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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四二回 威武不屈


  韦小宝大吃一惊,叫道:“啊哟,这毛子要打仗,咱们逃命要紧。”佟国纲久经战阵,很沉得住气,道:“韦公爷别慌,要打便打,谁还怕了他不成?”只听得帐外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一齐大声叫了起来。韦小宝吓得全身发抖,一低头,便钻入了桌子底下。佟国纲和索额图面面相觑,心下也有些惊谎。

  帐门掀开,一将大踏步进来,正是带领藤牌兵的洪朝,朗声说道:“启禀大帅………”却不见大帅到了何处,韦小宝在桌子底下说道:“我…我…我在这裏,大夥儿快…快逃吧。”洪朝蹲下身来,对着桌子底下的韦大帅,道:“启禀大帅,罗刹兵声势汹汹,咱们不能示弱,要干就干他妈的。”韦小宝听他说得刚勇,心神一定,当即从桌子底下爬了出来,适才事起仓卒,以致躲入桌底,其实他倒也不是一味胆怯怕死,一拍胸口,说道:“对,要干就干他奶奶的,老子身先士卒,勇…往不…不前。”拉住洪朝的手,走向帐外。

  一出帐门,只见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高举长刀,骑了骏马围着帐篷耀武扬威,一圈圈的不停疾驰。费要多罗一声令下,众骑兵远远奔了开去,在二百余丈之外列成了队伍,二十六骑一行,前後共十行,排得整整齐齐,突然间高声呼喊,向着韦小宝急冲过来。

  韦小宝叫道:“我的妈妈!”便要钻入营帐,转念一想:“罗刹鬼若要杀我。躲入营帐还是给他们揪了出来,这个脸可丢不得。”当下全身发抖,脸如土色,居然挺立不动。洪朝喝道:“藤牌手预备!保卫大帅!过来!”清军二百六十名藤牌手齐声应道:“是。”快步奔来,站在韦小宝等众大臣之前。韦小宝从靴桶中拔出匕首,心想:“倘若罗刹鬼真要动蛮,大家便拚斗一塲,义气可不能不顾。”抢过去站在索额图身前,叫道:“索大哥别怕,我护住你。”索额图是文官,早已吓得魂不附体,说道:“全……全仗兄弟了。”

  只见十排哥萨克骑兵急冲过来,冲到离清兵五丈之外,当先的队长长刀虚劈,一声吆喝,众骑兵突然勒马,二百六十匹骏马霎时间停住了脚步。那队长又是一声吆喝,众骑兵从中分为两队,一百三十人折而向北,一百三十人折而向南,奔出数十丈,兜了个圈子,又回到离帐篷二百余丈处站定。队形丝毫不乱。二百六十骑人马便如是一人一骑一般,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费要多罗哈哈大笑,高声叫道:“公爵大人,你瞧我们的罗刹兵怎样?”

  韦小宝这时才知他不过是炫武示威,心中大怒,叫道:“都是马戏班裏耍猴子的玩意儿,打起仗来,半点用处也没有时。”费要多罗怒道:“咱们再来!”心想:“这一次直冲到你跟前,瞧你逃不逃走。”叫道:“把中国兵头上的帽子都削了下来。”哥萨克骑兵队长叫出号令,二百六十骑又疾驰过来。

  韦小宝叫道:“砍他们的马脚!”洪朝叫道:“得令!砍马脚,别伤人!”但听得蹄声如雷,二百六十匹马渐奔渐近,哥萨克骑兵的长刀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眼见奔到身前三十丈、二十丈、十丈……仍末停步,又奔近了四五丈,洪朝叫道:“滚堂刀,上前!”二百六十名藤牌手一跃而前,在地下滚了过去。这二百六十人都是林兴珠亲手教习出手的地堂刀好手,身法刀法尽皆娴熟,一路滚将过去,藤牌护身,却不露出半点刀光。

  哥萨克骑兵突见清兵着地渡来,都是大为诧异。雅克萨的守军曾吃过藤牌手的苦头,但那些守军死的死,俘的俘,早巳全军覆没。这队哥萨克骑兵新从莫斯科护送费要多罗东来,从未见过藤牌兵寸打法,均想你们在地下打滚,太也愚蠢,给马踏死了可怪不得我们。顷刻之间,第一列骑兵已和藤牌兵碰在一起,猛然间众马齐嘶,纷纷摔倒。藤牌兵利刃挥出,一刀便斩下两条马脚。藤牌护身,毫不停留的一路斩将过去。罗刹兵人喊马嘶声中,藤牌兵已滚过十行骑兵,斩下一百七八十条马脚,在哥萨克骑兵阵後列成了队伍。

