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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一九回 病汉奇能


  那老妇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粒红色药丸,拿到病汉口边。病汉张开嘴巴,那老妇将药丸放在他舌上,左手拿起水碗,喂着他吞了药丸。病漠服药後喘气不已,连声咳嗽。

  这一切全瞧在韦小宝眼里。他心想:“这家伙就算吃了玉皇大帝的灵丹,也活不了几天啦。”

  老翁、老妇四只眼睛凝视着病汉,神色间又是关注,又是担忧,见他喘气稍缓,停了咳嗽,两人都长长吁了一口气。病汉皱眉道:“爹,妈,你们老是瞧着我干麽?我又死不了。”老翁哼了一声,转开了头。老妇笑道:“说甚麽死啊活啊的,我孩儿长命百岁。”

  韦小宝心道:“原来这老头儿、老婆子是他的爹娘,这痨病鬼定是从小给宠坏了,爹娘多瞧他几眼,便发脾气。”

  那老妇道:“张妈、孙妈,你们先去把少爷的参汤热了,再做饭菜。”两名仆妇答应了,提了两只提篮,走向後堂。

  这时官兵队中一名师爷模样的文官在向掌柜打听到北京寸远近。掌柜道:“众位老爷今日再赶二三十里路,到前面镇上住店。明儿一早动身,午後准能赶到京城。”那师爷道:“我们要连夜赶路,住甚麽店?”说话之间,掌柜的拿些腌萝卜、花生、豆腐乾上来,让几名军官下酒。那师爷道:“掌柜的,打从今儿起一年之内,包你生意大旺,得多备些好酒菜,免得到时侯手忙脚乱。”

  那掌柜笑道:“老爷说得好。小店生意向来平常,像今天这样的生意,一个月中难得有几天,那是众位老爷和客官们照顾。哪能天天有这么多贵人光临呢?”那师爷道:“我跟你打个赌,倘若你今年这一年不是生意做得忙不过来,你尽管背後骂我。我姓顾,你骂顾师爷说大话骗人好啦。”掌柜连连打躬,笑道:“多谢顾师爷金口。您顾师爷说的,还有不准的吗?就算不准,那也是您老人家一番好意,小人那有这么不知好歹 ?”言下之意,却仍是不信。

  那守备笑道:“掌柜的,我教你一个乖。吴三桂造反,已打到了湖南,我们是赶到京裏去禀报军情的。这一塲大仗打下来,少说也得打他三年五载。报军情的天天要从这裏过,你这财是有得发了。”掌柜连声道谢,心裏却在叫苦不迭:“你们总爷的生意有甚麽好做?大吃大喝下来,大方的随意赏几个小钱,凶恶的打人骂人之後一拍屁股就走。别说三年五载,就是一年半载,我也得上吊了。”

  韦小宝和徐天川等听说吴三桂已打到了湖南,心中都是一惊:“这厮来到好快。”钱老本低声道:“我去问问?”韦小宝点了点头,钱老本走近身去,满脸堆笑,抱拳说道:“众位老爷,刚才听得这位将军大人说道,吴三桂已打到了湖南,小人的家眷在长沙,很是挂念,不知那边打得怎样了?长沙可不要紧吗?”

  那守备听他叫自己为“将军大人”,心下喜欢,说道:“长沙要不要紧,我可不知道。吴三桂派了他手下大将马宝从贵州进攻湖南,沅州是失陷了,总兵崔世禄被俘。吴三桂部下的张国柱、龚应麟、夏国相正分头东进,另一名大将王屏藩是去攻四川,听说兵势很盛。川湘一带的百姓都在逃难了。”钱老本满脸忧色,道:“这………这可不大妙。不过满洲兵很厉害,吴三桂不见得能赢罢?”

