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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那岭路已快到尽头,地势忽往左侧弯过去,恰将前面里多长一段谷径掩住。韩登本不时遥望最前面的山口,始终没见一个人影。从种种情形来看,断定逃人决未逃出,定是下逃上追,尚未碰面。弄巧已快追上,先后同时出谷,此刻必还在谷尽头转弯之处。贪功心盛,真恨不能插翅飞向前去拦住谷中,迎头堵截。偏生身上有好些伤痕,又冒着暑热奔驰多时,又疼又累,渐觉力气不济,拼命急跑,只跑不快。韩登见三熊和众山人仍是轻轻健健的,因为等他同行,未免也走得慢了些,惟恐犯人逃出山口,到底口外歧路大多,不知山人是否助力,终要费事得多。一时情急,忙对三熊道:“你们快向前去,把住下面谷口,不必等我同行,省得误事。不同人捉到没有,我到之后,再定行止。”三熊也巴不得捉住颜觍解恨,闻言,领了手下二十山人如飞跑去。

  韩登在后面见三熊离开自己,果然格外矫捷,步履如飞,不消片刻,已追离岭头不远,方才心喜。这时两下里相隔不到半里,韩登眼看前面三熊和二十山人已跑到了岭下面,刚把山人散伏两旁,倏地从谷口内飞起一个白东西,一纵十余丈,疾如鹰隼,一晃眼便到了三熊面前。定睛一看,颇似一只半人多高的自猿。三熊那么矫健多力,竟斗那白猿不过,才一照面,手中腰刀先被打落。紧接着,人也被白猿抓住,纵起老高。韩登方骇异间,只见三熊身在空中略一挣扎舞动,便被白猿顺着下落之势,长臂甩处,掼将下来,倒栽葱撞落在谷口岩石之上,料已无有活理。下面山人登时一阵大乱,纷纷散避,各举弓矛射掷时,白猿跟着飞落,跑入山人群中,兔起鹊落,纵跃如飞,不到半盏茶的工夫,山人所用刀矛弓箭,全被夺去,一折便断,掷落地上。山人纷纷顺着岭麓,往回路逃窜不迭。

  韩登见状大惊,以为谷中既有怪猿,颜觍一家必难幸免。侥幸自己没有与众山人当先同行,得免于难。正欲返身逃避,忽听谷口内有人大喝道:“此事与众山人无干,仙猿切莫伤害他们,快拿仇人要紧。”韩登奓着胆子往谷口一看,谷中出来一伙短衣山人,约有二十来个。当先发话的一男一女,手拉着一个小孩,正是颜觍夫妻父子三人。

  可笑韩登死到临头,还不自省悟。因见来人不多,好生后悔适才不该贪功,用计支开同行诸人,分却多半力量。否则,有一二百名强壮山民同来,岂不立时可以成功?心想:“相隔岭下还有半里,这未一段岭头上,到处都有奇石大树,尽多藏身之所。山人俱都沿岭逃跑,敌人必在岭下搜索,决想不到自己藏身岭上。何不暂避不走,探查逃人虚实动静,看准他打从何路逃生,等后面大队救兵到来,仍可追上。纵然那只怪猿厉害,适才三熊只是事起仓猝,误遭毒手,如果先有防备,一阵乱箭,便可将它射死,也无足大虑。”

  他正打着如意算盘,想起存身之处绝险,怎不先藏将起来?刚要隐入左侧树底下去,还未举步,忽又听一个极洪亮的小孩声音大喝道:“爹爹快看,土山上那鬼头鬼脑的,不是我们的仇人么?”韩登一看,正是颜觍带的那个小孩。经这一喊,敌人已齐声呐喊,作势要往岭上追来,再想藏躲,已是无及。暗骂:“该死的小畜生!”正想拨头逃生,猛觉脊梁上被甚尖锐东西扎了两下,很痛。刚一转身,只觉眼前一花,人影刀光闪处,不知何时身后竟来了十几个敌人,俱是一色葛布短装,赤足草鞋,腰悬弓刀,各持手中长矛,指定自己,围成一个半圆圈。那尺许长,寒光耀眼的矛尖,离身不过数寸,稍为前进一步,怕不刺穿一二十个透明窟窿。同时身后呐喊之声,也已觉渐渐逼近。

  韩登前后受敌,两面俱是十数丈高的悬崖削壁,怎不吓得亡魂皆冒。昏惘惶骇中,知道这些山人无可理喻,解铃还须系铃人,除了哀求颜觍饶命,别无逃生之望。想到这里,两眼觑定那些明晃晃的长矛,先一步步缓缓后退。韩登见那些短装山人,只端着长矛一步一趋,紧紧逼他往岭下走去,并不刺来,越猜是受了颜觍嘱咐,要想生擒。只要能容自己说话,或者还有一线生机。偏生自己事情做得太过,拿甚说话?好生暗恨岑氏夫妻无知蠢人,不知保守机密,被他逃走,画虎不成,白害了自己一条性命,太不值得。眼前除把主谋一切都推在岑氏夫妻身上外,委实无词可借。

  韩登正打不出好的主意,耳听身后颜觍所率山人呐喊之声忽止,只剩对面山人持矛逼近。求生心切,意欲偷看动静,不禁把脸一侧。头还没有扭转过去,猛觉脑后风声,后颈皮和右肩胛毛茸茸一阵奇痛,身子已被人抓起,凌空往岭头那一面纵去,两三起落,才行及地。睁眼一看,颜觍夫妻不知何时已回到岭下,坐在谷内大石之上,身旁站定一个少年首长。那抓自己的,正是那只白猿,已然放手,睁着一双金眼,露出满口雪牙,笑嘻嘻指着自己,引逗颜觍的幼子又跳又笑,意似说话。

