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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六、白衣虎女

  原来公遐走时,柔云听出白衣少女和公亮口气亲密,对于自己又有轻视之意。回忆近两次和公亮打猎相遇冷待情形,不禁心中直冒酸气。本就愤怒,再看公亮被对方一喊,连话也未说完便转身走去,不由怒上加怒,再也按捺不下。不是恐怕惊动贼党,连累意中人受害,林蓉又恐人早惊动,公遐不能脱身,在旁急口低声劝说,早已发作。等公遐快要逃到崖下,柔云开头赌气,不愿与来人相见,立在原处,忍气察听白衣少女和公亮是否同胞兄妹,忽听公亮在喊“萍妹”,猛想起娄家只有弟兄二人,来人如此本领,同在一山,平日断无不知之理。同时又想起近一二年来,离此七十里乱山森林之中出了一个骑虎的女侠。先有两家农奴为了所交粮食不能足数,第一次将人喊来,毒打了一顿,逼令三日缴足。走时向恶奴哀求哭诉:所种的田,本来除缴庄粮而外,仗着土地肥美,种些菜蔬,打点野兽,还可勉强度日。本年山洪暴发,将所种庄稼淹没冲去。因恐庄粮无法完纳,必遭毒打。虽有两女娃,小的大小,大的庄主嫌她皮肤黑,连做丫头都不要。父母全家老少十口,逃是没法逃。当水来时,拼了性命只抢出三成,已有一个多月以草根树皮充饥。为了水中抢粮,还有三人受伤病倒。想卖二女完粮,山中土人恐庄主说他钱多,无人敢要。近年粮额越加越多,也无一家敢添人口,就是想娶童养媳的也无此余力。庄主偏是不肯宽容,哭求了半天,至少要缴八成。前缴三成,家中连粮种都搜光,下半年种子还不知能否向人借到,三日之内如何缴法?反正死路一条。无奈父母年老,儿女又小,死活都难。

  去年也是遇见山水,没有这凶,缴上八成,挨了一顿皮鞭,回到家中。父母见儿子回来一身的伤,正在抱头大哭,打算全家跳崖,大女黑妞忽然引来一位女菩萨,给了一小袋金沙,说是可以换钱,并买粮食。先还不知真假,这类铜铁沙石一样的东西从未见过,那两条山口又出不去,挨到第二日半夜,实在急得无法,才拼着命不要,壮着胆子,拿了那十两金沙,想和庄上各位大爷求说,说是无意之中拾来,听说可当钱用,不知庄主能否照价折合。庄主一见便自高兴,方说值得多,金三太爷在旁低声说了几句,忽又改口说成色不好,勉强抵数。并问还有没有?当时派人跟到家中穷搜,地皮都被翻过,毫无所得,由此便常有人在左近窥探,并向全家恐吓:如有藏金不献,全要活活打杀。提心吊胆好几个月,又不敢违背恩人的话,说出真情。好容易来人,看出所过日子牛马不如。偶然打到一两只野兽,还要挑那好的连皮送来。否则,这一顿毒打最少打个半死。来人又因地方大远,方不再往生事。今年庄稼又长得好,正想一年不曾吃过米麦,今年也许稍留一点,做全家犒劳,并将所租锄锹钱还上一点,父母儿女梢吃一点,眼看收割,一场山水冲个干净。如今死活都难,如寻不到那个女菩萨,说不得只好全家跳崖等语,因那恶奴面软口快,常代他说好话,一时情急,向其诉苦,不料第二日夜里,兄长听手下人一说,反而激怒,命人次早将他捉来,当着全山土人活活打死,做一榜样,借此立威,并想由他身上引出那送金沙的女子,是何来历。不料众恶奴赶到当地,农奴全家不见。门上钉着一枝特制的三角弩箭和一张纸条,上写恶霸主仆罪状,加以警告。并说,不久便要扫灭全庄,为众土人除去大害。兄长得信大怒,连命多人穷搜山中,毫无踪迹。由此大半年来,全家逃走的土人竟有好几起,敌人影迹始终不见。

  上月方在离庄六七里土人家中,看见稻场上蹲着一只猛虎。去的人原为催粮,先见有虎,不敢上去。后来那虎忽然离开,方始人内,也没想想土人怎不怕虎。正在勒索鸡羊,催逼缴粮,气势汹汹,挥鞭乱打,一个白衣蒙面女子突然出现,历数恶霸罪状,将人打倒,每人削去一只耳朵,命其带信回庄警告。去的三人还不知虎是她所骑,狼狈逃回。遇见一个本庄教师,闻报大怒,自恃武功,立时赶去。三恶奴正在山头上观望,此女忽由林中采了一大枝花从容走出。教师先喝骂示威,此女笑说:“此花刚采下来,恐怕糟蹋,不愿亲自动手,你这样恶人且看你自己的命运罢。”说罢一声清啸,林中便有一虎冲出,朝前扑去。那教师似因对方年轻女于,说话带笑,未露敌意,正说便宜话,叫她取下面纱,如其看中还可活命;不料那虎悄没声突然冲出,连兵器和人全被扑倒,送了性命。恶奴在上看得逼真,又听那虎怒吼之声震动山谷,吓得心惊胆落,亡命逃回。兄长得信,越发激怒,忙即带人追去。农人全家已一齐逃光,哪有影子?由此一人一虎出没无常。偏是形踪飘忽,几次发现此女踪迹,等人赶到,已不知去向。今日兄长还为她大举出动,穷搜了半日,到夜才回。此女并有一匹极快的白马,跑起来蹄声极轻,好似没有钉铁,蹿山过涧,其快如飞。看她这身打份,必是此女无疑。她和意中人如此亲近,相识必久。越想越有气,觉着此是情敌,立生恶念,如将此女杀死,兄长回来便有话说。

