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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六


  彩蓉听完前事,便令卞明德仍照日里所商应付,百事曲从,千万不可和头陀变脸。有自己在,就让他将庙占去,也是暂时的事,不多几日仍可夺回。否则一旦为敌,取宝事忙,无力兼顾,庙固不保,连鲁清尘也不能在庙中闭关静修了。卞明德自是应诺。

  彩蓉问明头陀所去途向,随即隐身往白石崖飞去。到后察看,荒崖枯寂,星月在天,削壁千仞,草木不生。崖顶怪石磊阿,连人坐立之处皆无,上下更无一个可以容身的洞穴,哪有头陀的影子。先恐被头陀的邪法瞒过,连用冥圣徐完所传搜形炼神之法试了几次,终于无人出现。知道不是所说不真,便是已离此他去,只得回转庙内。

  彩蓉问知卞明德已将银子送往江边交与米商,心想:“子夜将过,难得凶僧不在,此时正好行法将米运入沉舟,何必再俟明晚?”忙又赶向江边。路遇卞明德交完米价回来,说米商周福庭多年交好,对鲁清尘师徒最是信服。起初听说米谷为供神之用,还不肯要银子,经卞明德再三解说,只令依言行事,不许泄露,方允收下。二女泊舟之处浪大滩险,虽有神明默佑,终究害怕,为此还给了他一道灵符,护送米船乘夜前往。来时船已开行,大约明早便到,二女泊舟之处,舟人日间睡眠,候到夜里,便可行法收纳。两地相去要走二十来里上水,平日就是好天,也须好几班纤夫。因有灵符催护,只要一人掌舵,一人摇橹,即可平稳上驶。舟人见这样吃水的粮船,夜行如此容易,越发坚了信心,决不至于误事。

  彩蓉知卞明德所习乃旁门中驱役五鬼的小术,稍微高明一点的一见即知。当此强敌伺侧之际,隐藏尚且不暇,如何还敢炫露?如被外人看破,立生祸变。如非事贵缜密,自己略为施展,便可运走,何须多费手脚,但知卞明德是一番好意,又不便多说。忙答:“这样不妥。但我如破了你的法,你以后便减灵效。请速急收法,随我追去。”卞明德知船行江中,正当吃紧当儿,彩蓉却催他先收禁法后追,料有差错,好生惭愧,不敢怠慢,忙把禁法一撤。

  彩蓉也用遁法将他隐了身形,一同带起。飞到江心上空,俯视江峡,宛如一条狭长的深沟。月光不照,暗景中只见星光随波闪动,夜色端的幽寂。晃眼追上那三米船,彩蓉随带卞明德往下飞降。见船上布帆高扯,首船头上立着一个手持符篆的舟人不住展动。禁法撤去,符已失效,依旧乘风上驶,疾如奔马。照那走法,片刻即到沉舟之处,竟比预拟要快得多。知非无故,好生惊疑。匆匆教了卞明德几句活,以备少时如若现身,好与米商答话。跟着急飞首船,一把先将舟人所持符篆抢去。到手一看,仍是卞明德原物,灵效早失,毫无异状,可是船行更速。

  舟人因符无端自手失去,自是惊诧,一片喧哗,齐说:“船走得这么快,没了灵符,怎能叫船停止?没有止法,如何得了?”纷纷埋怨持符人自不小心。有的便主张摆设香案,向江神求告。此应彼和,乱成一片。彩蓉见众惊哗,恐万一无事生事,便将卞明德送到船上,命照适才所说略为增减,止住众喧。自己又在暗中留神照料,见机行事。舟人见卞明德飞落,又是一阵喧哗。卞明德忙即喝止,假说奉了神命来此护送,吩咐噤声。并盘问众人,途中可遇甚事,俱答无有。彩蓉在侧,闻言越发奇怪。暗中行法试止前进,只略慢些,却止不住。又试探不出别的朕兆,没奈何,且等到地头再说。

