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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〇


  这时天已入夜。洞中文叔自毛霸走后,一面向王氏夫妻卖好,禁止二贼凌辱;一面暗打主意,少时看双方胜败如何,以便相机行事。二贼只顾搜索财货,也未理会。先以为小洞尚存有如许财货,大洞所积不知还有多少金沙宝物。及至穷索了一阵,洞中除了一切适用之物,只有几只牛、马、鹿、羊,少许皮革、布匹,以及好些新猎取来的山粮兽肉,俱非珍奇之物。以为主人藏在暗处,惟恐毛霸回来不便攘窃,几次想要拷问王氏夫妻,俱吃文叔从旁劝阻,力说:“洞主人极精细,以前我在此时,除宝珠外,也未见有别的珍奇物事。祖师爷行时嘱咐,等他回来发落。你们如私自拷打,回来我必告诉。”二贼方始停止。未一次二贼又要拷问,又被文叔阻住,不禁怒道:“师父去了好久不回。我们又不想要,无非代师父搜寻出来,替他省事,你拦怎的?”

  文叔暗忖:“毛霸飞行甚快,怎这时还不回,莫不是出错了?看王氏夫妻满脸俱是忿容,尤其王守常始终怒目相视,我这样暗中相助,并不见他们一点感激。万一吕氏父女回来,他夫妻不说好话,贼党又不知玉灵崖途径底细,不是我引来也是我引来了,推原祸始,决不甘休,岂非弄巧成拙?”越发觉得灵姑飞刀厉害,毛霸妖法难恃。文叔先是心寒胆怯,继而转念又想:“贼党死亡殆尽,只剩二贼在此,毛霸如为吕氏父女所杀,匪村财货俱成无主之物。吕氏父女即使拷问出二贼真情,这般冰雪险阻,也须明日始能前往。我此时赶回,将它们觅地藏起,尽为己有,岂不比向人乞怜,吉凶尚在未卜要强得多?但又恐毛霸得胜回去,我私自回村,被他知晓,却是不妥。力求进退两全,只有走向洞外,把雪滑子和应用之物准备停当,少时见机行事。毛霸如和贾四回转,便作候久出来眺望,迎进洞去,任凭他意行事,如是吕氏父女归来,毛、贾二人必无幸理,自己也不必再找没趣,赶紧逃回,是为上策。”主意打定,便和二贼说呆在洞中无聊,要往洞外眺望。二贼正在嫌他碍眼,闻言甚喜,便请他见师父回时通知一声,以便出洞迎接。文叔识得二贼心意,暗骂:“蠢贼!毛霸不回,你们今日休想活了回去;就是得胜回来,我也说你们想盗宝珠,将我威逼赶走。一样难逃毒手。少时事情难知,正好叫破你们,送个人情给王家夫妻,留我一条后路。”便冷笑道:“你两个的心事我都晓得,要我帮忙不难。可是绑的这一对夫妻当初对我曾有情分,便祖师爷在此也能讨得一点情面。你们只要不作践他们,我不但给你们望风,就是你两个私藏一点好东西,我也不说一字。否则我便说你二人已然搜得宝珠藏起,看这场罪过怎么受法?”二贼和文叔相见动手时,有一个曾吃过亏,差点没将脊骨摔折,知道二人合力也未必制得住他,何况还碍着毛霸。本意文叔离开,好能拷问王氏夫妻,这一叫破,怎敢再动。在自恨极,无计可施。

  文叔说完,不俟二贼答言,便已走出,到了洞口。瞥见死人堆里隐隐放光,猛想起死贼身上正有宝珠,逃回时正好用以照路,怎会忘了搜取?回首一看,二贼仍在洞中搜寻咒骂,并未跟来,慌从贼首和胡、林二贼身上将珠搜出一看,大小共是五粒,又惊又喜,忙不迭藏向怀内。又挑了一口好腰刀和两筒毒弩,将自己佩刀弃去,匆匆纵到上面。文叔先爬到对崖顶上眺望了一会,四外昏沉沉的,什么也看不见。偶一低头,看见围身一片红影映在雪上。因前听吕伟说,此珠远望,宝气红光上冲霄汉。自己站在这里,不论吕、毛两方谁发现也不得了。不禁心惊,赶紧退下,跳上雪滑子,在雪橇上割下一方兽皮,将珠紧裹,贴身藏好。对着溪岸来路,伏在一个雪堆后面,暗中窥伺。橇刚藏好,便听头上隐隐鸟飞之声。心想:“雪夜奇寒,鸟多伏巢归林,怎得有此?”抬头一看,似有一团白影闪了一闪,没入昏云之中,不知去向。当时也未做理会。