  顾师爷道:“本来大家都这麽说,可是沅州这一仗打下来,吴三桂的兵马可大大显了威风,唉,局面很是难说。”钱老本拱手称谢,回归座上。那马宝、夏国相、张国柱、龚应麟、王屏藩等,都是吴三桂手下的悍将,韦小宝均会见过。天地会群雄相觑,默然不语。  

  众官兵忽忽吃过了酒饭。那守备站起身来,说道:“掌柜的,我给你们报了个好消息,这顿酒饭,你请了客罢。”掌柜哈身陪笑,道:“是,是。当得,当得。众位大人慢走。”那守备笑道:“慢走?那可得坐下来再吃一顿了。”掌柜脸色极是尴尬,只有苦笑。

  那守备走向门口,经过老翁、老归,和病汉的桌边时,那病汉突然一伸左手,抓住了守备的胸口,说道:“你去北京送什麽公文?拿出来瞧瞧。”那守备身形粗壮,但不知怎的,给他一抓之下,双腿登时蹲了下来,身子矮了半截,怒喝:“他妈的,你干甚麽?”胀红了脸用力挣扎,却半分动弹不得。那病汉右手嗤的一声,撕开了守备胸口衣襟,登时掉出一只大封套来。那病汉左手轻轻一推,那守备的身子直摔出去,撞翻了两张桌子,乒乒乓乓一阵乱响,碗碟碎了一地。众官兵大叫:“反了,反了!”纷纷挺枪拔刀,向那病汉扑去。病汉带来的两名仆役、两名仆妇一齐动手,抬拳踢腿,当着的便飞了出去。顷刻之间,众兵丁躺了一地。  

  韦小宝见这四人手脚乾净利落,每发必中,一中则对方一定远远飞出,那两个男仆身材魁伟,倒也罢了,但两个年轻仆妇居然也是这般了得,忍不住低低喝了声采。徐天川、樊纲等却见那病汉适才这一抓一推似乎没半分劲力,然功力之纯,实所罕见,尤其随手一扯,便将那守备厚厚的衣襟撕下一大片来,实如撕毁薄纸,这样一个风吹得起的病汉,竟然有此武功,心下无不骇异。

  那病汉撕开封套,取出公文观阅。那守备吓得魂不附体,叫道:“这是呈给皇上的奏章,你………你胆敢撕毁公文,这………这………这不是造反了吗?”那病汉也不理睬,看了一遍,说道:“湖南巡抚请鞑子皇帝加派援兵去打平西王,哼,就算派一百万兵去,还不是………咳咳………还不是给平西王扫荡得乾乾净净。”他一面说话,一面将公文团成一团,捏入掌心,几句话说完,摊关手掌一扬,无数纸片便如蝴蝶般随风飞舞,四散飘扬。

  天地会群雄见了他这等内力,人人变色,心中均想:“听他语气,竟是吴三桂手下的。”

  那守备挣扎着爬起,拔出腰刀,说道:“你毁了公文,老子反正活不成了,跟你拼了!”提刀跃前,猛力向病汉头顶劈下。那病汉仍是坐着,右手伸出,在守备小腹上微微一推,似乎要他别来滋扰。那守备举起了刀的手臂忽忽然慢慢垂将下来,跟着身子软倒,坐在地下,张大了口,只有出气,没有进气了。被打倒了的兵丁有的已爬起身来,都是站得远远地有气没力的喝几句,谁也不敢过来相救长官。两名仆妇打倒众官兵後,自行入厨做饭。那张妈双手捧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参汤出来,轻轻放在病汉之前,说道:“少爷,请用参汤。”老翁、老妇二人对适才这一场大闹宛若视而不见,全不理会,只是留神着儿子的神色。

  徐天川低声道:“这几人很是邪门,咱们走罢。”高彦超去付了饭钱,一行迳自出门。只见那老妇端着参汤,轻轻吹去热气,将碗就到病汉嘴边,喂他喝汤。

  韦小宝等走出镇甸,这才纷纷议论那病汉是甚么路道。高彦超道:“徐三哥,你见多识广,可知这病汉使的是那一门武功?”徐天川摇头道:“我说不上来。这人武功到了这步田地,出手已不用招式,各门各派的武功都有没甚么分别。”玄贞道人道:“他在那武官壮子上这么一推,似乎稀松平常,可是要闪避挡格,却也真不容易。风大哥,你说该当如何?”群雄之中以风际中武功最高,因此玄贞问他。风际中道:“不该走近他身边三尺。”群雄一想,都觉此言甚是有理,要闪避档格这一推,均须至少在离他三尺之外,方能办到,既巳欺得这么近,这一推之来,再也避不开,挡不住了。

  徐天川忽道:“我抓他手腕………”一句话没说完,便摇了摇头,知道以对方内劲之强,就算抓住了他手腕,他手掌一翻一扭,自己的五根手指就难保不断,这等擒拿手法,决不能施之於大高手身上。

