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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三


  不久鲁清尘查知怪物饿醒必闹,又算准时刻,将祭期移前一二日,不等怪物醒转,在庙中宰牲设供,命徒弟持了法牌前往近江边呼唤。由此习以为常,每逢朔望祭后数日内,多半风平浪静。纵然出事,也因滩势奇险,风色不顺,没将伏礁急漩躲开所致,与怪物无干。不似往常怪物作祟,满江舟船全部沉没,极少幸免,救不上一个生人。岁月既久,渐渐传播开去,舟人都知江神有灵,齐来供献,香火日盛,人怪倒也相安。

  怪物本是一个雌螭,这年不知何处又来一个雄螭,两个交合产卵到了祭期齐来享受,鲁清尘恐它种类日繁,为害更烈,每值产卵期中,想尽方法破坏。虽得手了好几次,先后仍被长成了几个小螭,连那雄螭共有两大三小。知此怪已有灵性,再隔些年内丹一成,更难制伏。现时它防护小螭自是周密机警,无法再行下手。而雄螭不除,必要掌生不已,供应艰难还在其次,小螭更不安分,岂非大害?好生焦急。

  先同来的徒弟名唤王清,随师多年,本领法力俱比乃师差不了多少。自恃太过,见师父日夕为此愁思,便乘怪物享受后回江伏卧之际,背师自入江中暗刺雄螭。那雄螭气候尚浅,但这东西在水底力猛异常,虽被刺中要害,王清却被它长须卷紧,无法摆脱。王清自知难免,惟恐雌螭醒来发现,与师父拼命,为害生灵,把心一横,就势行法,连人带雄螭一齐沉人江心水眼以内,然后自己震破夭灵,遁回元神。等鲁清尘半夜起来,发觉爱徒不在,算出就里,赶去救助,已是无及。只得把他元神收住,用本门法术送往左近临产贫妇家中转世,等他离乳之后,用银收买为徒,便是现在的卞明德。

  雌螭醒来不见雄螭,还不知为人所杀,只当年久生厌,遁向他方。连往上下游搜寻多次,终未寻到,只得仍回老穴潜伏。每年逢两怪交合与雄螭失踪那几天,怪物想起旧情,必要大闹,于是又添了一年两次大祭。到时供应独丰,怪物大嚼醉饱之余,回穴一卧多日,比起朔望两祭隔时还久。这春秋两祭,江水一涨一落,恰到好处,利于行舟,怪物又不肆虐为害,最是安稳,无形中又将江神增加不少灵异传说。

  可是那号称江神的蓝螭,只是一个尚未全成气候的怪物,只能性发为祸,不能造福行旅。尤其到了近十数年间,小怪逐渐成长,只要睡醒,便在江中作祟。除两次大祭,怪物饱餐之余,照例把小怪封闭穴内,不使外出,有十来日平安外,其他时间不断出事。往往那不信奉的倒能平安过去,那信奉的反而出事,于是渐失信仰。再有几个胆大聪明的故乘大祭行船,得了平安,于是纷纷效尤,闹得庙中香火一年比一年稀少。虽因地僻,远近商民多乘祭期来做生意,热闹不减,香火也有,但多是虚应故事,供银比昔年大逊。怪物食量偏越来越大;鲁清尘师徒又好行善,每有余资,多以散众,向无积蓄,渐渐捉襟见肘,连牲畜都是先赊后付了。

  鲁清尘年已八十,自思坐化在即,卞明德虽得自己传授,无如年来怪物本领大增,分明内丹将成,即使自己在世也未必能制得住,何况身后。屡次占卜,都是自己运尽之日,怪物也该遭劫,守候数年,却通无征兆。日前正在作难,忽见江边风雨雷雹夹着金光飞坠,因他道浅,未能深悉微妙,却已算出于己有关。当彩蓉二次暗入祭室之时,已被鲁清尘看出有人来过,嗣见卞明德行法时如有师助,知道来人尚在室内未去,越发心喜。彼时如请见二女,原不至于受伤。因想夙孽太重,多年清修到此境地,不久即可化解转劫,所有磨难都愿今生受尽。只要不伤三个爱徒,不愿再以人力胜天,始终听其自然,若无其事。自从算出此事起,鲁清尘便日夕筹划,将后事一…分派。浪生每日守伺在侧,听出不妙,心中忧急,立志和怪物拼命。鲁清尘知他和彩蓉有缘,又无凶险,故意放任,好使亲近。又令卞明德事后求二女援引。

  彩蓉对浪生先颇喜欢,本无他意,及听卞明德说完前情,忽然动念,说道:“浪生孤儿,又是异禀奇资,此地如不留养,我二人拼担不是,带回山去,还有说法。但是卞道友一节,你本劫后余生,我虽奉郑仙师之命有事于此,还未正式拜师,此身尚无归着,灵妹更是人门未久,如何代为援引?”卞明德接口答道:“此层家师早已想过,并非要求二位仙姑如何为难,只求此次取宝时令弟子追随在侧,如有机缘遇合,不措口角余芬,便可援引到别位仙师门下。”

