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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赌钱使诈


  韦小宝道:“死约会不见不散?大丈夫一言既出,……马难追。”小玄子哈哈大笑,道:“不错,一言既出,……马难追。”说着出屋而去。韦小宝抓了一大把点心,放在怀裏,走出屋去,想起茅十八与人订约比武,虽在狱中,也要越狱赴约,自己这约会可不能不到,否则还称什么英雄奸汉?  

  他想起茅十八虽然身受重伤,仍是誓守信约,在得胜山下等侯两位高手,这等气概,当真令人神往,他听说书先生说英雄故事。听得多了,时时幻想自己也是个大英雄、大豪杰,今日与人订下比武之约,岂可不到?心想明日要来,今晚须得回到海老公处,於是顺着原路,慢慢觅到适才赌钱之处。先前向着右首走,以致越走越远,这次折而向左,走过两道回廊,依稀记得庭园中的花木曾经见过,一路寻将过去,终於回到海老公的住所。

  他走到门口,便听到海老公的咳嗽之声,说道:“公公,你好些了吗?”海老公沉声道:“好你个屁!快进来!”韦小宝走进屋去,只见海老公坐在椅上,一张倒塌了的桌子已扶在一旁。海老公问道:“赢了多少?”韦小宝道:“赢了三十两银子,不过………不过………”海老公道:“不过怎么?”韦小宝道:“不过都借给了老吴。”海老公脸一沉,道:“借给老吴这小子有什么用?他又不是御书房的。怎么不借给温家哥儿俩?”韦小宝不明缘由,道:“温家哥儿没向我借。”海老公道:“没向你借,你不会想法子借给他吗?我吩咐你的话,难道都忘了?”韦小宝道:“我………我作晚杀了这小孩子,吓得什么都忘了。要借给温家哥儿,不错,不错,你老人家确是吩咐过的。”海老公哼了一声,道:“杀一个人,有什么了不起啦?不过你年纪小,没杀过人,那也难怪。那部书,你有没有忘记?”韦小宝道:“那部书………书………我……我………”海老公又哼了一声道:“当真什么都忘记了?”韦小宝道:“公公,我………我头痛得很,怕………怕得厉害。什………什么都胡涂了。”海老公道:“好,你过来!”韦小宝道:“是 !”走近了几步。海老公道:“我再说一遍,你若是再不记得,我杀了你。”韦小宝道:“是,是。”心想:“你只要再说一遍,我便过一百年也不会忘记。”海老公道:“你去赢温家哥儿俩的银子,他们输了,便借给他们,借得越多越好。过得几日。你便要他们带你到御书房去。他们欠了你的钱,不敢不依,若是推三推四,你就说  要去告诉御书房的总管乌老公。温家兄弟还不出钱来,自会乘皇上不在……”韦小宝道:“皇上 ?”海老公道:“怎么?”韦小宝道:“没……没什麽。”海老公道:“他们一定问你,到御书房干什么。你就说人望高处,盼望见到皇上,能够在御书房当差,温家兄弟不会让你见到皇上的,带你过去时,皇上一定不会在书房中,你就得设法偷一部书出来。”

  韦小宝听他又说皇上,又说御书房。突然间心念一动:“难道这裏便是皇宫?啊,是了,若不是皇宫,那有这等富丽堂皇?唔,这些人定是服待皇帝的太监了。”太监的形貌声音,与常人大不同,本来一眼便分辨得出。韦小宝无甚知识,虽然听人说过皇帝皇后、太子公主,以及宫女太监,但宫女太监到底是什麽样子,却是半点不知。他和海老公相处一日,又和老吴、温氏兄弟赌了半天钱,可不知他们便是太监,此刻听海老公这麽说,这才渐渐省悟。心道:“啊哟,这麽一来,我岂不是变了小太监?”海老公厉声道:“你听明白了没有?”韦小宝道:“是,是,明白了,要到皇………皇帝的书房去。”

