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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没有想到,前后相隔不过三两天工夫,长安城中,竟一连掀起了好几股闹哄哄的热潮。

  第一件是:五六天前三元茶楼上那位神秘青衣老者之出现,消息业已传抵东京洛阳,“金笔四友”之一的“流星赶月”郎星奇,当时适有事路过该城,闻讯之下,连夜赶到,此刻正住歇在东大街鸿宾老栈,准备积极展开对此一神秘青衣老者来龙去脉之调查。

  第二件事:是大牌坊的尚书府,听说有人冒该府公子名义,混入北城王府闹个不亦乐乎,老尚书甚为震怒,除饬知有关衙门从速究办外,并派人四出张贴黄榜,”不论何人缉获该匪徒,一律赏银一千两!

  第三件是:龙威镖局正派出该局三名得力镖师,满城搜索一名造谣生事的“小子”,据说这小子当日曾对围在南城太平客栈前面的闲人谎称青衣老者正在该局大开杀戒,结果害得该局费尽唇舌始将误会解释清楚。这件事表面看来虽然微不足道,但肇事者之动机,却令人不能无疑,故该局向外宣布,无论如何,得找出这小子,追查一个水落石出!

  俞人杰弄清城中到处“沸沸扬扬”之“真象”之后,不禁哑然失笑,他对别的事,都不关心,他只想看看那位四友之一的流星赶月郎星奇,其为人究竟如何?办事能力又怎样?因而毫不迟疑,也找去鸿宾老栈,以一名中年富商之身份,要了一间上等客房。

  第八章 风云继起

  他住的是后院二进东厢第四号房,刚刚安顿下来,即听外面院中一名客栈伙计扯开喉咙,向对面厢房中喊道:“郎太爷在不在?外面龙威镖局马局主投刺求见!”

  那伙计连喊数声,厢房中均无回应,似乎那位流星赶月外出尚未返栈。俞人杰心想:无怪大安栈那个蔡姓掌柜说这位马大局主是个伪善人,看样子这家伙还真有几手表面功夫,人家刚到,名帖马上就递过来了,这种巴结手腕,也真亏他这位大局主使得出来!

  不一会,天色黑下来了。

  俞人杰信步出栈,各处溜了一圈,顺便吃了点东西,为了符合“富商”身份起见,他虽然并不善饮,却例外地叫了半碗酒,好让伙计看上去,有一份醺醺之态,另一方面,连日来奔波辛苦,喝点酒,好睡觉,也是真的。

  回到客栈,一名伙计提着茶壶,跟至后院赔笑道:“老爷子今儿兴致不错啊?”

  俞人杰淡淡说道:“应酬而已。”

  伙计低低咳了一声道:“今儿晚上……老爷子……要不要找一个……暖暖被窝?”

  俞人杰手一挥,说道:“明天再说吧!去拿把算盘来,我要赶在今天夜里把这儿几家客户半年来的账目结一结。”

  算盘取来之后,俞人杰看那伙计为了招呼其他房间里的客人不断地由窗外走来走去,乃自行囊中取出一本曲谱,对着那上面的上、尺、工、凡、六、五、乙、合、四,的的达达,胡乱在算盘上敲拨起来。他这样做的目的,除了不使栈伙起疑之外,另外也藉此观察对面厢房中的动静。他已知道那位流星赶月系住在对面三号房。跟他这边,正好面对面!

  可是非常奇怪的是,他一直等到初更过后,院中各房客人,差不多都回来了,就是不见那位流星赶月之踪影!

  俞人杰疑忖道:难道这只是那位流星赶月的一种手段不成?

  是的,很有可能。在这位流星赶月心目中,他可能也同别人一样,将那名青衣老者误认为是五台天厌叟之化身了!

  如果确是这样,那么流星赶月此一措施,倒是未可厚非。对付天厌叟那样的人物,自然得小心一二!

  俞人杰思忖着,一阵倦意侵袭,眼皮渐渐沉重,当下乃将油灯吹熄,和衣倒上炕床。

  就在这时候,一阵脚步声由前院转入后院,只听那栈伙的声音说道:“……刚才东城龙威镖局的马局主亲自来这里,凑巧您不在。他说,明儿中午,在状元楼,务请您老赏光。”

  “还有谁来过没有?”

  “还有‘西京镖局’和双燕镖局,也派人来递过拜帖,不过来的只是两名小伙计。”

  “知道啦,你去罢!”

  “要不要来盆热汤?”

  “不用了——”底下是开门关门声,以及那栈伙离去的脚步声,一会儿之后,便又归寂然。

  俞人杰神思朦胧,懒得再起床,不久即告沉沉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俞人杰忽然被天窗上一声轻响所惊醒。他缓缓睁开眼皮,但未立即转动身躯,这是“酒”“剑”两位爷爷教给他的江湖经验谈之一,听到一点声响就往床下跳,跟着招呼过来的,往往是一支淬毒暗器!

  他眼皮睁开,看到的是,一团黑影正自天窗上倏忽离去,那移开的,无疑是一张窥探的面孔!

  俞人杰精神来了!

  对来人,他有两种猜测:一是那位流星赶月,为安全计,在调查其他各房客人之身份,刚才那一声轻响,也许就是这位流星赶月有意带出来的!如其不然,便可能是一些黑道余孽,知道四友有人来到长安,正打算在暗中动歪主意!

  两种猜测之中,不管属于哪一种,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有人这样关心他,他这位笛叟的裔孙,当然不能毫无表示!