  不消片刻,船到沉舟附近,忽然自停。彩蓉四顾无异,忙回沉舟一间,灵姑也说,自她走后并无动静,暗忖:“对方道行甚高,看此行径,颇似暗中相助,并无恶意。好在身有颠仙所赐灵符,事急时可防万一。时机瞬息,且相机把谷米运回沉舟,再作计较。如真有人为难,运米时也必发难,否则定是颠仙命人来此暗助无疑。”便嘱浪生伏卧舟中,不许妄动,并令灵姑在水中加意防备,自水上面行法运粮。

  等彩蓉出水一看,江峡上面已是大雾迷漫,星光全隐,越想越觉对方有意掩护。更不怠慢,先使舟人全数昏迷入睡。然后行法辟水,和沉舟一样,在水里空出停船之地,将三船徐徐沉下,将米谷分运原乘独木舟内。一切停当,并无变故,心中大慰。随将三船浮升水面,乘雾未散,亲身送船回泊。归途因是顺水,卸载之船行甚迅速,约有顿饭光景,便即回到江边埠头停泊。又嘱咐卞明德几句,便使舟人醒转,独自飞回。这一来断定有了大力暗助,蛛粮已备,只等三日之后庙会终了,即可用金蛛吸上金船,取那船中所藏的至宝。彩蓉虽觉头陀所说黑狗滩除怪之言颇似意在金船,以此为借口,但是自间法力比头陀差不了多少。先时害怕,是因人少势单,难于兼顾。现已添一能手暗助,加上颠仙所赐灵符好用,不求胜敌,只求全船宝物到手即行,总可如愿,不禁心中一宽。

  因取宝日期将到,次日仅由彩蓉一人隐身出探头陀和昨夜暗助送粮那人的下落,灵姑、浪生一直守在沉舟以内。浪生天性好动,初随二女回来时,见那五只独木舟都沉江中水深之处,上面隔有两三丈深的江水,人须穿水而下,而下面四外的水被禁法隔闭却是空的,江水晶莹,清明若镜。船在中心,水族游鱼就在离头丈许和四外晶莹之中游行往来,历历可睹,甚是好看。有时灵姑为了逗他好玩,更把新从彩蓉所学的法术施展,放出光华照向上面,晶波辉映,幻为五彩,更成奇观。喜得浪生不住拍手欢笑,磨着灵姑演习,不舍离开。灵姑告以此乃旁门小术,无足轻重。异日随往仙山修为有成,不特飞行绝迹,顷刻千里,灵山胜域,自在游行,而且还可了道成真,长生不老,种种好处,说之不尽。浪生听得志夺神往,惟恐忤了二女意旨,日后不肯携带,百依百顺,无话不听。灵姑先颇愁他顽皮,不听约束,及见他这等听话乖巧,心中喜极,也是百计引他喜欢。所以两人守在船上,一点也不显寂寞。

  可是木舟一切舒适,食物仅有二女所带干粮。浪生自随二女开斋,在庙前吃了一顿好的,心中不无恋恋。彩蓉去后,他忽然腹饥,偶问灵姑:“仙家法术能把吃的东西变来不能?”灵姑答道:“真到神仙境地,早已辟谷,不食人间烟火。我们虽离成仙尚远,不禁饮食,但只可和昨日一样,身有便钱,遇上吃些,怎肯为那口腹之欲卖弄法术,炫惑世人呢?学道首主刻苦清修,我们在山中吃的多是山粮、野菜、黄精、薯蓣之类。庙前豆花饭因是多时未吃的家乡口味,又兼有事打听,才去吃了两顿。你将来拜了仙师,若不肯吃苦,却修不成呢。”浪生闻言,便取舟中干粮自吃。

