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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三


  十、山腹中的笑声

  前文郝金标夫妻为贼党所杀,郝济心痛父仇,和龚勤随了单鸢同到善法寺,住到端阳将近,单鸢忽由外面赶回,说智明师徒虚实已被仇敌探知大概,众人均要分散。并说唐鉴、陆升云二贼,听了恶道石凌霄与尉迟天生的话,因金标已死,料定所约的人定必知难而退,蒙山贼巢外人俱都得知。为防苏门诸隐侠单鸢、岳半斧寻来,两头不及兼顾,便将蒙山贼巢放弃,专一经营小函谷老寨,一面掳了各地土人入山开垦,一面勾结各地同党增加威势,免得力量分散。诸侠业已想好计策,准备不等七月二十三,提前下手,并令郝济、龚勤赶往灵宝离开小函谷贼巢三十余里的峪山脚下土窑村,寻一姓胡老人,交上书信,由其指点,再寻一位老前辈。未了这封书信先不必交,如蒙对方看重,只给一粒金刚大力丹,二人分服下去,修养三日便可增加不少功力等语。

  二人都是心急,隔了一日便即起身,赶到土窑村寻见胡老,方觉对方所说的话内有许多做作,山家勤俭,老早便睡,先向人借这大半碗灯油,并无用处,话也唠叨,窑外只得尺多宽一条坡道,方才所见山民相隔颇远,来去两路俱都无人,如其有为而言,又不应提起左近隐伏的大盗姚三虎被山中贼党勾结,山头派有两处守望,夜间便出放哨,生人入山便有危险之事,方自不解,忽听门外嗤的一笑。二人以为踪迹被人看破,愉听了去,大惊欲起,胡老已摇手止住,当先赶出,身法快极。同时瞥见胡老虽然面色微变,口角上却带着一些笑容。心中一动,随听胡老在土门外面低语道:“我早猜是你,果然不差。你虽机警,长于应变,到底还是谨慎些好。”跟着又听那人低语回答,语声由近而远,似在旁边土崖之上,霎时停住,一句也未听出。

  二人忍不住探头门外,往上一看,才知土崖上面有不大一条裂缝,外面被树荫遮住,左右前面都看不出,须立洞口遥望才能见到,仿佛有半条人影一闪,胡老也未拦阻。那崖洞共是一排三间,除当门一间有门有窗外,下余两间比较宽大,深藏崖腹之中。二次进门,胡老便将二人引到最里面一问,先指点了食宿之处,然后取来许多竹条松枝,命二人先扎好几根火把,提前吃饭,睡上一觉,到时自来喊醒,别的不必多问。二人见他满面都是喜容,问他却不肯说,只得谢了指教。大家动手,吃了一饱,同往外面稍微乘凉,胡老便令二人归卧,也未见其走进,料定半夜还要起身有事,胡老必有成算,否则不会如此。另外虽带来一封信,上面只有“面交”二字,也未写出收信人的姓名,始终不知第二位老前辈是谁。胡老方才一出,业已看出他的身法轻巧,功力甚深,不在自己以下,断定也是一位隐姓埋名的前辈高人,且喜自从相见便执前辈之礼,不曾疏忽,对方也以尊长自居,口气也极关切,略微低声商谈,便各睡去。

  夏日夜短,天气又热,寻常本难多睡,二人仗有胡老事前嘱咐,回洞时天只刚黑,所居上窑冬暖夏凉,又经胡老打扫干净,并为二人铺上一张竹席,凉阴阴的,睡在里面反比门外乘凉舒服清静,加以一路劳乏,不曾睡好,等到决计先睡,把眼合上,当时便自入梦。睡得正自香甜,猛觉身边有人在推,惊醒一看,窑门已闭,炕头上点着一盏油灯,剔得甚亮,老人手里拿着方才所结火把和一包干粮、一柄铁钩、两把板斧,立在炕前。虽然还是日里那身装束,人已换了一副神气,二目睁合之间隐蕴威棱,身也笔挺,动作尤为轻健,与日里所见年老力衰、行动迟钝的驼背老人,直似换了一个,如其换上一身装束,改在别处相见,稍微疏忽,决认不出是他。

  二人方要开口,胡老已摇手止住,随将手微指,令二人穿好衣服,随他同行。好在热天,无什衣服可穿,随身兵器又都寻常,郝济还有一口乃父遗留的双折两刃刀,龚勤以前更只有两种暗器密藏身上,新近才经郝济送了一条链子鞭,扣在腰间。二人力大,这两件兵器,好坏还在其次,均不称手。来前单鸢曾说:“暗器还可,兵刃无须再带,索性装作两个少年村农反更稳妥。”后因老方丈智明劝说:“此行多是荒山野地,所经大一点的村镇,又经指明不令投宿,万一遇到狼群猛兽之类,手有兵器较易应付,何况刀乃金标昔年特制。”连那皮鞘均可折转,藏在包袱里面,和软鞭一样看不出来。”单鸢方未阻止。二人路上谈起,均觉此去非但报仇除害,须与强敌拼斗,事前多半还要深入虎穴,就是目前功力较深,有了兵器到底方便,师父如何要我们空手前往?后来虽未阻止,看那神气也似不以为然,当时想不出道理,以为仇敌耳目大多,恐带兵器,被其看破之故,谈过也就拉倒。这时看出胡老外表安详,内里似乎紧张,先又不肯明言,语声极低,多半均打手势,仿佛戒备甚严神气。等到匆匆结束,穿上布鞋,要取兵刃,忽被止住。如说不带兵器,另外却又给了两把板斧、一柄铁钩。斧虽寻常樵夫所用,看去尚还锋利,铁钩乃是一根粗通条弯折而成,不过二尺来长,除钩掘东西而外,毫无用处,如何能当兵器使用?