  韩登身落仇敌之手,心胆皆裂,哪敢细看,身不由己,跪了下去。小孩跳跳蹦蹦,拉着白猿长臂,上前伸出小手,劈脸就是一掌。虎儿生具神力,韩登又在胆落魂惊,精疲力竭之际,这一下,如何能忍受得住,立时满嘴鲜血直流,牙齿被打落三四个,疼得用手按住左脸,啊啊连声,说不出话来。白猿见虎儿打人,跳得越欢,口中连连长啸。虎儿明白它的意思,抡圆了巴掌,二次又打上去。头一下,韩登几乎不意,吃了苦头,知道厉害,早防他又来第二下。一见掌到,在仇人势力之下,又不敢出手抗拒,只得将上半身往侧一偏,意欲闪过。谁知虎儿手疾眼快,见一掌打空,立即一拳对准韩登的肩胛打去。紧接着,底下又是一脚。韩登原本半伏半跪在那里,闪躲不得,两下全被挨上。肩胛一拳,虎儿就着余力打出,还不甚重,下面这一脚,正踢在膝骨之上,硬碰硬,委实着了一下重的,几乎骨断筋折,痛彻心髓,连嘴也顾不得再按,啊啊呀呀直喊饶命。旁立山人见状,俱都哗笑不已。虎儿越发高兴,还要再打,多亏颜觍喝止。韩登已万分支持不住,一歪身,倒在地上,晕死过去。

  颜觍正要用药将他救醒,一眼看见地上许多折断了的刀矛弓矢,不禁心中一动。忙和蓝石郎说,吩咐派上二十名山人,去将适才逃走的青狼寨所派山人一一追回,又命白猿随去相助,只是不可伤害。众山人与白猿领命去讫。

  三熊手下山人先见三熊身死,俱各沿岭逃跑。后听颜觍发令,只擒首恶韩登,不与别人相于。那些山人大半俱受过颜觍好处,平日敬畏如神,此次追赶原是岑氏夫妻与三熊所逼,不敢违抗,并非心愿。再加长途冒暑疾驰,都有些疲乏,一见不迫,韩登早已被擒去,以为无事,乐得歇息,俱各站在远处观望。忽见敌人追来,二次想跑,已经无及。白猿上下纵落,疾如乌飞,无论往何方逃跑,俱被迫上。派去的人更说:“颜老爷只要你们回去问话,并不杀害。”那些山人明知逃跑不了,手中兵刃又全失去,只得乖乖地相随回去。

  众山人到了颜觍夫妻面前跪下。颜觍含笑咐咐起立,说道:“我与你们无仇无怨,不必害怕。只是现在有几句话要你们带回去,可能应吗?”众山人闻言,齐声欢呼。

  颜觍道:“回去可对岑高、蓝马婆说,三熊、韩登二人追我到中途,便带了你们与大队人分手。追到此间,被黑王神与神猿抢折了你们的刀矛弓箭,将他二人杀死。还要将蓝石郎前来接我之事隐起不提,便不与你们相干。如何?如有泄漏,休怨黑王神降祸。”众山人同声允诺。颜觍便向石郎要过箭来,命他们折箭为誓,站过一旁。

  这时,韩登神志稍清,一听颜觍那等说法,知道不能容他活命,吓得战战兢兢,忍着疼痛,膝行上前。正在哀声求告,忽听远远虎啸之声。众人刚是一怔,那白猿又当先跑去。

  原来颜觍自从昨晚携了妻子逃出寨来,因赴金牛寨那条山径只平日听寨中山人说起,并未走过;而且还得避开隙望楼上山人耳目,绕着路走。夜静山荒,跋涉险阻,虽然爱妻习于武事,幼子非比常儿,毕竟也非容易。加以神虎未寻到,只有灵猿随行,如有少数山人追赶,自信远可合力应付,万一大队来追,便无办法,心中好生不安。只管加急前行,恨不能当晚便逃出险地才好。路上几次问起神虎何往,白猿只把两条长臂挥动,乱比乱叫,也猜不出是甚用意。

  行至中途,天已微明,颜妻、虎儿忽然同呼口渴。颜觍四望近处无水,那取水的溪涧在山冈右侧之下,相隔还有许多远近,己身尚未脱离险境,本不愿再作耽延。无奈大人口渴还能忍受,虎儿却急得乱嚷乱蹦,非喝不可,倏地挣脱颜妻怀抱,往白猿身上纵扑。白猿原本提携行囊药箱,便匀出一手接抱,口中连啸几声,往下走去。颜觍忙喝止时,虎儿摇着小手直喊:“爹爹、妈妈快来,白哥哥它说前头没水,就这里有呢。”颜觍心想:“白猿甚是通灵,虎儿有时颇明白它的意思。前行既然无水,现在大家口渴,索性喝些再走。此时寨门已开,如照往日,正该虎来之际。自己不进寨门,轻易无人向竹楼走近,或者未被发觉。倘真发觉追来,也不争多走一二里路,少时路上加些劲也就够了。”想了想,便拉了颜妻一同追往。

  二人到了涧边一看,涧水清浅,水流潺潺,涧旁并无虫兽之迹,看去甚是洁净。白猿已把虎儿和箱囊放下,顺着涧底浅滩往上流头跑去。颜觍取出竹筒汲了水,试出无毒,递与妻子先喝,自己也跟着喝了几口。颜妻奔走半夜,喝完忽思小解。颜觍说:“左旁涧底无人,不妨就在当地解完了好起身。”颜妻不肯,定要择一僻静之处,便带了虎儿往下流头涧崖下去找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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