  众人明知这病汉是吴三桂的一党,眼见他行凶伤人,竟然谁也不敢出手阻拦,实在不是众人平素的侠义豪杰行径。心有愧意,不免兴致索然,谈得一会,便均住口。

  行出数里,忽听见背後马蹄声响,两骑马急驰而来。当地已是通向庄家大屋的小道,不能两骑并行。群雄心中正没好气,虽听蹄声甚急,除了风际中和双儿勒马道旁之外,余人谁也不肯让道。  

  转眼之间,两乘马已驰到身後,群雄一齐回头,只见马上乘者竟是那病汉的两名男仆,一名仆人叫道:“我家少爷请各位等一等,有话向各位请问。”这句话虽非无礼,但目中无人之意却再也明白不过。群堆一听,尽皆有气。玄贞道人喝道:“我们有事在身,没功夫等。大家素不相识,有甚麽奸问?”那仆人道:“是我家少爷吩咐的,各位还是等一等的好,免得大家不便。”言语中更是充满了威吓。

  群雄相互瞧了一眼,均想:“对方七人之中,只有那病汉武功极高,但好汉敌不过人多,何况他已病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动上手,时候稍长,定然支持不住。那一对老夫妇已老得快不能动了。四名男女仆人手底下虽也来得,却也不是如何了不起。”

  钱老本道:“你家主人,是吴三桂手下的吗 ?”那仆人道:“呸!我家主人何等身份,怎能是平西王的手下?”群雄均想:“他不说吴三桂而称平西王,定是跟吴贼有些渊源。”便在此时,只听车轮声响,一辆大车从来路驰至。那仆人道:“我家主人来了。”勒转马头,迎了上去。群雄此时倘若纵马便行,倒似是怕了那病汉,当下一齐驻马等候。

  那辆大车驰到近处,一名仆妇驾车,另一名仆妇掀起车帷,只见那病汉坐在正中,他父母坐在其後。那病汉向群雄瞪了一眼,问道:“你们为甚么点了这人的穴道?”说着向吴之荣一指,又问:“你们是甚麽人?要到那裏去?”声音尖锐,语气十分倨傲。群雄均是微微一惊:“这人眼光好厉害。吴之荣从他身边走过,他便瞧出是点了穴道。”

  玄贞道人说道:“尊驾高姓大名?咱们素不相识,河水不犯井水,何以来多管闲事?”那病汉哼了一声,道:“凭你也还不配问我姓名。我刚才的问话,你听见了没有?怎不回答?”玄贞怒道:“我不配问你姓名,你也不配问我们时事。吴三桂造反作乱,是个大大的奸贼,你口口声声称他平西王,定是贼党。我瞧尊驾已经病入膏盲,还是及早回家寿终正寝,免得受了风寒、伤风咳嗽,一命呜呼。”

  天地会群雄哈哈大笑声中,突然间人影晃动,拍的一声,玄贞左颊已重重吃了记巴掌,跟着左臂中掌,摔下马来。这两下手脚迅捷无伦,待他倒地,群雄才看清出手的原来竟是那老妇。她两掌打倒了玄贞,双足在地下一顿,身子飞起,倒退着回坐车中。这一手功夫更是炫人耳目,群雄从所未见。

  群雄大哗,一齐向大车扑过去。那病汉抓住赶车的仆妇背心,轻轻一提,已和她换了位子,将仆妇抓入车中,自己坐了车把式的座位。

  这时正好钱老本纵身双掌击落,那病汉左手一举打出,和他双掌相碰,竟是无声无息。钱老本只觉一股强劲的大力涌到,身不由主的两个筋斗,倒翻出去,双足着地,待要立定,突觉双膝无力,便要向前跪倒,心中大骇之下,急忙向後用力一仰,一交摔倒,这才免了向敌人跪倒之辱。

  钱老本刚摔倒,风际中跟着扑至。那病汉又是一拳击出。风际中不跟他拳力相迎,右掌中途变向,突然往他颈中斩落。那病汉“咦”的一声,似觉对方武功精强,颇出意料之外,右手拇指扣住中指,向他掌心弹去。风际中立即收掌,右脚已踏在拉车的骡子背上。

