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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五回 春色满床


  陆高轩和四女以为妓院中的规矩确是如此,都答应了一声:“是!”各人将酒喝了。

  韦小宝笑道:“这才是了。院子裏还有乌龟婊子没有?通统给我叫来。偌大一家丽春院,怎麽只有你们五个人?只怕有些儿古怪。”那脸孔黄肿的妓女向陆高轩使个眼色。陆高轩转身出去,带了两名龟奴进来,沙嘎着嗓子道:“婊子没有了,乌龟倒还有两只。”

  韦小宝暗暗好笑,心道:“婊子、乌龟,那是别人在背後叫的,你自己做龟奴,怎能口出‘婊子、乌龟’?就算是嫖院的客人,也不会这样不客气。院子裏只说‘姑娘、伴当’。我试你一试,立刻就露出了马脚。哼哼,洪教主神机妙算,可是做梦也想不到我韦小宝就是在丽春院长大的。”只见那两名龟奴都是身材高大肥胖,一个是矮尊者假扮,一瞧就瞧出来了,另一个依稀是高尊者模样,可是如何身材如此之高?微一转念,巳知他脚底踩了高蹻,若不是自己心中先已有数,可真万万瞧不出来。他又提壶斟酒,但只斟了小半杯,那壶迷春酒就已空了,只得将小半杯迷春酒分於两杯,另行加了些酒,说道:“客人叫你们乌龟喝酒,你们两只乌龟快喝!”

  矮尊者一声不响的举酒喝酒。高尊者脾气暴躁,忍耐不住,骂道:“你小杂种才是乌龟!”陆高轩忙一扯他袖子,喝道:“快喝酒!你怎敢得罪客人?”高尊者这次假扮龟奴,曾受过教主的严诫,心中一惊,忙将酒喝了。

  韦小宝问道:“都来齐了吗?没别的人了?”陆高轩道:“没有了!”韦小宝道:“洪教主没扮乌龟麽?”说了这句话,双眼一翻,抬头上望。陆高轩等七人一听此言,都是大吃一惊,四名妓女一齐站起身来。桑结早在运气戒备,双手齐出,登时点中了高矮二尊者的腰间。

  这两指点出,矮尊者应手而倒,高尊者却只哼了一声,跟着一掌当头向桑结劈落。桑结吃了一惊,心想自己的“两指禅”功夫左右齐发,算得是天下无双,自从十根手指中毒截去之後,手指短了一段,出手时已不如先前灵活,但正因短了一段,若是点中在敌人身上,力道可又此昔日强了三分。此时明明点中在这大胖子腰间穴道,何以此人竟会若无其事?难道他也如韦小宝,一般,已练成了“金刚护体神功”吗?

  其实这两人谁也没有“金刚护体神功”。韦小宝所以刀枪不入,只是穿了护身宝衣,而高尊者却是脚下踩了高蹻,凭空高了一尺。桑结以为他身材真是如此魁梧,一指驻他腰间,中指之处却是他大腿外侧。高尊者只是一阵疼痛,穴道并未封闭。

  这时陆高轩已和葛尔丹斗在一起。满脸疮疤的妓女在和阿琪相斗,另外一名妓女却向韦小宝扑来。韦小宝笑道:“你发花癫么?这般恶形恶状干甚麽?”眼见那妓女十指如鈎,来势凶狠,心中一惊,一低头便钻到了桌子底下,伸手在那妓女的腿上一推。那妓女喝了迷春洒後,药力发作,头脑中本已迷迷糊糊,给他一推之下,站立不定,身子晃了几晃,一交坐倒,再也站不起来。接着其余三名假妓女也都先後晕倒。

  高尊者和桑结拆得几招,嫌足底高蹻不便,双脚运劲,拍拍两声,将高蹻踹断了。桑结骂道:“原来是个矮子。”高尊者怒道:“老子从前可此你高得多,我喜欢做矮子,跟你有甚麽相干 ?”桑结哈哈大笑,两人口中说话,手上丝毫不停。两个都是武学好手,数招之後,互相暗暗佩服。桑结心道:“吴三桂手下,居然有这样一个矮胖子卫士。”高尊者心道:“你武功虽高,却给韦小宝这小鬼做走狗,也不是甚么好脚色。”