  彩蓉应了。随与卞明德商议买米之事。卞明德道:“这个容易。小庙常收各方布施米谷,为数也颇不少。家师因这里买米艰难,为防灾变,每年收下新谷,除施舍贫民和变钱买猪外,向来要存下好些,年年倒换,只食旧谷。以前香火盛时,所存米谷足够上下村众和全庙人众之需。近年香资大减,存谷比前虽少,但照二位仙姑所说石数,也相差无几。到了会期,有两个乘此时过滩的谷商几乎每年必到,由弟子和他们一说,当时就可买下了。”二女闻言大喜。便令卞明德到日出头代买,暂存庙内。再由彩蓉行法,夜间运入木舟,以备应用。并命道童明日告知老纤头中止前议;原来所给买米定银也送他养老,只不许对人说起。

  卞明德随谈起滩势险恶,江中伏礁甚多,怪物虽除,大害并未全去。彩蓉说:“去礁平水不难,但有多人指江为生,害去以后衣食无着。两害相权取其轻,事自应办,但这些苦人也应为他设法。”鲁清尘本在静坐养神,任卞明德代说,不曾开口。此时闻言,接口道:“贫道昔年曾经想过,这里山高石多土少,本不宜于耕种。去年秋间无心闲游,发现危崖背后有一狭长山谷,不特土地肥沃,出产甚多,还通着一大片洼地,开出田亩再好不过。只是四面危峰峭壁,无路可通,连贫道略知武功的人,也只可以空身攀援上下。有心开出一条山夹缝,使此奥区变成良田,无如遍查形势,此山是块整石,上盖浮土,石质坚固。庙后危崖有一处相隔最薄,也有三五十丈。休说贫道法力浅陋,只能驱役五鬼邪神,难任是役;便是法力较深的道术之士,除非真有五丁开山之能,这数十百丈高厚的坚石也无法将它攻穿。二位仙姑飞剑神奇,何妨一试?”

  灵姑忽想起元江取宝所得五丁神斧,立答道:“我有一柄五丁斧,触石如粉。难得此时天还未明,无一外人在此,待我往庙后试它一下。”彩蓉道:“我也想用此宝削去江心礁石,用以开山,实为绝妙。但是会期已近,此时试用,必惊俗人耳目,传说张扬,转多不妥。好在我们取宝时,会期也到未天,到时我自有处。”鲁清尘大喜,称赞功德不置。

  彩蓉知他不宜多劳,事俱商定,见天将明,自己还有别的心事,嘱咐了几句,便即辞别,浪生意欲随往,又舍不得师父,二女因取宝关系重大,木船隐沉水内,带一婴孩同往,诸多窒碍,只允事后携带回山,不令随往,鲁清尘本想劝二女将浪生即日带走,听对方词意坚决,也就不再劝说。等卞明德等四徒送走二女回来,略嘱几句,便退入静室,闭关入定。不提。

  二女回到原泊舟处,彩蓉令灵姑暂候,自己先人水查看,见无异状,才放了心。这时天已大明,江岸上朝阳始升,夜雨之后,草木华流,苔藓肥润,到处林木山石都是欣欣向荣,湿阴阴的。仰视天空,一碧无际。一轮朝日独涌天边,射出万道光芒,气象甚是雄旷,下面江峡断崖千尺,高矗削立,惊浪怒涛如雪,夹漩而驶,涛声浩浩,宛若奔雪。不到正午,照例不见日光,气象萧森,景物阴晦。这一夜工夫,平添了无数大小新瀑,恍如数十条大小白龙飞舞腾翔于深渊之上。

  灵姑极口赞美,不听彩蓉应声,回头一看,彩蓉独立朝阳影里,眉颦不舒,似有心事在怀,正在凝想。人既美艳,又被当前景物一陪衬,越显得丰神绝世,仪态万方。暗忖:“彩蓉自从元江取宝之后,日夕相聚,情感益亲,胜逾骨肉。以前身世行藏,无所不谈。来时并还说,等二次吸起金船,取得船中遗宝,不问师父允否收录,决计同回大熊岭苦志潜修,以求正果。每日总说以后渐入佳境,前路明但,兴致勃勃,从未见有忧色。昨晚还好好的,怎自行法退水,遇见她那旧友以后,便心神不定起来?”心中奇怪,忍不住问道:“彩姊,你在盘算些什么?江神庙前豆花饭甚好,我们晌午还去吃它好么?”彩蓉面上一红,答道:“我们这种神气穿着容易叫人生疑,最好暂停一日再走。明日即是会期,香客商贾四方云集,什么异言异服的人都有。灵妹打算饱尝乡味,好在取宝还得数日,要去明早再去好了。”灵姑见她支吾不答,以她为人和平昔情形,必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追问。暗中留意窥伺,彩蓉面上老是时喜时愠的。有时故意谈笑,似恐心事被灵姑看出,欲盖弥彰,更露形迹。灵姑越发心疑,也不给她叫破。当日便在泊舟岸上闲游,随便饮些江水,吃点干粮,徘徊眺望。

  到了黄昏将近,彩蓉忽说想往庙中看望,当地不可离人,令灵姑留守。灵姑知道一切都与鲁清尘师徒商妥,去否无关,彩蓉借词他往,必有用意,但是不便拦阻。又因事关重大,倘因同时离开发生什么变故,如何承当?只得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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