  高彦超和樊纲分向两名男仆进攻,不料二仆纵马退开,叫道:“让少爷料理你们。”高樊二人均想和对方仆从动手,胜之不武,眼见二仆退开,正合心意,当即转身,双双跃起,攻那病汉左侧。突然那骡子一声嘶叫,瘫痪在地,带动大车跟着倾侧。原来风际中一踏上骡背,足底便暗运重力,一踹之下,骡子脊骨便断。

  那病汉足不弹,身不起,不知怎地,在咳嗽声中已然站在地下。车中老翁、老妇分别提着两名仆妇从车中跃出。这三人行动似乎并不甚快,但都抢着先行离车,大车这才翻倒。

  钱老本和徐天川向老翁、老妇抢将过去。那老妇左手摇摇,右手向病汉一指,笑道:“你们过去,陪我儿子玩玩。”言中之意,竟是要二人去挨她儿子的拳头,好让他高兴高兴,徐天川一拳向那老翁头顶击落,只是见他年纪老迈,虽知他武功不弱,还是生怕一拳打死了他,结下不可解的深仇,喝道:“看拳!”手上也只使了三成力。他自从失手打死白寒松,和沐王府闹出不少纠纷後,巳然深自戒惕。

  那老翁伸出手来,一把捏住了他拳头,这老翁身材瘦小,手掌竟然奇大,捏住他拳头後,说道:“到那边玩去!”徐天川年纪虽比这老翁小得多,却也已是个白发老头,这老翁这句话,却如是对顽童说话的语气。徐天川右手用力回夺,左拳跟着击出。这一拓“青龙白虎”,本是相辅相成的招式,左拳并非真的意在击中对方,只是要迫敌松手,但若对方不肯松手,这一拳便正中鼻梁。  

  那老翁展臂一送,松开了手。徐天川只觉一股浑厚之极的大力推动过来,再加上自己左拳正用力打出,右力向後,左力向前,登时身如陀螺急转,一直向那病汉转了过去。

  那病汉正自和风际中,高彦超、樊纲四人相斗,见到徐天川转到,拍手笑道:“有趣,有趣!”四人的拳脚正如疾风骤雨般向他身上招呼,也不知他如何,竟有余裕拍手欢呼,跟着伸手一拨。徐天川忽然反了个方向,本是右转,却变成左转,急速向那老翁旋转将过去。那病汉笑道:“爹,好玩得很,你再把这陀螺旋过来!”他跟着一拨一推、一拨一推,竟将玄贞、高彦超、樊纲、钱老本四人也都转成了陀螺,只有一个风际中没有带动。

  但风际中也已胸口气血翻涌,急忙跃退三步,双掌护身。  

  这时五位天地会的豪杰都是转个不停,想要运力凝住,却是说甚么也定不下来。那一人转的势道稍缓,那病汉便抢过去一拨一推,旋转的势道登时又急了。这情景便如是孩童在桌上旋铜钱一般,五个铜钱在桌上急转,直立不倒,若是那一个转得缓了,势将倾倒,那孩童用手指又去转上一转。

  风际中满腔愤怒,脸色铁青,但适才跟他拆得数招,已知对方武功比自己强得太多,若是上去,决计救不了众位兄弟,徒然自取其辱,说不定也会给他转成了陀螺。

  韦小宝在一旁只瞧得目瞪口呆,惊骇不已。双儿站在他身前,提心吊胆时护拄了他,知道自己上前动手,也必不敌,只盼能护得韦小宝周全。

  韦小宝低声道:“咱们三十六着。”双儿道:“快到庄家去。”韦小宝道:“对,一到庄家,大吉大利。做庄家的可以吃夹棍,大杀三方。”转身便走,双儿拉了吴之荣,跟在後面。这时那病汉正转陀螺转得兴高采烈。一对老夫妇脸带微笑,瞧着儿子。四名仆人在旁拍手喝采,为小主人助兴。那病汉见风际中站稳了马步,左掌高,右掌低,摆成了一个“古松矫立势”,身形一晃,伸手往他右肩拨去。风际中右足退了一步,肩头一侧,让开了他这一拨,却不敢出掌还手。

  吴之荣虽然口不敢开,但各人寸言语行动却听得清楚,看得明白,知道那病汉是吴三桂的一路,虽然未必对自己会有甚麽好处,总之是在和对头为难,自己若能落入他的手中,自是胜於胡里胡涂的被韦小宝作践。他一步一跌,行得几步,假装脚下一绊,摔倒在地。韦小宝用力拉扯,他只是不肯起身。