  那边厢葛尔丹数招之间就敌不过陆高轩了。只是陆高轩喝了举杯迷春酒,手脚不甚灵便,一时才打他不到,阿琪见跟自己相斗的妓女招式极为灵活,可是使不了几招,便即晕倒,心中暗暗奇怪,一转头见葛尔丹不住倒退,不是那假龟奴的对手,忙上前相助。陆高轩眼前一黑,身子晃了几晃,只感敌人在自己胸口拍了一掌,力道却不厉害。他闭着眼睛,两手一分,格开对方的手臂,左右双手的两根食指自然而然的点到了敌人腋下,这一招拳术中叫“双龙取水”。

  阿琪一掌明明已拍到敌人胸口,不料功力和对手相差太远,反而为敌人双指点中,登时全身酸软,慢慢倒了下来,心中正在焦急,只见陆高轩突然扑身俯冲,先行摔倒。阿琪跌势较缓,反而压在他的背心,将陆高轩做了垫子。

  葛尔丹叫道:“阿琪,阿琪,你怎么了?”蓦地裏矮尊者一跃而起,当胸一拳,将他打得退出丈许,碎的一响,重重撞在墙上。原来神龙岛所来的诸人之中,以高矮二尊者武功最强,内力最深,虽然服了迷春酒,但这酒只不过是寻常妓院中所调制的迷药,并不是如何了不起的药物,两人虽感昏晕,却还在勉力支撑。

  这时高尊者双眼瞧出来白蒙蒙的一团,只见桑结一个人影模模糊糊的晃来晃去,他伸手去打。都给桑结轻易避过,自己左肩和右颊却接连重重的吃了两拳。

  桑结的拳力何等沉重,饶是高尊者皮粗肉厚,却也禁受不起,当时连连吼叫,转身夺门而逃。

  葛尔丹给矮尊者打得撞上墙壁,背脊如欲断裂,正自心怯,却见敌人左手扶住了桌子,闭着眼睛,右掌在面前胸口不住摇晃,似是怕人袭击。葛尔丹瞧出便宜,跃将过去,砰的一脚,踢在他的後臀。矮尊者大叫一声,左手反转,一把抓住了葛尔丹胸口,将他身子提了起来。桑结抢上相救。矮尊者睁虎眼睛,身子晃了几晃,抓着葛尔丹抢出甘露厅,飞身上墙,他饮了药酒後虽然神智迷糊,但武功实是了得,手中提着葛尔丹偌大一个身躯,纵跃之际,仍是十分轻捷。

  桑结喝道:“放下人来!”追了出去,跟着上屋。但听两人叫喝之声,远远的去了。

  韦小宝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只见地下横七竖八的躺了一大堆人。双儿和曾柔躺在厅角落裏;四名假妓女晕倒在地;郑克爽本来伏在桌上,但打斗中给人推倒了椅子,巳然滚到了桌子底下;阿琪压在陆高轩身上,这一干人个个毫不动弹,有的是被点中了穴道,有的是为迷春酒所迷,均如死了一般。

  他最关心双儿,忙将她扶起身来。见她双目转动,呼吸如常,便感放心,只是他不会解人被点了的穴道。桑结和矮尊者的点穴手法都是自成家数。矮尊者解不开桑结所点的穴道,桑结也解不开矮尊者所点的穴道。韦小宝当然无办法,眼睁睁的瞧着双儿、曾柔、阿琪三人,束手无策,只好将三人一一扶入椅中,坐好,说道:“你们别怕,高尊者和矮尊者已喝了药酒,打不过桑结大喇嘛的。”

  眼见陆高轩躺在地下,动了几动,心想:“此人内功了得,别要醒了过来,那可对付他不了。”当下奔到母亲房中,却见韦春芳倒在床边。韦小宝吃了一惊,忙抢上扶起,但见她身子软软的,呼吸和心跳却是一如其常,料想是给神龙教的人点了穴道,丽春院中的婊子、乌龟,定然个个不免,好在穴道被点,过得几个时辰,自会解开,倒也不必担心。於是从自己床裏的被窝中拿出那大半瓶迷春酒来,回到甘露厅中,斟了一杯药酒,灌入陆高轩口中。他侧耳倾听,丝毫不闻高矮二尊者或桑结、葛尔丹回来的声息,心想:“这个满脸疮疤的假婊子向我大使眼色,似乎是叫我留心,这人良心倒好,不知是谁?”走过去俯身伸手,在那女子脸上抹了几抹,一层灰泥应手而落,露出一张娇嫩白腻的脸蛋。韦小宝忍不住一声欢呼,原来这女子竟是小郡主沐剑屏。他低下头来,在沐剑屏险上轻轻一吻,说道:“究竟你对我有良心,你定是给他们逼迫着来害我的。”突然心中一跳:“还有那三个假婊子是谁?方姑娘不知在不在内?这小婊子专门想法子害我,这次若不在内,倒是奇怪得紧了。”想到了方怡,既感甜蜜,又感难过,眼见那脸蛋黄肿的女子身材苗条,看来多半便是方怡,便伸手去抹她脸上化装。

