多么艰险,定必用尽方法照兄弟所说把它做到。似这样双方情分越来越深,以前又是最爱的人,将来不知如何结局,想起可虑。

  这本日记所载,原是自己看到这样光景无心写上,先被猪儿翻出,兄弟因知七星子就是兄长,也没看完,便交与龙姑收好,同往森林搜寻。见面之后,便忙着对付敌人,不曾再看,却被龙姑看去。当夜谈到日记之言,爱妻黑女便怪兄弟不应再爱玲姑。兄弟始而分辩,此是朋友之情,与夫妻之爱不同。后因爱妻追问太紧,一时无话可说,便说:“大哥多心,我也晓得。要是心中有病,日记上面所载,好些均是大哥看错,容易使人见了生疑。我如于心有愧,我必将它藏起,或是撕去一些,不会交与龙妹了。”龙姑本在静听,一言不发,面上神情似颇紧张留意,闻言插口笑道:“你交我时,你曾看了一看,知道大哥踪迹,便欢喜得跳了起来,看完了么?”兄弟面上一红,便未再说。龙姑最具热情,情刚好胜,当时神态虽颇自然,无什表示,这两句话仿佛随便一问,已似生出疑念。照今夜犯险情景,分明一半激于义愤,一半还是想要试验丈夫心意,情势越险,越不肯空手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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