  海老公道:“到皇上书房去干什么?去玩吗 ?”韦小宝道:“是去偷一部书出来。”海老公道: “偷什麽书?”韦小宝道:“这个……这个……什么书……我……我记不起了。”海老公道:“我再说一遍,你好好记住了。那是一部佛经,叫做‘四十二章经’,这部经书极是陈旧,一共有好几本,你要一起拿来给我。记住了吗?叫什么?”韦小宝喜道:“叫做四十二章经。”海老公听出他言语中的喜悦之意,问道:“有什么开心?”韦小宝道:“你一提,我便记起了,所以高兴。”原来他听海老公说要他到御书房“偷书”,“偷”是绝不困难,“书”却难倒了人。他西瓜大的字识不了一两担,要分辨什麽什麽书,可真杀了头也办不到,待得听说书名叫做“四十二章经”,不由得心花怒放,“章经”是什么东西不得而知,“四十二”三字却是识得的,五个字之中居然识得三个,自己也不禁得意。

  海老公又道:“在御书房巾偷这部书,手脚可得乾净利落,若是教人瞧见了,你便有一百条性命也不在了。”韦小宝道:“这个我理会得,偷东西袷人抓住了,还有好戏唱吗?”海老公道:“拿到书後,你就邀温氏兄弟到这裏来,说我有两件值钱的玩意儿送给他们。”韦小宝道:“那是什么?”海老公道:“到那时你自然知道。你骰子掉回来没有?”韦小宝道:“掉回来了。”海老公道:“别躲懒,左右闲着没事,便多练练。”韦小宝应了,走进房中,只见桌上放着碗筷,四菜一汤,没人动过,忙道:“公公,你不吃饭?我装饭给你。”海老公道:“不饿,不吃,你自己吃好了。”

  韦小宝大喜,来不及装饭,挟起一块红烧肉便吃,虽然菜肴早已冷了,吞入饥肠,却是说不出的美味,心想:“这些饭菜不知是谁送来的。这种小事还是别问,自己睁大了眼睛瞧着,慢慢的自会知道。”又想:“倘若这裏真是皇宫,那么老吴,温家哥儿,还有那个小玄子都是太监了。却不知皇帝老儿和皇后娘娘是怎么一副模样,见上一见倒是不坏。茅大哥不知能不能逃出皇宫去?赌钱时没听到他们说起拿住了人,想必是逃出去啦。”

  吃完饭後,只怕海老公起疑,便拿着这六颗骰子,在碗裏叮玲玲,叮玲玲的掷个不休,其实骰子中既灌水银,要出什么点子便是什么点子,两年前早巳练得熟极,何用再练?他掷了一会,只觉眼皮渐重,昨晚一夜没睡,这时实在疲倦得很了,不多时便即睡着。

  这一觉直睡到傍晚时分才醒,跟着便有一名粗工太监送饭菜来。这人呆头呆脑,一言不发,放下饭菜,收起午间的碗碟便走。韦小宝服侍海老公吃了半碗饭,又服侍他上床睡觉,自己睡在床上,心想:“明日最要紧的是和小玄子比武,要打得赢他才好。”闭上眼睛,回想酒店中满洲武士和茅十八打架时所用手法,却模模糊糊的记不明白,不禁有些懊悔:“茅大哥要教我武艺,我偏不肯学,这一路上若是学了来,小玄子力气虽此我大,又那裏是我对手?明天若再给他骑住了翻不过来,岂不是大失面子?我这‘小白龙’韦小宝在江湖上可也不用混啦。”突然心想:“满洲武士打不过茅大哥,茅大哥又不是老乌龟的对手,何不骗得老乌龟教我些本事?”

  他想到此节,便道:“公公,你要去御书房拿部书来看看,这中间却有一桩难处。”海老公道:“什么难处?”韦小宝道:“今儿我赌了钱回来,遇到一个小……小太监,拦住了路,要我分钱给他,我不肯,他就跟我比武,说道我胜得过他,才放我走。我跟他斗了半天,所以……所以连饭也赶不及回来吃。”海老公道:“你输了,是不是?”韦小宝道:“他又高又壮,力气也比我大得多,他说天天要跟我比武,那一日我赢了他,他就不来缠我。”海老公道:“这小娃娃叫什么名字?那一房的。”韦小宝道:“他叫小玄子,可不知他是那一房的。”