  哥萨克骑兵大半摔下马来,余下的数十人纵马逃开,已是溃不成军。洪朝率领藤牌兵快步奔回,又排在韦小宝之前。二百六十人中只有十余人被马踹伤压伤,伤势均轻,伤者忍住痛楚,仍是站在队中。

  那二百六十名哥萨克骑兵有的给坐骑压住,躺在地下呻吟呼号,有寸纵骑远远逃开,大部份站在地上,手足无措。这些骑兵一生长於马背,只有骑在马上,才剽悍骁勇,双足一着地,便如是游鱼出水,无所凭藉了。韦小宝叫道:“分兵一半,围住罗刹大官。”洪朝喝出号令,便有-百名藤牌手将费要多罗等十余名大官围住,一百柄大刀组成了一个刀圈,刀锋向着圈内,只须一声令下,这一百柄大刀挤将进去。费要多罗等人还不成为罗刹肉饼子?

  哥萨克骑兵的正副队长见状,奔将过来,大叫:“不可伤人,不可伤人!”韦小宝转头对穿着亲兵装束的双儿说道:“过去点了他们的穴道。”双儿道:“好!”纵身而出,欺到哥萨克骑兵队长身後,一指点了他後腰穴道,跟着又点了副队长的穴道。一名小队长伸手入怀,拔出一枝短枪,叫道:“不许动!”双儿抓住身畔一名罗刹兵,挡在身前,推着他走前几步。那小队长便不敢开枪。又叫:“不许动!”双儿抓起那罗刹兵向他掷去。那小队长吃了一惊,闪身相避,双儿已纵身过去,点了他胸口和腰间的穴道,夹手抢过他手中的枪来,朝天砰的一声,放了一枪。

  韦小宝大声道:“好啊,双方说好不得携带火器,你们罗刹鬼子太也不讲信用。”走前几步,对费要多罗道:“喂,你叫你手下人抛下刀剑,一起下马,排好了队,身上携带火器寸都缴出来。”费要多罗眼见无可抗拒,便传出令去。哥萨克骑兵只得抛下刀剑,下马列队。韦小宝吩咐一百六十名藤脾手四下围住,搜检罗刹兵,二百六十人身上,倒抄出了二百八十余枝短枪来。原来有的一个人带了两枝。

  这时尼布楚城下的罗刹兵望见情势有变,慢慢过来。东边清军也拔队而上。两军相距数百步,列阵对峙。罗刹兵望见主帅被围,只有暗暗叫苦,不敢再动。

  韦小宝问费罗[要]多罗道:“候爵人人,你带了这许多火器来干么啊?”费罗多罗垂下了头,说道:“对不起得很,我手下的卫兵不听命令,暗带火器,回去我重重责罚。”韦小宝叫道:“藤牌手解开自己的衣服给他们瞧瞧,有没有携带火器?”二百六十名藤牌手抛下藤牌,以左手解衣,右手仍是高举大刀,以防对方异动。各人解开衣衫,袒露胸膛,跳跃数下,果然没一人携带火器。费要多罗心中有愧,垂头不语。

  韦小宝大声道:“罗刹人做事不要脸,把他们的衣服裤子都脱下来,瞧瞧他们还带了火器没有?”费要多罗大惊,忙道:“公爵大人,请你开恩。你……你剥了我的裤子,我……我只好自杀了。”韦小宝道:“这裤子是非剥不可的。”费要多罗道:“请你饶恕一次,别的事情,一切都依你吩咐。”韦小宝道:“刚才你的骑兵冲将过来,吓得我钻到了桌子底下,大失公爵大人的体面。这件事怎么办?”费要多罗心想:“是你自己胆小,我有甚麽办法?”只得道:“敝人愿意赔偿损失。”韦小宝心中一乐,暗:“敲竹杠的机会来了。”但一时想不出要他赔偿甚么,传下命令:“把罗刹大官小兵的裤带都割断了。”

  藤牌手大叫:“得令!”举起利刃插入众罗刹人腰间,刃口向外,一拉之下,裤带立断。

  自费要多罗以下,众罗刹人无不吓得魂飞天外,双手紧紧拉住裤腰,怪恐跌落。韦小宝哈哈大笑,传令道:“押着罗刹人,得胜回营!”这时罗刹官兵人人担心的只是裤子掉下,当下毫不抗拒,随着清兵列队向东。佟国纲笑道:“韦大帅妙计,当真令人钦佩,割断裤带,等於是在顷刻之间,将三百名罗刹官兵尽数双手反绑了。”韦小宝笑道:“罗刹男人最怕脱裤子,罗刹女人反而不怕。那不是怪得很麽?”佟国纲等都色迷迷的笑了起来。