  泥粉落下,露出一张十分娇艳的脸蛋,年纪比方怡大了约摸十岁,容貌却比她更美,原来是教主夫人。她酒醉之後,双颊艳如桃花,肌肤中犹似要渗出水来。韦小宝过去见到,虽觉美貌动人,却从来不敢有一分轻薄的眼色相觑,这时她烂醉如泥,却是机会来了。

  韦小宝伸出右手,在洪夫人脸颊上揑了一把。眼见她双目紧闭,并无知觉,他一颗心怦怦乱跳,又在她另一边脸颊上捏了一把。

  转过身来看另外两个假妓女时,只见两人都是身材臃肿,决非方怡,其中一人却是先前扮过老鸨的。韦小宝提起酒壶,在她脸上淋了些酒水,然後拉起她衣襟在脸上一抹,现出真容,赫然竟是假太后。韦小宝大喜,心道:“这一塲功劳真是大得很了。皇上和太后要我捉这老婊子报仇,千方百计的捉不到,那知道她自己竟会到丽春院来做老婊子。可见我叫老地作婊子,那是神机个妙算,早有先见之明。”

  再去抹掉第四个假娘子的化装,露出容貌来却是方怡。韦小宝吃了一惊:“她为甚么腰身这样粗,难道跟人私通,怀了孩儿?老婊子真的做了老婊子,我韦小宝真的做了乌龟?”伸手到她内衣一摸,触手之处不是肌肤、拉了出来却是个枕头。原来方怡知道自己和韦小宝相处日久,虽然易容改装,仍怕他认得自己身材,因此在肚子上缚个枕头。  

  韦小宝哈哈大笑,心情甚佳,笑道:“你的良心,可比小郡主坏得太多。她唯恐我遭了你们毒手,不住向我使眼色。你却唯恐我瞧出来,连大肚婆也敢装。哈哈,你这小婊子在丽春院裏大了肚皮,我给你打胎,早打胎,晚打胎,打下一个枕头来。”

  他走到厅外一瞧,只见数名亲兵死在地下,院中乌灯黑火,声息全无,心想:“高矮二尊者都喝了药酒,终究打不过我那两个结义哥哥,但如洪教主他们在外接应,结果就难说得很了,两位哥哥,倘若你们今天要归位,小弟恕不同年同月同白死,对不住之至!”

  回进厅来,但见洪夫人、方怡、沐剑屏、双儿,曾柔、阿琪六个美人儿有的昏迷不醒,有的难以动弹,但各有各的美貌,各有各的娇媚,心中一动,寻思:“裏边床上,还有一个美貌小姑娘,比这六个人还要美得多。那是我已经拜过天地,却未洞房花烛的老婆。今晚她自己送上门来,韦小宝还讲客气吗?”

  正要迈步入内,只见曾柔的一双悄眼瞧向自己,脸上晕红,神色甚是娇羞,心想:“从王屋山来到扬州,一路之上,你这小妞儿老是避我,要跟你多说一句话也是不成。今晚可也不能跟你客气了。”将她抱了起来,搬入内房,放在阿珂之旁,只见阿珂兀自沉睡,长长的睫毛垂了下来。口唇也微露笑意,睡梦之中那知道身在险地。

  韦小宝心想:“一不做二不休,把你们这一批婊子、假婊子、好姑娘、坏女人,一古脑儿都搬了进来。这裏是丽春院,女人来到妓院之中,还有甚麽好事?这是你们自己来的,醒转之後可不能怪我。”他从小就胸怀大志,将来发达之後,要在扬州开十二家妓院,更要到丽春院来大摆花酒,叫全院妓女相陪,此刻情景虽与昔日的雄心稍有不符,却也是非同小可的伟举。 

  当下将双儿、阿琪、洪夫人,方怡,沐剑屏一一抱了入内,最後连假太后也抱了进去,八个女人并列床上。韦小宝忽然想到一事,说道:“朋友妻,不可欺。二嫂,你是我的嫂子,咱们英雄好汉,可得讲义气。”於是将阿琪重又抱到厅上,放在椅中坐好,只见她目光中含有嘉许之意。

  韦小宝见她喘气甚急,胸脯起伏不已,忽觉後悔:“我跟大嘛喇和蒙古王子拜把子,又不是情投意合,只不过是想个计策,骗得他们不来杀我。甚么大哥、二哥,都是随口瞎说的。这阿琪姑娘如此美貌,叫他二搜,太过可惜,不如也做了我老婆吧,说书生说‘三笑姻缘九美图’,唐伯虎有九个老婆。我就是把阿琪算在其内,也不过是八美,还差了一美。呸,呸,呸!老婊子又老又凶,她怎么能也算上一美?”