  海老公道:“一定是你赢了钱,神气活现的惹人讨厌,否则别人也不会找上你来。”韦小宝道:“我不服气,明儿再跟他斗过,就不知能不能赢。”海老公哼了一声,道:“你又在想求我教武功了。我说过不教,便是不教,你再绕弯儿也没用。”韦小宝心中暗骂:“老乌龟倒聪明,不上这当。”说道:“这小玄子又不会武功,我要赢他,也不用学什么武艺,谁要你教了?今儿我明明已骑在他身上,只不过他力气大,翻了过来。明天我出力掀住他,这家伙未必就能乌龟翻身。”他这一天中已然小心收敛,不说粗俗的言语,但终於忍住说了一句。  

  海老公道:“你想他翻不过来,那也容易。”韦小宝道:“我想也没什麽难处,我明天一定牢牢掀住他肩头。”海老公道:“哼,掀住肩头有什麽用?能不能翻身,全仗腰间之力,你须用膝盖抵住他後腰的穴道,你过来,我指给你看。”韦小宝一骨碌从床上跃下,走到他床前,海老公摸到他後腰一处所在,轻轻一按,韦小宝便觉全身酸软无力。海老公道:“记住了吗?”韦小宝道:“是,明儿我便去试试,也不知成不成?”海老公怒道:“什么成不成?那是百发百中,万试万灵。”又伸手在他头颈两侧轻轻一按,韦小宝“啊”的一声叫了出来,只觉胸口一阵窒息,气也透不过来。海老公道:“你若是出力拿他这两处穴道。他也就无力和你相斗。”韦小宝大喜,道:“成了,明日我定能赢他。”回到床上,心下十分得意。

  次日老吴又来叫他赌钱。那温家兄弟一个叫温有道,一个叫温有方,轮到两兄弟做庄时,韦小宝使出手段,赢了他们四十几而银子。他兄弟俩手气又坏,不到半个时辰,一百多両本钱已输乾了。韦小宝借了五十而给他们,到停赌时温家兄弟又将这五十而银输了。韦小宝心中记着的只是和小玄子比武之事,赌局一散,便奔到那间屋去。

  只见桌上仍是放着许多碟点心,他取了几块,吃了,听得靴子声响,只怕来的不是小玄子,先钻入桌底再说,却听得小玄子在门外叫道:“小桂子,小桂子!”韦小宝一跃而出,笑道:“死约会,不见不散。”小玄子也笑道:“死约会,不见不散。”韦小宝见他穿的是一身新衣,甚是华丽,心想:“看来小玄子是皇帝得宠的小太监。”心下不禁颇有妒意,寻恩:“待会我扯破你的新衣,叫你神气不得!”一声大叫,便向他扑了过去。

  小玄子喝道:“来得好。”扭住他双臂,左足横扫过去。韦小宝站立不定,一交跌倒,拉着小玄子也倒了下来。

  韦小宝一个打滚,翻身压在小玄子背上,记着海老公所教,便欲伸手去拿他後腰的穴道,可是他没练过打穴拿穴的功夫,这穴道岂能一拿便着?拿的部位稍偏,小玄乎已然翻了过来,抓住他的左臂,用力向後拗转。韦小宝叫道:“啊哟,你不要脸,拗人手臂麽?”小玄子笑道:“学摔交就是学拗手臂,什么不要脸了?”韦小宝乘他说话之时一口气浮了,用力向后一撞,将背心撞在他的头上,右手从他臂腋裏穿了过来,用劲向上一甩,小玄子一个身子从他头顶飞过,拍的一声,掉在地下。

  小玄乎翻身跳起,道:“原来你也学这一招‘飞云手’。”韦小宝实在不知“飞云手”是什么手法,刚才只是误打误撞,胜了一招,不禁暗自得意,道:“这‘飞云手’算得什么,我还有许许多多厉害手法没使出来呢。”小玄子喜道:“那再好也没有了,咱们就来比划此划。”韦小宝心道:“原来你是学过躜交的,怪不得我打你不过。可是你使一招,我学一招,最多我给你多摔几交,你的法子我总能学了来。”眼见小玄子又扑将过来,便也猛力扑去。不料小玄子这一扑却是假的,待韦小宝扑到,他早巳收势,顺着韦小宝这一扑的劲道,在他背上一推。韦小宝扑了个空,本巳收脚不住。再给他顺力一推,登时砰的一声,重重摔倒。小玄子一声大叫,跳过来骑在他背上,叫道:“投不投降?”