  韦小宝大急,生怕他向敌人说出真相,左手托住他的下颚,使劲一捏,吴之荣便张开口来。韦小宝从靴桶中拔出匕首,往他口中一绞,登时将他舌头割去了大半截。吴之荣满口鲜血,痛得晕了过去。

  双儿见了这情形,只道韦小宝巳将这奸贼杀死,转身一拉韦小宝的左手,叫道:“相公,快走!”两人向前飞奔。

  寻病汉见拨不到风际中,而徐天川等人转势渐缓,大怒之下,骂道:“你这坏人,胆敢不陪少爷玩!”双手突往风际中胸口抓去。风际中纵身後跃,身子尚未落地,那病汉俯身一抄,已抓住了他左脚,倒提起来。那老翁微笑道:“这人武功不错,好孩子别难为了他。”

  那病汉哈哈大笑,抓着风际中的左脚,突然自己身子急转,登时将风际中的身子甩得平平飞起。那病汉笑道:“玩流星!玩流星!”越转越快,当真便如小孩玩流星一般,绳子一端缚了一只小沙袋,绕身急转,沙袋的重量便将绳子带得笔直。他转了十几转,手一松,风际中的身子高高的疾飞出去,落将下来,幸好摔在一株大树项上,才没受伤。

  这时徐天川等已不再转动,一一摔倒,五人都已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韦小宝和双儿奔不到一里,便听得身後马蹄声响,有人骑马追来。韦小宝向左首的乱石冈一指,两人离开小路,奔入乱石堆中。

  那病汉和一名仆人骑马追到,眼见马匹不能驰入乱石冈中。那仆人一跃下马,叫道:“两个小孩别怕。我家少爷叫你们陪他玩,快回来。”韦小宝道:“转陀螺的事老子可不干。”逃得更加快了。那仆人追入乱石堆,但韦小宝和双儿脚下甚快,那仆人竟然追赶不上。那病汉叫道:“捉迷藏麽?有趣,有趣!”下了马背,一面咳嗽,一面从南抄将过来。  

  韦小宝和双儿转身向东北角奔逃,反而向仆人跑去。那仆人扑来,要捉韦小宝。韦小宝使出九难所授的“神行百变”功夫,身子一侧,那仆人便扑了个空。双儿反手一掌,打向他的後腰。那仆人见她小小年纪,丝毫没放在心上,竟不招架,伸手去扭她的右臂。

  岂知双儿的武功此风际中虽有不如,却尚在徐天川、高彦超之上,眼见那仆人伸手抓到,左掌疾落,擦的一声,已斩中他後腰。 

  那仆人吃痛,“啊”的一声叫了出来,便在这时,双儿巳抓住他右手手腕,反过来一扭,喀喇一响,那仆人的肘关节已被她用“分筋错骨手”扭断。这仆人武功本来不弱,但过於轻视了双儿,只想将她扭去陪小主人玩耍,全没防到对方会施反击,以致双儿一掌成功。

  那病汉“咦”的一声,从一块岩石跳到另一块岩石,几个起落,已纵到双儿身前,左手一挥,双儿头上帽子落地,满头青丝散了开来。那病汉笑道:“是个姑娘!”一伸手,巳将双儿的长发抓住。双儿“啊”的一声大叫,双肘同时後撞,正是一招“双廻龙”。那病汉笑道:“好!”左手自左而右一掠,已抓住了双儿时两只手掌,反在背後,跟着右手将她长发在她双手手腕上绕了两转,再打个结,哈哈大笑。

  双儿急得哭了出来,叫道:“相公,快逃,快逃!”那病汉伸指在她腰裏轻轻一戳,点了穴道,笑这:“他逃不了的。”撇下双儿,向韦小宝追去,片刻间便已迫近。

  韦小宝在乱石堆中东窜西走,那病汉几次要抓到了,都被他用“神行百变”功夫逃开。那病汉笑道:“你捉迷藏时本事倒好啊。”韦小宝内功不足,奔跑了这一阵,已有些气喘吁吁,知道再逃下去非给他抓到不可,叫道:“你捉我不到,现在轮到我捉你了。你快逃,我来捉你了。”说着转过来,向那病汉扑去。