  一想到假太后,觉得与唐伯虎相比,少他一美,还可将就,连少两美,实在太也差劲,当下又将阿琪抱起,走向内室。走了几步,忽听见院子外似有脚步声响,韦小宝吓了一跳,心想若是葛尔丹回来,见到自己将他心上人做了老婆,非拼刀子不可,这个险冒得太大,少了一美就少了一美吧,於是立即转身,又将阿琪放在椅中。阿琪不知他心中反覆交战,见他将自己抱着走来走去不知捣甚麽鬼,只是微感诧异。

  韦小宝静听半晌,听得脚步声在巷子外渐渐远去,并非走进院子来,当下放宽了心,走进内室,说道:“老婊子、方姑娘、小郡主、洪夫人,你们四个是自己到丽春院做婊子来。双儿、曾姑娘,你们两位是自愿跟我到丽春院来的。这是其么地方,你们来时不知道,不过小妞儿既然来到这种地方,不陪我是不行的。阿珂,你是我老婆,又到了这裏,更加不用说了。”抖开锦被,将七个女人盖住,踢下鞋子,大叫一声,从锦被下钻了进去。

  只听得一个娇柔的声音低声道:“是………郑公子………是你么?”正是阿珂的声音。原来她饮迷春酒最早,睡了良久,药性渐退,慢慢醒转。韦小宝大怒,心想:“你做梦也梦到郑公子,只道他爬上你的床了,好快活么?”压低了声音,说道:“是我。”烛光下瞧得明白,伸手抱住了她,随即除下头上帽子,掷将出去,将烛火掷熄了。

  阿珂道:“不,不!你不要………”挣扎了几下。忽听得厅中郑克爽的声音大声道:“阿珂,阿珂,你在那里?“跟着喀喇一声,呛啷啷一片响亮,撞翻了一张椅子,不少桌上的杯碟。阿珂听到他在厅上,那么抱住自己的自然不是他了,一惊之下,又是清醒了几分,颤声道:“你………你是谁?”韦小宝笑道:“是你的亲老公,你也听不出?”阿珂这一惊更是非同小可,使力一挣,脱出了他的怀抱,叫道:“郑公子,郑公子!”

  郑克爽跌跌撞撞的走进房来,但房中黑漆一团,砰的一声,额头在门框上一撞,叫道:“阿珂,你在那裏?”阿珂道:“我在这裏!放开手!小鬼,你干………干甚么?”郑克爽道:“甚麽?”他不知阿珂最後这两句话是对韦小宝说的。韦小宝牢牢抓住她手臂,阿珂身上又压着假太后、洪夫人、和方怡的手足。七个女人一个少年在床上缠成一团。阿珂酒醉後全身无力,那裏挣扎得脱?只得央求道:“好师弟,求求你,快放开我。”韦小宝笑道:“我说过不放,就是不放 !大丈夫一言既出,死马难追。”

  郑克爽又惊又怒,喝道:“韦小宝,你在那里?”韦小宝道:“我在床上,抱着我的老婆。我要洞房花烛,你来干甚么?要闹新房么?”郑克爽大怒,駡道:“闹你妈的新房!”

  韦小宝笑道:“我妈的房在隔壁,你要闹我妈的新房,今天不成,因为她没客人,除非你自己去做新郎。”郑克爽怒道:“胡说八道。”循声扑向床上,来掀韦小宝,黑暗中抓到一人的手臂,问道:“阿珂,是你的手麽?”阿珂道:“不是。”

  郑克爽只道这手臂既然不是阿珂的,那么定然是韦小宝的,当下狠狠用力一扯。不料他所扯的却是假太后毛东珠。她那日在禁宫之中,以“化骨绵掌”击打九难,内力激回自身,其後虽以九难听传之法化解,功力却巳去了十之八九。这时饮了迷春酒后昏昏沉沉,但觉有人扯她手臂,左手反过去拍的一掌,正好击在郑克爽顶门。