  一行人和大军会合,清军中推出二百余尊大炮,除下炮衣,炮口对准了罗刹军。其时罗刹国虽然火器犀利,但在东方,却不及康熙此次有备而战,以倾国所有大炮的半数调到了尼布楚前綫,是以不论兵力火力,都是清军胜过了数倍。罗刹军突然见到这许多大炮,都是面面相觑,大有惧色。统军将官急忙传令回城,紧闭城门。清军却也并不攻城。

  这时哥萨克骑兵的队长、副队长、和一名小队长被双儿点了穴道,兀自动弹不得。三个人犹似泥塑木雕一般,站在空地之上。罗刹众兵将回入尼布楚时十分忽忙,未曾留心,这时在城头望见,均感惊诧,却都不敢出城相救。过了半个时辰,见这三人仍然呆立不动,当下便有一队哥萨克骑兵出城来救,只行得十余丈,清军大炮轰了数发。守城的将军杧命号兵吹起退军号,将这队骑兵召了回去,生怕清兵大至,连出城的救兵也失陷了。两军相隔数百丈,遥遥望见那三人定住不动,姿势却极怪异,清兵哈哈大笑,罗刹兵尽皆骇然。

  韦小宝将费要多罗等一行请入中军帐内,分宝主坐下,亲兵献上茶来。韦小宝只是笑嘻嘻的不语。费要多罗怒道:“公爵大人,你不用跟我耍把戏,要杀就杀好了。”韦小宝笑道:“我跟你是朋友,为甚么杀你?咱们还是来谈划界的条欵吧。”他想此刻对方议界大臣已尽数落入自己掌握之中,不论自己提出甚麽条欵,对方都是难以拒却。  

  不料费耍多罗是军人出身,性子十分倔强,昂然道:“我是你的俘虏,不是对等议界的使节。我处在你的威胁之下,甚麽条欵都不能谈。就算谈好了,签了字,那也没有效。”韦小宝道:“为甚麽没有效?”费要多罗道:“一切条欵都是你定的,还谈甚么?你不能逼我跟你谈判。”韦小宝道:“为甚麽不能逼你谈判?”费要多罗道:“总而言之,我决不屈服。你一刀杀了我,一枪打死我,尽管动手好了。”韦小宝笑道:“如果我叫人剥了你的裤子呢?”费要多罗大怒,霍地站起,喝道:“你……”只说得一个“你”字,裤子突然下溜,急忙伸手抓住。原来他裤带已被割断,坐在椅上,不必用手抓住,盛怒之中站将起来,却忘了此事,幸好及时抢救,这才不致出丑。帐中清方大官侍从,无不大笑。

  费要多罗气得脸色雪白,双手抓住裤腰,神情甚是狼狈,待再说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辞,苦於双手不能挥舞以助声势,要如何慷慨激昂,恐怕也是有限,重重呸的一声,又坐了下来。说道:“我是罗刹国沙皇陛下的钦使,你不能侮辱我。大丈夫可杀不可辱。”韦小宝道:“你放心,我不会侮辱你。咱们还是好好的来谈分划国界吧。”

  费要多罗从衣袋裏取出一块手帕,包在自己嘴上,绕到脑後打了个结,意思是说决计不谈。韦小宝吩咐亲兵送上美酒佳肴,摆在桌上,在酒杯中斟了洒,笑道:“请,请,不要客气。”费要多罗闻到酒菜香味,忍耐不住,解开手帕,举杯便饮。韦小宝笑道:“侯爵又用嘴巴了?”费要多罗喝酒吃菜,却不答话,表示嘴巴只用於吃喝,不作别用。韦小宝不住劝酒,心想把他灌醉了,或许便能叫他屈服,那知费要多罗喝得十几杯酒後,将手帕抹了抹嘴巴,又将自己的嘴绑上了。