  韦小宝道:“不降!”欲待挺腰翻起,突觉腰间一阵酸麻,後腰两处穴道已被小玄子屈指抵住,那正是海老公昨晚所教的手法,自己虽然学会了,却给对方抢先用出,制了机先。韦小宝挣了几下,始终难以挣脱,只得叫道:“好,降你一次!”

  小玄子哈哈大笑,放了他起身。韦小宝突然伸足一绊,小玄子斜身欲跌,韦小宝伸手在他腰裏一拳。小玄子痛哼一声,弯下腰来,韦小宝自後扑上,双手拿住他头颈两侧的穴道。小玄子一阵晕眩,伏倒在地。韦小宝牢牢不放,问道:“投不投降?”小玄子哼了一声,突然间双肘向後力撞,韦小宝只感胸口肘骨痛得便欲折断,大叫一声,仰天倒下。小玄子翻身坐在他胸口,这一回合又是胜了,只是气喘吁吁,也已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问道:“服了没有?”韦小宝道:“不服,一百个不服。”小玄子道:“你不服便起来打过。”韦小宝双手撑地,只想使劲弹将起来,但胸口要害处给他伸手按住了,什麽力气都使不出来,僵持良久,只得又投降一次。

  小玄子站起身来,只觉双臂酸软。韦小宝勉力站起,身子已是摇摇摆摆,说道:“明儿再来打过,非叫你投降不可。”小玄子笑道:“再打一百次,你也是输,你有胆子,明天就再来打。”韦小宝道:“只怕你没胆子呢,我为什么没胆 ?死约会,不见不散。”小玄子道:“好,死约会,不见不散。”

  韦小宝回到屋中,向海老公道:“公公,你的法子不管用,太也稀松平常。”海老公道:“没出息,又打输了。”韦小宝道:“若是用我自己的法子,虽然不一定能赢,也不见得准输,可是你的法子太也脓包,人家也是会的,又有什么希奇?”海老公奇道:“他也知道这法子?你试给我瞧瞧。”

  韦小宝心想:“你眼睛瞎了,试给你看看,难道你看得见么?”突然心念一动,寻思:“也不知他是真瞎还是假瞎,可得试他一试。”当即双肘向後一撞,道:“他这么一撞,只撞得我七窍生烟。”海老公叹了口气,道:“你说这么一撞,我又怎瞧得见?”颤巍巍的站起身来,道:“你试着学他的样。”韦小宝心下暗喜:“这老乌龟是真的瞎了。”背心向他,双肘缓缓向後撞去,道:“他用手肘这样撞我。”待得手肘撞到了海老公胸口,便不再使力。

  海老公嗯了一声,道:“这是‘腋底锤’,那也算不了什么。”韦小宝道:“还有这样。”拉住了海老公左手,放到自己右肩,道:“他用力一甩,你身子便从他头顶飞了过去。”海老公道:“这是‘飞云手’。”韦小宝道:“原来你早知道了。”跟着拉住他手臂向後拗转,只是拗得极慢,不会拗痛了他,海老公道:“嗯,这是‘倒折梅’中的第三手。还有什麽?”韦小宝心道:“原来小玄子这些手法都有个名字,我跟他乱打乱滚,那些手段可也得有几个好听的名字才成。”说道:“我向他扑过去时,这小子身旁一让,却在我背上顺势一推,我就………”海老公不等他说完,便问:“他推在你那一处所在?”韦小宝道:“他一推我便摔得七荤八素,那裏还记得推在什麽所在。”海老公道:“你记记看。是推在这裏麽?”说着伸右手按在他左肩背後。韦小宝道:“不是。”海老公道:“是这裏麽?”按在他右肩背後。韦小宝仍道:“不是。”海老公连按了六七个部位,章小宝都说不是。海老公伸掌按在他右腰肋骨之下,问道:“是这裏麽?”说着轻轻一推。韦小宝一个踉跄,立时记起小玄子推他的,正是这个所在,大声道:“是了,一点不错,正是这裏。公公,你怎么知道?”海老公不答,凝思半晌,道:“我教你的两个法子,你说他居然也会,这话不假吧?”韦小宝道:“自然不假。货真价实,童叟无欺。这小子不但会按我後腰,还揪住了我胸口这个地方,我登时气也透不过来,只好暂且投降一次。这叫做……”海老公不理他叫做什麽,伸出手来,说道:“他按在你胸口什么地方?”韦小宝拉过他手来,按住自己胸口,正是小玄子适才制住他的所在,道;“这里。”海老公叹了口气,道:“这是‘紫宫穴’,这孩子的师父,可真是位高人哪。”韦小宝:“那也没什么,大丈夫能屈能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我韦……我小桂子今日输了一仗,明日去赢他回来,也非难事。”