  这一掌虽不甚重,郑克爽却是大吃一惊,一交坐倒。他神智尚未完全清静,脑袋在床脚上一撞,又晕了过去。  

  阿珂惊呼:“郑公主[子],你怎么了?”却不听见应答。韦小密笑道:“他来闹新房,钻到床底下去了。”阿珂哭道:“不是的。”挣扎着要下床来察看。韦小宝笑道:“别动,别动,别动!”伸臂抱她。阿珂手肘一挺,撞在韦小宝喉头。韦小宝吃痛,向後一仰,也不知压在谁的身上,阿珂脱却束缚,忙要下床,身子一转,压在毛东珠胸口。毛东珠吃痛,“啊”的一声大叫,伸手牢牢抱住了她。阿珂招式虽然巧妙,但并无内力,黑暗中也不知抱住自己的是谁,极度害怕之下,更是全身酸软无力,便在此时,忽觉右足又被谁压住了。她只吓得全身冷汗直冒:“床上有这许多男人!”

  韦小宝大为得意,只是黑暗之中,阿珂到了何处,却又无法知道了,说道:“阿珂,快出声。你在那裏?”阿珂心道:“你就是杀了我头,我也不作声。”韦小宝笑道:“好,你不说,我一呀摸,二呀摸,一个个的摸将过来,总要摸到你为止。”忽然唱起小调来:“一呀摸,二呀摸,摸到一位美人儿。美人脸蛋像瓜子,莫非你是老婊子?”正在一面唱小调,一面伸手摸索,忽听得院子外人声喧哗,有人传呼号令,大队兵马将几家妓院一起团团围住了,跟着脚步声响,有人走进丽春院来。韦小宝知道来人若不是自己部下,便是扬州的官员,心中一喜,正要从被窝裏钻将出来,不料来人走动好快,火光亮处,巳走到了甘露厅中,只听玄贞道人的声音叫道:“韦大人,你在这裏吗?”语音甚是焦急。韦小宝脱口答道:“我在这裏。”

  原来天地会群雄突然发觉不见了韦小宝,生怕他遇到危险,忙出来找寻,知他是带了亲兵向鸣玉坊这一带而来,一查便查到丽春院中有人打架,进得院子,只见几名亲兵死在地下。众人大为吃惊,直听到他亲口答应,这才放心。

  韦小宝知道玄贞、风际中、樊纲、徐天川等人都是讲究气节的英雄好汉,见到自己如此胡天胡帝的模样,心中定有不满,说不定还会出言规劝,抬出天地会的甚么规条来,那可下不了台,

  耳听得众人大声招呼,都向这边涌来,急忙站起来放下了帐子,至於两只脚踏在谁的身上,那也顾不得这许多了。

  帐子刚放下,玄贞等已来到房中,各人手持火把,一眼见到郑克爽晕在床前,都是“咦”的一声。又有人叫:“韦大人,韦大人!”

  韦小宝叫道:“我在这裏!你们不可揭开帐子。”众人听到他声音,都欢呼了起来。各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脸上都含笑容,均想:“大家担足了心事,你却在这裏风流快活。”

  韦小宝从床上爬了下来,穿上鞋子,说道:“我用计擒住了好几名钦犯,都在床上,大夥儿这场功劳不小。”众人见他身上衣衫穿得整齐,并非在床上跟妓女鬼混,都是大出意料之外,听了这句话,更觉奇怪,只是素知他行事神出鬼没,当下也不便多问。

  韦小宝吩咐众人将郑克爽绑了起来,用轿子将阿琪抬去行辕,随即亲自将帐角牢牢塞入被底,传进十余名亲兵,下令将这张大床抬回钦差行辕去。亲兵队长道:“回大人,门口太小,抬不出去。”韦小宝骂道;“笨东西,不会拆了墙壁吗?”那队长立时领悟,连声称是。众亲兵一齐动手,登时将丽春院中的墙壁拆开了三堵。数十人拿了十几条轿杠,横在大床之底,将这张大床平平稳稳的抬了出去。

  这张大床在扬州街上招摇过市。众亲兵前面提了“肃静”、“回避”的硬牌,鸣锣喝道,前呼後拥。扬州百姓见了无不啧啧称奇。阿珂睡在被中,丝毫不敢动弹,这时已看清同被的都是女子,略觉放心,但睡在床上而给人拾着过街,想起来实是羞惭之极,只有将被子蒙住了头,那敢出声?    