  韦小宝见此情形,倒也好笑,命亲兵引他到後帐休息,严加看守,自和索额图、佟国纲等人商议对策。佟国纲道:“这人如此倔强,坚决不肯在咱们军中谈和,若是就此放了他回去,却又於心不甘。”索额图道:“关得他十天八日,每天在他面前宰杀几名罗刹鬼子,瞧他是否还倔强得出?”佟国纲道:“倘若将他逼死了,这件事不免弄僵。咱们以武力俘虏对方的议和划界大臣,皇上说不定会降罪。”索额图点头道:“佟公爷说得是,跟他一味硬来,也不是办法。”众大臣商议且久,苦无善策。今日将费要多罗擒来,虽是一塲胜仗,但决非皇上谋和的本意,可说已违背了朝廷大计,一个处理不善,便成为违旨的重罪。说到後来,众大臣均劝韦小宝还是将费要多罗释放。

  韦小宝道:“好!咱们扣留他一晚,明天早晨放便是。”回入寝帐,踱来踱去的筹思,忽然想起:“先前学诸葛亮火烧盘蛇谷,在雅克萨打了个大胜仗,老子再来学一学周瑜群英会戏蒋干。”仔细盘算了一会,已有计较。回到中军帐,请了传译的荷兰教士来,和他密密计议一番;又传了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进帐,吩咐如此如此;再传四名将领和亲兵队长来,吩咐如此如此。众人倾命而去。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虽觉此事甚为跷蹊,但四名亲兵手执刀柄站在身後,自然只有诺诺连声,不敢违背。

  费要多罗睡在後帐行军床上,心中思潮起伏,一时惊惧,一时悔恨,却如何睡得着?翻来覆去的挨到半夜,只听得帐口鼻息如雷,三名看守他的亲兵竟然都睡着了。费要多罗心想:“我落入中国蛮子手中,若是不答应他们的条欵,决计难以脱身。明天惹得那小鬼生起气来,一刀将我杀了,岂非冤枉?天幸这三名卫兵都睡着了,何不冒险逃走?”蹑手蹑脚的从床上起来,解下斜背的皮带缚在腰间,以免裤子脱落,轻轻走到帐口,只见三名亲兵靠在篷帐的柱上,睡得甚熟。他伸手去一名亲兵腰间,要想拔他的佩刀,手指将要碰到刀柄,那亲兵突然打个喷嚏。费要多罗大吃一惊,急忙缩手,过了好一会,不见有何动静,又想去取另一名亲兵的佩刀。便在此时,那亲兵伸个懒腰,说了几句梦话。费要多罗不敢多躭,悄悄走出帐门,幸喜三名亲兵均不知觉。他走到帐外,缩身阴影之中,只见外面卫兵手提灯笼,执刀巡逻。只兄北、东、南三边皆有逻兵,只有西边黑沉沉地似乎无人,於是一步步挨将过去,每见有逻兵走近,便缩身帐篷之後,好在一路向西,都是太平无事。刚走到一座大帐之後,突然间西边有一除巡逻兵过来,费要多罗忙在篷帐後一躲,却听得帐中有人说话,说的竟是罗刹话。

  只听得那人说道:“公爵大人决意要去攻打莫斯科,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路途遥远,十分危险。”费要多罗听到“公爵大人决意要去攻打莫斯科”那句话,不由得大吃一惊,当即伏下身子,揭开篷帐的帐脚,往内望去,一瞧之下,一颗心怦怦乱跳。只见帐内灯火照耀如同白昼,韦小宝全身披挂,穿着戎装,居中而坐,两旁站立着十余员大将,帐下数十名亲兵,都是手执闪亮的大刀。韦小宝桌旁站着那名作译员的荷兰教士,正在跟他说话。

  只听韦小宝道:“咱们假装跟那罗刹钦差大臣在这里商议划界,谈他一个月、两个月,始终谈不拢,大军暗地裏向西开拔。罗刹的沙皇和摄政女王时时接到费要多罗那蠢才的报告,说道正在跟咱们议和,自然毫不防备。中国大军突然之间开到了莫斯科城下,攻他们一个出其不意,将两个沙皇和苏菲亚公主都抓了起来,岂不是一件大大的功劳?”那荷兰教士道:“行军打仗的事,我是不懂的。不过一面跟罗刹议和,一面却出兵去偷袭他们的京城,那不是不讲信守吗?上帝的道理,教训我们不可欺诈,不可说谎。”韦小宝道:“哈哈,是罗刹人不讲信用在先。大家说好了,会议之时,双方卫兵都不得携带火器,他们每个人身上却都暗藏火器。他们可以骗人,我们为什么不可以?这是报复,不是欺诈。”那教士嘿的一声,隔了一会,说道:“我劝公爵大人还是不要打仗的好。两国开战,死的都是上帝子民……”韦小宝摇手道:“别多说了。我们只信菩萨,不信上带。那个费要多罗如果公平谈判,让中国多占一些土地,本来是可以议和的。可是他一里土地也不让。等我们打下了莫斯科,看罗刹人还有什麽好说的。”费要多罗越听越是心惊,暗道:“我的上帝,这些中国蛮子真是无法无天,胆大妄为。”