  这时灵姑等已在途中,那鸟正是灵奴飞过。文叔如在岸上眺望,老远便可望见珠光照耀。这一疑虑退将下来,珠光为高崖所挡。灵姑等本可将他擒住,偏生众人不听灵奴之言,乘橇直抵洞口而下,已经过崖。文叔一见红光十丈,拥着一橇四人,如飞驶来,不禁心胆皆裂,哪里还敢出口大气。灵奴原知文叔藏处,刚开口要叫,无巧不巧,二贼在洞穷搜无获,越想越有气,抄起一条竹棍,照定王守常便打。王妻因听文叔适才之言,知他天良尚未丧尽,一见丈夫要被贼打,一时情急,高声哭喊:“尤老先生快来,狗强盗又打人了。”二贼一听骂声,俱各大怒,便连王妻一齐打。顿时打骂叫嚣,吵成一片,恰值灵姑等赶到听见。

  灵姑因老父受伤须人照看,恐走开之后遭人暗算,心虽忿急,还在踌躇。王渊一听是父母哭喊之声,心里一急,橇还未停,便即腾身跃起,拔出身上兵刃暗器,大喝:“爹娘莫慌,我和姊姊回来了。”随说往下便纵,牛子恨极土匪,也从橇后跳起,往下纵落。灵姑不知洞中贼有多少,本领如何,王、牛二人是否能敌,干着急不敢离开。只得手按玉匣,站在老父身侧,觑准下面洞口,高喊“渊弟、牛子不可轻敌。告诉狗贼,毛贼已死,快些出来纳命,一个也休想回去。”

  文叔藏身隐处,心静耳灵,闻得毛霸已死,心中大震。又听灵奴在红光影里不住鸣叫,知道灵姑此时一心只顾下面,正好乘黑逃走;否则此鸟灵慧已极,飞翔又速,必被发觉追来,定难幸免。深悔适才没有早走,哪能再迟下去。念头一转,立即抽身。天虽昏黑,仍恐灵奴窥破,轻悄悄蛇行鸳伏,越过小溪。回顾红光,仍停洞口未动,这才挺起身子,脚底加劲,往匪村来路逃去。

  洞中二贼心忌文叔,也恐将人打伤,文叔不肯甘休,先只虚张声势。后被王氏夫妻狗贼强盗地破口大骂,又见文叔闻声没有回音,刚把凶性发动,待要毒打一顿,忽听上面似有人在叫喊,叫嚣声乱,还没听真,王渊已当先纵进。一见父母捆绑在地,二贼持棍乱打,父子情切,不由热血沸腾,两眼皆红,扬手一箭,先照内中一贼射去。跟着大喝一声,飞身纵起,举刀就砍。老山民牛子也相继赶进。

  洞口皮帘早已掀落,二贼瞥见外面跳进一个小孩,未及发话,那持棍打王妻的一个首先右手上中了一箭,疼得甩手直跳。另一贼赶忙舍了王守常,去拔身后的刀时,王渊一跃两三丈,早纵到面前,一刀砍到。那贼心里一慌,乱了手脚。举起竹棍往上一挡。不料王渊捷如飞鸟,人小刀沉,来势既猛且疾,咔嚓一声,竹竿断处,腰刀顺势而下,将那贼顺左额连肩带臂砍下一大块来,登时血花飞溅,往侧一倒。王渊急怒攻心,见贼被砍翻,又复一刀,将贼头砍落半边,死于就地。

  中箭那贼本领较高,方在暴怒,待要拔刀上前,去杀小孩报一箭之仇,牛子已经纵进,大喝:“挨千刀的狗贼,今日叫你知道我主人的厉害。”人随声到,举刀就砍。那贼未及还骂,一眼瞥见同党才一照面,便死在小孩刀下,又惊又怒。无奈右手中箭,不能使用,左手又不曾用惯;加以牛子近来日随灵姑、王渊习武,学会了好些刀法,不似以前只凭蛮力乱砍。那贼只管口中大骂,占不到丝毫便宜。

  王渊杀死一贼,忙把父母的绑用刀割断,放起扶坐一旁。回顾牛子尚未将贼杀死,忙纵上前,正待下手。王妻急喊:“渊儿快停手,贼已死光,就剩下他了。尤老头子适还在此,你们来时不知捉到没有?这贼千万要捉活的,好问他的巢穴。”王渊本想杀贼报仇,一听母亲急喊,忙又撤刀纵开,答道:“毛霸已为仙人所杀。尤老头来时未见,想已看见宝光,乘机逃走了。不是娘说要捉活的,我还忘了呢。姊姊还守在洞口,他跑不脱,牛子躲开,等我捉他。”