  柔云念头才动,白衣少女已先说道:“时已不早,你那万恶兄长死有余辜。你虽生在恶霸家中,还有一点天良。照我意思,不能大义灭亲,最好连假做作也不必,现在就跟我们同走。香粟村和我安乐洞中,虽没有上人血汗结成的高房大厦供你奢侈享受,但是没有倚强凌弱、残害搜刮人死的恶霸土豪。大家安乐度日,有吃有穿有住处,除自己应做的事,大家事完全部快乐逍遥。只没有不劳而获,谁都要为公众出力,才能算是自己人。比起你们终日游手好闲,无所事做,连天然的风景都无福享受,实在高明得多。你意如何?”话未说完,柔云见娄公亮在旁点头微笑:意似说得极对,由不得气往上冲,妒念越重,也不细忖对方言中之意,只想把这情敌除去,不假思索,脱口冷笑道:“你休口出狂言,不问我是否大义灭亲,也决不会和你一起,为了娄三兄安危,也决不会在他未出虎口以前喊人。至于你这野人,我早就听说,情愿打你不过,决不会和你假打。今日之事胜者为强,有何本领只管施展,不必客气!”公亮见柔云双眉倒竖,满面怒容,只当年轻性傲,同伴话太刚直,使其难堪所致。想起这三日内蒙她暗中相助,方才更冒奇险放火烧庄,遣走恶奴,并将仇敌亲信爪牙杀死,想放自己逃走之德,忙即低喝:“萍妹,她是好人,你二位不可认真。”白衣女子也笑答道:“真打倒好,免得贼党看见疑心。我也不会伤她,要你不放心作什?那边还有一个,还不动手?”话未说完,柔云早一剑刺到,双方便动起手来。柔云听公亮口气帮着自己,心方略喜,忽听情敌末两句,竟也有了妒意。最气人是公亮对情敌竟是那样柔顺,听完便向林蓉笑道:“林姑娘,我们稍微敷衍一场吧。”跟着便动起手来。既恨仇敌辞色气人,又悔开头错了主意。如将对手倒换,乘此机会还可和意中人表示一点意思,偏和情敌做了对于。恨到极点,恨不能一剑便将敌人刺个透穿,正以全力向前猛扑。

  公亮本无兵刃,柔云方才曾将他那口宝剑带出,打算送回。动手以前将剑解下,朝公亮横了一眼,把剑交过。见公亮拔剑上前,正和林蓉假打,才只两三个照面,二人同是关心自己这面一对,连声低语劝解,不要认真,公亮并还专劝情敌一人,仿佛自己决非敌手,正在气苦痛恨。白衣少女本是一双长剑,忽然急呼:“三哥你怎粗心?既想保全此女,巴贼不久必遭惨报,你那口剑早晚取回。你如带走,岂不露出马脚,连累她们?快将此剑留下。我这剑本是一对,和你一人一口不是好么?”四人本做两对,边打边往场外退去。柔云闻言,由不得酸气攻心,气极怒喝:“不要你管!我既将剑还他,多大祸事也由我一人承当,用不着你费心讨好。你那宝剑还不知能否保得住呢,还要照顾别人!”正在低声怒骂,眼前人影一晃,敌人飞身一纵两三丈,已到了意中人的身旁,左手剑横着把林蓉的剑一挡。公亮好似平日练熟的手法,当时便将原剑抛掉,将情敌右手长剑接过,动作快极而又自然,连看都未看清,便将剑换掉。柔云怒极,跟踪纵到。对方已将剑交与公亮,反手一剑架来。锵的一声,将自己的剑挡了一挡,觉着虎口微痛,知道厉害。情急之下,暴怒如狂,重以全力进攻。

  白衣少女也不再理她,回顾公亮笑说:“你那朋友已上崖顶,差不多是时候了,我两个走罢。”公亮应得一个“好”字,便往前面纵去。柔云见情敌跟踪纵起,忙喝:“是好的,你和我分个死活,让他一人先走。我也决不喊人。”一面跟踪赶上,举剑就斫。白衣少女笑道:“我看你真可怜,如何不知好歹?少时留神我的暗器,虽不伤你,也必为你留点记号,以便你那万恶兄长回来好有话说。方才的话,虽因我生长山中,心口如一,不会说转弯的话。你生在这样万恶人家,就是未丧天良,还有人性,不曾为恶,多少终有一点恶习。有时便发善心救人,或名或利,多一半还是为了自己。否则,那样万恶的人虽是你的兄长,你如有点志气,决不能和他并立。便是万非其敌,徒死无益,不能大义灭亲与之拼命,也应断绝兄妹,弃之而去。如何为了一点享受,虽不合污,仍与同流,我为爱惜你,方以良言相告,你偏多心,见我和娄三哥神情亲密,能共患难生死,便生歪念和我拼命,真个笑话!你当我虎女云萍是和人家争男子的么?趁早听我的活,早离贼巢,免得将来玉石俱焚。至于娄三哥对你用情,非但不在我的心上,你如能够去邪从正,和我们一样志同道合,像你这样美貌机警又有胆勇本领的女子,一经归正,便是佳偶。如与三哥结为夫妇,我还为你做媒。男女终要婚嫁,有甚相干,也说不到害羞二字,你怎如此小气?时已不早,听否在你。再不喊贼党出来,我为保全两个可以变好的女子,要先惊动这班恶奴了。”柔云万没想到对方说出这种话来,又羞又急。心病被人说破,承认也不好,不承认也不好,手中略慢,云萍已纵出圈去。方在寻思对方语意,猛想起自己苦恋娄公亮,她是如何知道?分明意中人把近月见面的事告诉了她,心疑故意讥笑,又生妒念,怒喝:“谁听你的鬼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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