  那病汉嘻嘻一笑,果真转身便逃,也是在乱石堆中转来转去。韦小宝早瞧出他武功虽高,为人却有些痴痴呆呆,四十几岁年纪,行事仍如孩童一般,可是他在乱石堆中倏来倏往,刚见他在东边,眼睛一霎,身影已在西边出现,行动之神速,直如鬼魅。韦小宝心中又是骇异,又是佩服,叫道:“我定要捉住你,你逃不走的。”假装追赶,奔到了双儿身边,一把将她抱起,大声叫道:“喂,我手裏就是抱了一个人,也追得上你。”那病汉哈哈大笑,叫道:“呜嘟嘟,吹法螺,呜哩哩,吹牛皮!”

  韦小宝手中抱着双儿,装着追赶病汉,却是越走越近庄家大屋。那病汉叫道:“没用的东西,你还捉不住我?………咳咳………”向着他抢近几步。韦小宝叫道:“这一下还不捉住你?你咳得逃不动了。”说着作势向他一扑。

  只听得那老妇在远处怒喝:“小鬼!你胆敢引得我孩儿咳嗽!”嗤的一声响,一粒石子自远处破空飞来。石子虽小,声势甚是惊人。韦小宝叫声:“啊哟!”蹲下身子躲避,还是慢了一步,那石子正中腿弯,扑地倒了,和双儿滚成了一团。那老妇道:“抓过来!”另一名男仆纵身过来,双手分别抓住了韦小宝和双儿的背心,提到那老妇面前,抛在地下。那病汉嘻嘻而笑,唱道:“不中用,吃胡葱,跌一交,扑隆通!”

  韦小宝又惊又怒,只见徐天川、风际中等人被长绳缚住,排成了一串,一名仆扫手中拄着长绳,连吴之荣也缚在这一串之末。每个人头垂胸前,双目紧闭,似乎都已失了知觉。

  那老妇道:“这女娃娃女扮男装,哼,你的分筋错骨手是那里学的?那男孩子,你的‘神行百变’功夫跟谁学的?”

  韦小宝吃了一惊,心想:“这老婆子的眼光倒厉害,知道我们这门功夫的名字。”想到人家竟然认了出来,那么自己的“神行百变”功夫显然已练得顿为到家,又不禁有些得意,笑道:“甚麽神行百变?你说我会‘神行百变’的功夫么 ?”那老妇道:“呸!你这几下狗跳不像狗跳,蟹爬不仆[像]蟹爬,也算是神行百变了?”韦小宝坐了起来,道:“是你自己说的神行百变,又不是我说的。我怎知是‘神跳百变’呢,还是‘神爬百变’?”那病汉拍手笑道:“你会神跳百变,又会种爬百变,哈哈,有趣。”俯身在韦小宝背上点了一下。韦小宝只感一股炙热的暖气直透入身体,酸麻的下肢登时灵活,站起身来,说道:“你解穴道的本事可高明得很哪。”那病汉道:“你快爬,爬一百样变化出来,又要乌龟爬,又要虾蟆爬,这才叫得神爬百变。”

  韦小宝道:“我不会神爬百变,你若是会,你爬给我看。”那病汉道:“我也不会。我爹说的,武学大师不单是学人家的,还要会创新,须能别出心裁,独创一格,才称得上‘大师’二字。爹,古往今来天下的武学之中,有没‘神爬百变’这门功夫的?”那老翁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韦小宝道:“你是武学大师,天下既没这门武功,你就创了出来,立一个‘神爬门’………”话未说完,屁股上已吃了那老妇一脚,只听她喝道:“别胡说八道!”那老妇向儿子横了一眼,脸上不自禁的露出忧色,生怕儿子听了这油滑少年的□掇,真的去创甚麽“神爬百变”的新功夫。她不愿儿子多想这件事,又问韦小宝:“你叫甚麽名字?你师父是谁?”

  韦小宝心想:“这两个老妖怪,一个小妖怪………不,中妖怪,武功太强,老子是斗不过的。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好骗骗他们。老子若是假充吴三桂的朋友,谅他们就不敢难为我了。”向吴之荣瞥了一眼,灵机一动,说道:“我姓吴,吴之荣,号显扬,扬州府高邮县人氏,辣块妈妈,我的伯父平西王不久就要打到北京来,你们若是得罪的我,平西王可要对你们不客气了!”几句话说的全是道地扬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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