  那贼已看出小孩身法轻灵,是个劲敌,又听毛霸、尤文叔一死一逃,还有敌人守住出口:不由心中大惊,才知大势已去。暗骂:“小狗,今日老子该当倒楣。能逃便罢,逃不出去,便横刀自刎,也决不会活着落在你们手中。”主意打定,装作拼命迎敌,暗中留神逃路,以备一有机会,立即纵起逃去。牛子恋战不退,又要生擒,反倒碍了王渊的事,三四个照面尚未将贼擒住。王妻因绑得松,除挨了几竹棍外,并未怎么受伤,手足也未绑麻。见爱子急切间未能将贼擒住,丈夫不住揉搓手脚,想起那贼适才可恶情景,乘他未备,悄悄掩过去。拾起地上弩筒,瞄准那贼左手射去,一箭射中。那贼“哎呀”一声,刀便把握不住,立即脱手。王渊乘机一刀背斫向左臂。牛子学样,照腿也来一下,跟着又是一脚踹跌在地,抢前便扑,将贼按倒。双方正在挣扎,王妻忙道:“渊儿,快将他左手下掉,我射的是毒弩,少时毒发,问不成了。”王渊闻言,顺手一刀,便将那贼左手齐臂时砍落下来。那贼当时怪号一声,痛晕过去。王妻忙至里屋将金创药取出,与他上好,伤处也用布扎紧。然后由牛子将他捆个结实。

  王守常便问王渊:“你吕伯父和灵姊怎不下来?难道洞口上面还有贼么?”一句话将王渊提醒,忙道:“伯伯遇见毛霸身受重伤,现在上面,我们快接下来进洞再说吧。”随喊:“姊姊,洞中只有两贼,一个被我杀死,一个受伤捆起,快下来吧。”边说边和牛子往洞口跑去。王氏夫妻闻言大惊,忙即跟去。灵姑听说二贼一死一擒,才放了心,当时忙着服侍老父,虽已听出灵奴高叫,文叔乘隙逃走,也无心再去追索。

  当下众人一齐纵上雪堆,先用长索将雪橇四面系好,轻轻缒下,把洞口堵石开大,连橇带人,一齐抬进洞去,然后大家合力将吕伟平抬到里屋榻上卧倒。王妻听王渊说吕伟受的是内伤,忙烫酒,预备伤药。

  灵姑心还以为既有仙人所赐柬帖、灵药,决无大害。及至放下老父,忙将怀中柬帖取出拆开,里面果然包有两粒梧桐子大小的丸药,一红一白,清香扑鼻,不禁欣慰。又一眼看到柬上字迹,又不禁肝胆摧裂,“哎呀”一声,退坐在身后竹椅上面,心摇手颤,悲急交加,想哭又恐老父伤心,气结不伸,只是连连哽咽,泪水涌泉也似夺眶而出。灵姑拆时已说仙人赐柬,还有救星,众人眼巴巴盼着开读服药,转危为安。除牛子不识字,只目注灵姑,静听好音外,余人全挤向灵姑身后一同观看。这时也都心寒气短,悲从中来,做声不得。牛子断定仙人之药,人死都能救活,何况受伤,正在往好处想,忽见灵姑玉容惨变,痛泪交流,余人也都惊忧失色,互相泪眼相看,好生奇怪,忍不住问道:“药已打开,怎还不给老主人去吃,伤心作甚?”

  王渊刚低骂:“蠢牛!你晓得什么?”吕伟已在床上呻吟道:“仙人柬帖说些什么?药是给我医伤,还是留给灵儿的呢?”灵姑闻言,心如刀割,兀自哽咽,答不出一句话来。还是王妻旁观者清,较有主见,悄对灵姑道:“事已至此,除遵仙人之命行事,别无他策。万一时久耽误,那还了得?我代你来吧。”说罢,由灵姑手上将两粒丸药拿过,单取白丸,应声答道:“仙人说大哥服药之后,还要睡上多日,才能复原。请服这药吧。”随说随往床前跑去,将药放在吕伟口里。灵姑刚急出“爹爹呀”三字,待要扑将过去,不料痛心过度,猛然一阵头晕眼花,往前便倒。牛子、王渊忙将她拉住,人已急晕过去。吕伟见王妻亲手喂药,方觉她不避男女之嫌,药入嘴后,猛然一股异香直透脑际,耳边似听女儿叫了一声,双目一合,便已昏迷,从此不省人事。王妻虽知吕伟服药之后必然长眠,还想不到如此快法。回顾灵姑晕倒,赶忙过去相助救治,捶的捶,灌的灌,王渊更是在旁哭喊姊姊,乱了一阵。

  灵姑是急痛攻心,血往上涌,将气闭住,心里仍然有点明白。迷惘中闻得众人哭喊忙乱,却不听有人在顾床上病人,心想:“爹爹身受重伤,须要安静,身体都不能轻易动转,心神何能再受丝毫刺激?大家怎么不懂事,如此乱闹?”心里一急,拼命用力一挣,“哇”的一声,吐出一口浊痰,人便醒转。睁眼一看,屋中老少四人俱都围在自己面前。一心惦着老父,不顾说话,双手一分,推开王渊、牛子,便往吕伟榻前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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