  只听韦小宝又道:“今天我派了一个亲兵,在三名哥萨克骑兵队长的身上用手指戳了几了,这三名队长直到此刻还是不会动,你瞧见了麽?”那教士道:“我瞧见的。这是什么魔术,真是奇怪之极了。”韦小宝道:“这种中国魔术,是从前成吉思汗传下来的。成吉思汗用了这种法子,打得罗刹人只有跪地投降。我们再用这法子去打他们,非再征服罗刹国不可。”费要多罗心想:“当年蒙古人只有二万人马,一直打到波兰、匈牙利,天下无人挡得住,看来一定是有魔术的。东方人古怪得紧,他们又来使这法术,那……那就如何是好?”只听那教士道:“罗刹人如果远远开枪,你们的魔术就没用了。”韦小宝笑道:“所以啊,我们假装在这里谈判,军队就去偷袭莫斯科。我到过莫斯科的,城裏鞑靼人很多。咱们的军队化装为鞑靼牧人,混进城去,罗刹守军一定不会发觉。”

  费要多罗背上登时出了一阵冷汗,心想:“这中国小鬼这条毒计,实在厉害得很。中国兵乔装改扮为鞑靼牧人,混进我们京城,施展起魔术来,那怎麽抵挡得住?”他不知双儿的点穴术是一种极为高深的武功,必须内功炼到了十乘境界,方能使用,清军官兵数万,会点穴功夫的只有她一人而已。费要多罗却以为这魔术只须一经传授,人人会使,这么手指一碰,对方就动弹不得,数万中国兵以此法去偷袭莫斯科,罗刹只怕要亡国灭种了。

  只听那教士道:“公爵大人如果派遣二万中国兵混入莫斯科,用成吉思汗传下来的魔术制住罗刹军,那么要俘虏两位沙皇和摄政女王,的确是可以成功的。不过………不过这件事必须十分机密,大军西行之时,不能让罗刹人知觉了。公爵大人,今日的罗刹国已十分强大,和当年跟成吉思汗打仗时的罗刹人是大不相同的。”韦小宝道:“我到过莫斯科,罗刹国的情形怎样,心中清清楚楚。我们明天一早就放了费要多罗回去,然後跟他谈判,东拉西扯,始终谈不拢。咱们在这裏多谈得一日,中国大军就近了莫斯科一日路程。”那教士道:“是,是。大人一切还是要小心,这件事是很危险的。”韦小宝道:“知道了。你可不能泄漏半点风声,千万不能费要多罗起了疑心。”那教士答应了下去。

  韦小宝喝道:“传王八死鸡、猪猡懦夫。”亲兵出帐,带了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二人进来。韦小宝对二人道:“明天一早,我要派两队人马去莫斯科,有大批礼物送给苏菲亚公主。因为一路上盗贼很多,所以要多派官兵保护。”华伯斯基道:“从这里到莫斯科,只有些小股的鞑靼强盗,也不算很凶,公爵人人放心好了。”韦小宝道:“你知道什么?这些鞑靼强盗,常常是八九千人一股,有的有几万人。”华伯斯基和齐洛诺夫对望了一眼,均有不信之色。

  韦小宝道:“我这两队人分南北两路去莫斯科,王八死鷄做北路的向导,猪猡懦夫做南路向导。这两条路怎麽走法?”华伯斯基道:“从北路走,这里向西到赤塔,经乌斯乌德,绕过贝加尔大湖的南端,向西经托木斯克、鄂木斯克等城而到莫斯科。”齐洛诺夫道:“南路起初的走法是一样的,过了贝加尔湖分道,向西南经哈萨克人的居住地方,一路向西,经奥尔斯克、乌拉尔斯克等地而到莫斯科。”

  韦小宝点头道:“不错,是这样走的。我的礼物和书信,由中国使者交给公主,你们两个只管带路就是了。带路带得好,我重重有赏,带得不好,领兵的中国将军自会砍下你们的脑袋。下去吧!”