  大床来到何园,门口仍是太小。这时亲兵队长学了乖,不等钦差大人出口,早就下令拆卸,将大床抬到花厅之中,放在厅心。韦小宝传下令,床中擒有钦犯,非同小可,命数十名将领带领兵卒,弓上弦,刀出鞘,在花厅四周团团围住,又命徐天川等人轮流在屋顶把守,以防高尊者等前来刦夺。

  花厅四周守御之人虽众,厅中却只有一张大床,剩下他孤身一人。韦小宝心想:“刚才在丽春院中,如此良机,只将我老婆抱得一抱,太也说不过去。我这就再钻进被去。唱一唱‘十八模’。”口中低哼:“一呀摸,二呀摸,摸到妹妹………”拉开帐子,扑上床去。

  突觉辫子一紧,喉头一痛,被人拄住辫子提了起来,那人左手叉在他的颈中,正是洪夫人。原来隔了这些时候,迷春药酒力早过,洪夫人、毛东珠、方怡、沐剑屏四人都已醒转。双儿和曾柔身上被封的穴道也已渐渐解开。只是大床在扬州街上抬过,床周兵多将勇,床中七女谁也不动。此刻韦小宝又想享那温柔艳幅,一上床就被洪夫人抓住。

  洪夫人脸色似笑非笑,低声喝道:“小宝,你好大胆,连老娘也敢戏耍!”韦小宝吓得魂飞天外,陪笑道:“夫人,我又没对你怎样。你身上衣服好好地,我………我不敢无礼,”洪夫人道:“你唱的是甚麽小调?”韦小宝笑道:“这是妓院裏胡乱听来的,当不得真。”

  这次洪夫人奉了教主之命,带同毛东珠、方怡,沐剑屏、以及陆高轩、高矮二尊者等人,乔装龟奴妓女,原是要将韦小宝生擒活捉,送去云南交给吴三桂,以便和小皇帝谈判,走马换将,将吴应熊换了出来。不料丽春院中误钦药酒,反遭擒获。此刻虽然制住了韦小宝,但刚才听得他调兵遣将,四周严密守备,若是硬冲,定然逃不出去,眼下之计,只有挟制韦小宝,教他部属不敢动手。

  洪夫人低声道:“你是死还是要活?”韦小宝笑道:“属下白龙使,恭祝夫人和教主仙福永享,寿与天齐。夫人号令,属下遵奉不误。”

  洪夫人料想不到他居然还记得自己是神龙教的白龙使,只是和他同在一床,而他说这几句话也是嬉皮笑脸,殊少恭谨之意,心想:“不管他是真心还是假意,眼前须得脱却险地要紧。”说道:“你先撤了厅周的兵将。”韦小宝道:“好,那还不容易?你放开手,我去发号施令。”洪夫人道:“你在这里传命好了。”

  韦小宝无奈,只得大声叫道:“厅外当差的总督、巡抚、兵部尚书、户部尚书们大家听着,所有的兵将通统退开,不许在这里停留。”洪夫人一扯他的辩子,喝道:“甚麽兵部尚书、户部尚书,胡说八道。”说着又是一扯。韦小宝正在要等她这两扯,张嘴大叫:“哟唷,痛死啦!”

  外面统兵官听得他说甚么总督、尚书,巳然大为起疑,待听他大声呼痛,登时便有数十人手执刀枪,奔进厅来,齐问:“钦差大人,有甚么事?”韦小宝叫道:“没………没有甚么!哎唷,我的妈啊!”众将官面面相觑,不知该当如何。

  洪夫人心中气恼,提起手来,拍的一声,重重打了韦小宝一个耳光。韦小宝又叫:“我的妈啊,别打儿子!”原来他口中叫人为娘,就是在骂人婊子。洪夫人虽不知其中缘故,但见他如此惫懒,心中有气,提掌又待再打,突然之间,肩後“天宗”和“神堂”两穴上一阵酸麻,右臂软软的垂了下来,却是给人点了穴道。

  洪夫人大吃一惊,回头要看是谁下的手。床上除了韦小宝和自己之外,还有六个女子,大家挤成一团,不论是谁都有可能,但跟自己挨得最近的却是方怡,沘夫人冷笑道:“方姑娘,你武功不错哪!”左手一起,疾向方怡眼中点去。方怡叫道:“不是我!”侧头让开。洪夫人待要再攻,忽然身後两只手伸过来抱住了她左臂,正是沐剑屏。她叫道:“别伤是师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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