  海老公回坐椅中,右手五指屈了又伸,伸了义屈,不断的沉思,过了好一会,说道:“他会‘小擒拿手’,那倒没什么,可是他那一掌推在你右腰‘意舍穴’上,这是武当派的‘绵掌’手法。後来他按你‘筋缩穴’,再按你‘紫宫穴’,更是武当派嫡传的打穴手法了。原来咱们宫中暗藏着一位武当高手,此人是何居心,这可大费疑猜。你说那小……小玄子有多大年纪?”韦小宝道:“比我大着一两岁,想是十五六岁吧,可是他比我高大得多。”他打架输了,不能不认,好在对手年纪大,身材高,这一架输了也不算太过丢脸,若不是要海老公传授武艺,比武败阵之争那是决计不说的,回来势必天花乱坠,说得自已是大胜而归。

  海老公沉吟道:“这小子十五六岁年纪,嗯,你跟他打了多少时候才输?”韦小宝道:“少说也有一个多时辰。”海老公脸一沉,道:“别吹牛,到底多少时候?”韦小宝道:“就算没一个时辰,也有大半个时辰。”海老公哼了一声,道:“我问你,你便好好的说。这人学过武功,你没学过,打输了又不丢脸。跟人打架,输十次八次不要紧,就是输一百次,二百次,你年纪还小,又怕什麽了?只要最後一次赢了,赢到对手再也不敢跟你打,那才是英雄奸汉。”韦小宝道:“对,当年汉高祖百战百败,最後一次却把楚霸王打得乌江上吊………”海老公道:“什麽乌江上吊,是乌江自刎。”韦小宝道:“上吊也罢,自刎也罢,都是输得自杀。”海老公道:“你总是不肯认输。我问你,今儿跟小玄子打,一共输了几次?”韦小宝道:“也不过一两次,两三次。”海老公道:“是四次,是不是?”韦小宝道:“真正输的,也不过两次,另外两次他赖皮,我不算输。”

  海老公道:“每一次打多少时候?”韦小宝道:“我算不准时候,有时像大便,有时像小便。”海老公道:“胡说八道,什么有时像大便,有时像小便?”韦小宝道:“拉矢便慢些,撤一泡尿就用不了多少时候。”

  海老公微微一笑,心想这小子比喻虽然粗俗,说得倒是明白,寻思半晌,道:“你没学过武功,这小玄子须得跟你缠上一会,才将你打倒,那么他这功夫便是新学的。不用怕,我教你一路‘大擒拿手’,你好好记住了,明天去跟他打过。”韦小宝大喜,道:“他使的是小擒拿手,咱们使大擒拿手,以大压小,自然是必胜无疑。”海老公道:“那也不一定。大小擒拿手各有所长,要瞧谁练得好。要是他练得好过你,小擒拿便胜过大擒拿。这大擒拿手共有一十八手,每一手各有七八种变化,一日之间你也记不全,先学一两手再说。”

  当下站起身来,摆开架式,演了一遍,道:“你先练熟了,跟我拆解。”韦小宝聪明过人,看了一遍便已记得,练了七八次,自以为十分纯熟,说道:“练熟啦!”

  海老公坐在椅上,左臂一探,便往他肩头抓去,韦小宝伸手一格,却是慢了一步,已被他抓住肩头。海老公道:“熟什麽?再练。”韦小宝又练了几次,再和海老公拆招时,海老公左臂一探,姿式招数仍和先前一模一样,韦小宝早就有备,只见他手一动便伸手去格,岂知仍是慢了少许,还是给他抓住了肩头。海老公哼了一声,道:“小笨蛋!”韦小宝心中駡道:“老乌龟!”不住练那格架的姿式,到得第三次拆解,仍是给他抓住,不禁心下迷惘,不知是什麽缘故。