  龚勤人颇稳练,经历较多,虽不明白什么用意,闷在心里,还未开口。郝济年纪既轻,人又口快心直,看出胡老戒心颇重,行踪如此隐秘,分明此去颇险,再说深山荒野之中不带兵器,凭自己本领,遇见敌人猛兽虽然一样应付,到底费力得多,匆促之间,所带那两件兵器均可紧藏身旁,胡老也许还不知道,忍不住低声悄语。刚说得一个“这”字,胡老已微笑摇手低语道:“你两个只跟我走,到了那里自往前进,不必多言。你们这两件兵器不必带走,如能从此不用才好呢。”说时,二人见胡老背上染了一些黄土,因其说完匆匆转身,已不愿人再问,只得跟了就走,便未多说。火把共是三枝,扎得甚是结实,拿到手里,才看出上面涂得有油,用鼻一闻,带有一股煤气和松子香味,才知日里那半碗灯油并非常用之物。走前室中油灯已被老人吹灭,火把并未点燃,由龚勤一人拿住,另一手拿着一根铁钩。郝济腰插双斧,跟在后面,暗忖:当日已是十二夜里,月虽未圆,但颇光明,休说练就目力,年纪又轻,便是常人走路,这样好天,也用不着什灯火照路,胡老把这三根火把看得比兵器还要重要,是何原故?人已走了出去。

  这时夜色已深,日里虽然炎热,山风甚大,土人均早入睡,月光如昼,一面重山峻岭,高耸在左近一带,巨灵也似,明暗异态,气势雄伟。一面对着大片远山,宛如一片银灰色的深浅岚痕,浮涌在天际月光云影之间,当中却空出大片林野、田地坡陀之类,到处静荡荡的。胡老人已先出,先立洞口,往西北方看了两眼,一面止住二人,不令赶出,等两面看过,见无动静,再借外面树荫遮蔽,招呼二人同出,先指西北方,令由树缝中朝前窥探,跟手便将窑门带好。二人这才看出西北峰腰危崖上有一点火星闪了两闪,才知左近不远果有守望埋伏。胡老随命二人贴着洞壁绕到右侧裂缝之下,当先往上窜去。二人借着树荫遮蔽,施展轻功,跟踪掩上。连经两个转侧,向上斜行约有五六丈高远,斜缝忽然展宽,形势更险,下面黑洞洞的,仿佛是条大深沟。

  三人一同附身右侧峭壁之上,由暗影中攀援纵跃,轻悄悄往前急进,又上下曲折,顺着裂缝中的陆坡前进了六七丈方始停住,未了半段裂缝,有两处均可透顶,月光虽只照到对面半崖腰上,暗中走来仍可借以辨路,尽头又是一片六七尺宽的平崖。胡老停步以后,便命二人稍微等待,讨过双斧,自往那齐如刀削的上半危壁窜去,人在暗影之中,宛如一条大壁虎,略一闪动便即不见。

  二人才知此老功力之深大是惊人,比初见时的猜测更高得多,决不在师父以下,同时看出立处土崖紧附危壁,乃昔年地震时未曾崩塌、孤悬向外的一片大土块,通体虽有六七尺方圆,厚只二三尺,稍微载重或是用力一踏,便非整片崩塌不可,下面又是一个深沟。郝济悄取身边灯筒往下一照,黑沉沉也不知有多深,又见靠壁一面相连之处业已现出裂痕,越看越险,正在低嘱龚勤贴壁而立,暗中戒备,以防这片突崖忽然崩塌,稍微疏忽连人也坠将下去,忽听崖壁内有了响声,心中惊奇,侧耳一听,隔着崖壁,声甚沉闷,听不出是什响动,但那势子又猛又急,相隔甚近,就在来路侧面土崖脚下,因胡老走前嘱咐,人不回来不许随意言动,只得守在旁边静以观变。隔了不多一会,先听一阵急响之后,突的一声,一大块泥土忽由崖旁响声来路的峭壁上崩裂而出,坠落下去,方才响声立止。

  二人心疑壁内有什奇怪东西快要窜出,当地狭小,又无道路,虽练有一身极好的轻功,多么陡峭的崖壁,虽能攀援上下,到底可虑,正各拿了暗器,想用灯筒照看,忽听旁边壁内胡老低喝:“你们不可妄动,转眼就可走进来了。”说罢,响声又起,这才听出那是胡老用手中双斧将崖壁由内攻穿,开出一洞,以便由此走进,忙即低声应诺,守在那里。郝济暗忖:土窑中铁锹现成,如何不用,却用双斧斫开洞壁?还有此老既能走到里面,必有上下出入之路,我们都会轻功,尽可随他走进,偏要费这大事?心正不解,接连又是几次土块崩落。胡老由里钻出,壁间业已开出一个三四尺方圆的土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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