  灵姑见他没再言语,暗忖:“此子虽然聪明,毕竟是个才过周岁的婴儿,又是幼遭孤露,备历苦厄。虽幸鲁清尘哀怜留养,庙中生活也颇清苦,听他说昨日那等寻常饭食尚且是初次到口,小孩子家如何不口馋?似此聪明灵巧,生身父母如在,官家子孙,正不知如何爱怜呢。”心中一起怜念,浪生再一样样顺从,更党委曲了他。因知沉舟有师父灵符禁制,只要不升上水面,任多厉害的妖人也不能侵犯,纵然头陀是个大敌,但又不认得自己。左右无事,少去即回,决无妨害。便笑对浪生道:“你想吃昨天的豆花蒸肉么,我就带你去,这干粮不要吃了。”浪生道:“大姑姑不是说不要二姑姑和我离开这里么?想是想吃,要用法术变来才好。离开这里,万一妖邪来了,大姑姑回来要怪我们的。”灵姑笑说:“我晓得,我带你去,不要紧的。”浪生自是喜欢。

  灵姑遂带浪生离舟出水,飞上崖顶,略为眺望。正待起身,浪生似见崖后青光一闪,忙唤灵姑看时,已不再见。这时日甫过午,崖顶阳光甚盛。前夜大雨之后,石凹中积潦未干,日光照处,光影闪动。灵姑闻说,先颇生疑。及至飞去察看,见崖后乱木丛杂,遍地苔薛,间以水潦,映日闪光,到处刺荆野蔓,无可驻足。苔痕又是一片浓绿,并无足印。只有一块高约丈许的怪石矗立在侧,光滑滑寸草不生,石上孔窍玲珑,大小何止百数。石后如有人物,隔孔可见,难于隐藏。全崖顶仅此数亩方圆地面生有草木,下余都是略具肢陀的秃崖,石质浑成,一目了然。因路难行,浪生又未看清,当是水光闪耀,也就没有往怪石底下细看,径率浪生往江神庙飞去,先到庙侧森林隐处飞落,然后步行出林。

  会期正当极盛,香客虽减,庙前商贾云集,仍是热闹非常。二人由人群中挤向豆花摊,恰值午卖方过,食客稀少。王老幺夫妻正在忙着添火蒸肉,往大锅中倒豆浆。见灵姑、浪生到来,忙即笑容让坐,问道:“小姐的船还没开么?还有一位小姐怎么未同来?”灵姑笑说:“她今日在船上吃过饭了。我们也许要等会完才走呢。”王老幺一面忙着添送饭菜,一面随口笑道:“今年我真运气,开市就利。先遇见你二位官小姐,随便吃点东西,给了那么多银子,已够我买几担谷的了。想不到吃十方的出家人也会有那样大方的,真是怪事。”浪生便问:“出家人可是前天挤人的头陀?”王老幺答道:“不是他还有哪个?”

  灵姑先未理会,闻言心中一动,忙即探询。王老么道:“昨天擦黑,我正收拾东西,那位大师父忽然走来要买吃的,我见他前天强横霸道,在人群里乱挤,一个出家人那样蛮不讲理,张口就要吃肉,一点不守清规,凭良心说实是看不上眼,又恐他吃了不给钱,本心想推托不卖。因他长得凶神恶煞一样,那天又挤伤不少人,心里害怕,不敢惹他冒火。我屋里也怕惹事,不住挤眼,强劝我卖。没奈何只得忍了心痛,譬如少得几钱银子,舍财免灾,送些他吃。他偏吃得又多,单扣肉就吃了二十二笼、豆花十大碗,饭和别的菜还没记数,吃得我心痛极了。他和扫盘狮子一样,一小笼四片扣肉一口就光。他那里夸一声好,我心上便像挨了一大棒槌。心想舍这一顿饭,至少糟践我好几串钱。他吃着甜头,明天再接着来,还不把我吃死?大使我心痛了。把我屋里恨入了骨,他还吃个没完。直到后来,我翻菜柜给他看,说连明早卖的都已吃完,熟饭菜已一点没有,要吃还须拿钱现买现做,他才停了筷子。我见他坐着不走,心正打鼓:‘莫不还没吃够,要我再做给他吃吧?’谁想他是当地土人,人虽粗野,用钱却真大方,这一顿不到两串钱的东西,居然给了我十多两银子。还说他正向道士买庙,以后天天买我吃的。这财喜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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