  海老公道:“我这一抓,你便是再练三年,也避不开的。我跟你说,你不能避,我来抓你肩头,你就须得用手掌劈我手腕,这叫做以攻为守。”韦小宝大喜道:“原来如此。”待得海老公一手抓来,韦小宝右掌发出,去切他手腕,不料海老公并不缩手,手掌一偏,拍的一声,重重打了他一记耳光。韦小宝大怒,也是一记耳光打了过去。海老公左掌一翻,抓住他的手腕,顺势一甩,便将他身子摔了出去,笑道:“小笨蛋,记住了吗?”韦小宝这一下摔倒,额头撞中墙脚,几乎晕了过去。

  韦小宝大怒之下,一句“老乌龟”刚到口边,总算及时收住,随即心想:“这两下好得很啊,明天我跟小玄子比武,很可学来用一下。”当即爬起身来,将海老公这两下手法想了一下,记在心裏,跟着又再去试演。试到十余次後,海老公本来神秘莫测的手法,瞧在眼裏已不觉太过奇怪,终於练到肩头已不会给他抓中,但那一记耳光,却始终避不开,只不过海老公打他耳光时已不如第一次时出力。轻轻用手指在脸上一拂,便代替了一记耳光,这一拂虽然不痛。但每一次总是给拂中了。

  韦小宝道:“公公,你这一记怎样才避得开 ?”海老公微微一笑,道:“我若是要打你,你再练十年也躲不开,那小玄子却也打你不到。咱们练第二招吧。”当下站起身来,将第二手“大擒拿手”试演了一逼,又照式拆解。

  韦小宝一心要胜过小玄子,学得极是用心,海老公居然也并不厌烦。这天午後直到晚上,两人不停的拆解手法。海老公坐在椅上,手臂便如能够任意伸缩一般,只要随意一动,韦小宝身上使中了一记,总算他下手极轻,每一招都末使力,但饶是如此,当晚韦小宝睡在床上,自头至腿,周身无处不痛,这大半天中,少说也挨了七八百下。

  次日上午韦小宝赌完钱後,便去跟小玄子比武,眼见他又换了件新衣,妒意大盛,一上手便撕他衣服,嗤的一声响,将他衣襟撕了一条大缝,这一来忘了新学的手法,给小玄子一拳打在腰裏,痛得哇哇大叫。小玄子伸指一戳,戳中在他左腿的穴道之中。韦小宝左腿登时动弹不得。一膝跪地,给小玄子在後一推,立时伏倒。小玄子骑在他的背上,又制住了他的“意舍穴”,韦小宝只得投降。

  他站起来时,凝了凝神,待得小玄子扑将过来,便即使出“大擒拿手”,去拗对方手腕。小玄子一缩手,伸拳欲打,这一招已给韦小宝料到。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扭了过来,跟着以左肘在他背心一撞,小玄子大叫一声,难以反抗,这一回合却是韦小宝胜了。

  两人比武以来,韦小宝首次得胜,心中的喜悦不可言喻。他虽在杨州得胜山下杀过一名侍卫,在宫中又杀过小桂子,但两次均是使诈。他生平和人打架,除了欺侮八九岁的小孩子战无不胜之外,和大人打架,那是必输无疑,偶然占一两次上风,也必是出到用口咬、撤泥沙等等卑鄙手段。以真本事获胜,这一役可说是生平第一次。他心中一喜,不免心浮气粗,第三回合却又输了。第四回合上韦小宝留了神,使出“大擒拿手””,和对方扭打良久,竟是僵持不下,到後来两人都没了力气,搂住了一团不停喘气,只得罢斗。小玄子笑道:“你今天时本事长进了,跟你比武有些味道,是谁教你了?”韦小宝道:“这本事我早就有的,前两天没使出来而已,明天我还有更厉害的手段,你要不要领教?”小玄子哈哈大笑,道:“自然要领教的,可不要是大叫投降的手段。”韦小宝道:“呸,明天非要你大叫投降不可。”

  韦小宝回到屋中得意洋洋的道:“公公,你的大擒拿手果然使得,我扭拄了那小公子的手腕,再用手肘在他背上这么一撞,这小子只好服输。”

  海老公问道:“今日你和他打了几个回合?”韦小宝道::“打了四塲,各赢两塲。”海老公道:“你说话七拆八扣,若是打了四场,你最多只赢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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