  两名罗刹队长退出後,韦小宝拿起金身令箭,发施号令,一个个中国大将躬身接令。费要多罗不知他们说些什么,只是见所有接令的中国大将都是神情慷慨激昂,拍胸握拳,指天誓日,显是向主帅保证,说什麽也要大功告成,有的伸掌在自己颈中一斩,有的拔出匕首在自己胸口虚刺,口中不住的说“莫斯科,莫斯科”,当然是说倘若攻不下莫斯科,宁可自杀。只听得韦小宝叽哩咕噜说了一番话,四名亲兵从桌上拿起一张大地图来,刚好对着费要多罗。

  只见韦小宝的手指从尼布楚城一路向西移动,沿着一条红色粗綫,直指到一个红色圆圈。费要多罗虽不识得图上的中国文字,但一看方位,便知是莫斯科。韦小宝说了一番话,手指又沿着另一条红綫而到莫斯科。费要多罗心想:“这些中国蛮子当真可恶,原来他们处心积虑,早就已预备攻打莫斯科了。”

  韦小宝又说了一番话,其中接连说到“费要多罗”的名字,众将一听,都哈哈大笑起来。费要多罗心道:“你们一定在笑我是傻瓜,骗得我谈判划界,拖延时日,暗中却去偷袭莫斯科。哼,我才不上这当呢。”

  费要多罗慢慢站起身来,心想:“上帝保佑,让我发见了中国蛮子这个大诡计,可见我罗刹国得上帝眷愿,定然国运昌隆。反正他明天就会放我,今晚不用冒险逃跑了。”但是西边逻兵来去不绝,东边却是黑沉沉地无人,於是转面向东,悄悄回去,幸喜清兵并未发觉。来到自己帐外,只见看守的三名卫兵兀自睡熟,於是进帐就寝。

  次日清晨,卫兵送上早餐,甚是丰盛。费要多罗吃罢,韦小宝便派人来请。费要多罗随着卫兵来到中军帐。韦小宝笑道:“侯爵大人昨晚睡得好吗?”费要多罗哼了一声,道:“你的卫兵保护周到,我自然睡得很好。”韦小宝道:“今日你不再生气了吧?咱们来谈谈划界的条欵如何 ?”费要多罗不答,从身边摸出手帕,又绑上了嘴巴。韦小宝大怒,喝道:“你这样倔强,我立刻将你杀了。”费要多罗毫不畏惧,心想:“你预定今日要放我的,这般装腔作势,谁来怕你?”

  韦小宝大发了一阵脾气,见他始终不屈,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好!你这样勇敢,我佩服你了。放你回去吧。这一次你辛苦了,回去请好好休息。十天之後,咱们再另商地点,谈判划界。”费要多罗心想:“你拚命拖延,这时候只怕偷袭莫斯科的军队已经出发了。我决计不会上你这当。”说道:“你放我回去,很是多谢。为了表示我们的诚意,我建议今天下午就可开始谈啊,不必等到十天之後。”韦小宝笑道:“这件事不用忙,大家休息休息,慢慢谈判不迟。”费要多罗道:“两国君主都盼谈判早日成功,还是先签了划界条约之後,再休息不迟。”韦小宝道:“很好。那么咱们五天之後再谈吧。”费要多罗摇头道:“不必躭搁了,就是今天谈。”韦小宝道:“再隔三天?”费要多罗道:“不,今天!”韦小宝道:“明天?”费要多罗道:“今天!”

  韦小宝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坚决,我只好让步。不过我警告你,待会谈到划分国界之时,我是决计不会随便让步的。咱们一尺一尺、一寸一寸的来讨价还价。”费要多罗心道:“划分国界要一尺一寸的细谈,等到谈妥,你们早打进莫斯科去了。你道我真是大傻瓜吗?”当即站起身来,说道:“那麽我告辞了,多谢公爵大人的酒饭。”韦小宝送到帐口,派遣一队藤牌兵护送他回尼布楚城,那二百多名哥萨克骑兵却不释放。

  费要多罗出得帐来,只见昨天竖立军营的地方都已空荡荡地,大队清军巳拔营离去。他暗暗心惊:“中国蛮子说干便干,委实厉害。”一行人来到昨日会谈的帐前,只见那三名哥萨克队长仍是呆在当地,所摆的姿势仍和昨天一模一样。清军中跃出一名瘦小的军官,来到三名队长身前,口中大声念咒,大叫:“成吉思汗,成吉思汗 !”过去在三人身上拍拿几下,三名队长便慢慢能动了,只是站立了半天一晚,实是疲累已极,双足麻木,一齐坐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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