  俞人杰脑中念转,人已轻轻一滚,悄然下地。他迅速脱去外面的的长袍,抽出枕底长笛,斜插腰际,又至案头摸着那把大算盘,用力一拗,压断串骨,抹下算珠,装满一袋,这才纵身一跃,自天窗中缓缓探出半截身躯。

  这时月影已过中天,天空正飘浮着一片片的乌云,他待一片乌云向那轮月移近时,双掌一按,窜上屋面。

  俞人杰在屋脊暗处藏妥身形,探头看清下面院中之情景,不由得当场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下面院中,人影幢幢,刀光闪闪,一群黑衣蒙面壮汉,人手一柄鬼头砍山刀,为数不下十四五名之众,此刻已将对面那间三号上房,成新月式围了个水泄不通,这就是他目前藏身之处,视野所及的部分而言,“其余,院墙上、通道口、高低明暗各处之巡逻把风者,尚未计算在内。

  只见众人衣着一律,首从难分,全是身穿黑色对襟短打,黑布包头,黑巾蒙面,这时似乎刚将阵势布好,只听其中一人横刀大呼道:“姓郎的,别装孙子了,是个有种的,快快滚出来,要等咱们‘西京廿人宿’动上粗话儿,对你这位‘流星赶月’就不好看相了!”

  “西京二十八宿?”

  俞人杰不禁微微一呆。

  就他记忆所及,这道名号,似乎尚是第一次听到。贼人今夜此举,难道只是想藉此扬威上万不成?

  还有一件事,俞人杰亦不明白。刚才,他都给惊醒了,对面房中的流星赶月,何以反无所觉?

  是这位流星赶月连日来赶路太辛苦了呢?还是这位四友之一的郎大侠,根本未将这些人看在眼里?

  那发话的人,见厢房一无人接腔,不禁大为光火,这时厉声又喝道:“姓郎的,我操你祖奶奶的——”

  花墙滴檐下,突然有人冷冷接口道:“嘴巴放干净点,朋友!”

  话声中,一条身形,自发话处如箭射出。只见寒星一点,随着身形飞出,一道耀眼银虹过处,那名破口大骂的汉子尚未及转过身来,便自上身一颠,脑袋开花,呜呼了账!

  众来人先是惊呼,继而吆喝,纷自四面八方扑上,顿将一位初击得手的流星赶月团团围在核心。

  从两位爷爷口中,俞人杰知道这位郎星奇之所以被号为“流星赶月”,实有着双重意义,因为这位金笔之友除了轻功特佳外,他所用的兵刃,就是一对流星锤!

  流星锤在兵刃中,练者极少,因为这种兵刃硬中带柔,柔中夹刚,发招时常带有一种回旋反弹之力,所以对敌时如果火候不到,第一个受害者,往往就是使用这种兵刃之本人!

  俞人杰虽然知道这位流星赶月一身功力不凡,但他眼看下面院中来人如此之众,仍不免为之暗暗担忧!

  不过,事实迅即获得证明,他这种杞人之忧,无疑是多余的。

  当众来人呼啸而上的那一瞬间,声势虽浩大惊人,但显然未能吓倒那位流星赶月!

  只见后者左手握定流星锤的一端,另一端向外一洒,身躯微侧,右臂一揽,锤泛银花,柔练缠腕,接着双足如轴,全身如飞蓬疾转,立似银盘地荡开径丈大小一片无人之境!

  有几个不知死活的还要向里面硬闯,结果命大的撒手丢刀,气数该绝的断骨折颈,一片唷哼声中,又倒了三四个!

  俞人杰至此方始深深舒出一口气,金笔四友,望重一代,果然盛名之下无虚士!

  就在这时候,来人方面又接着犯下另一错误。

  须知任何兵刃,有其利必有其弊,流星锤的好处,在于吞吐自如,可远攻,可近守,其弱点却在易与敌方兵刃相纠结,来人人数多至二十余名,而且都是用的带环的鬼头刀,这时他们如果派出数名臂力强劲者,探刀逐步欺上,来个硬拼蛮干,则流星赶月之流星锤,迟早势必要与其中一人之兵刃黏结在一起,余人趁此机会,便可一拥而上,充分发挥以多攻少,乱刀齐下之威力!

  谁知来人不此之图,他们见伙伴连死带伤,一下子去了五六个,怵目惊心之余,竟为之锐气大减!

  这时虽然围攻如故,吆喝亦如故,但阵脚业已渐呈浮动,一个个勾腰缩肩,进两步,退三步,刀尖伸向身前,眼角却不时掠向身后,这种情形,自然逃不过流星赶月的一双锐利眼光!

  只见他大喝一声,锤招突变,双掌卷握软练中央,双锤有收在投,如穿梭似,再配上那一身腾纵,进退飘忽的上乘轻功,真个是极尽双锤翻飞之能事。眨眼之间,来人又给打垮了四五名!

  至此,二十多名来人,已去了将近一半,余下的,心中愈慌,章法愈乱,而流星赶月的一双流星锤,也就愈来愈见其神出鬼没之妙!

  就这样,不消片刻,来人方面,侥幸得以活命的,已不足原来总人数的三股之一。

  那剩下来的几名,眼看大势已去,欲振无力,一声呼啸,纷纷夺路而逃。

  流星赶月并无赶尽杀绝之意,当下将流星锤呼的一声收拢,朝满院各处那些尸体与带伤卧地呻吟者扫了一眼,摇摇头,叹一口气,转身登阶,便拟回房安歇。

  就在流星赶月转过身躯的这当口,北边花墙上,人影一闪,一名身材修长的灰衣人,手持一对三棱刺,居高临下,横空直泻,不带一丝声息地,对准流星赶月背心,闪电般一下刺到!

  俞人杰别无选择,飞快将早已备在手中的三颗算盘珠子,以三星照户手法,唰地一击打出!

  因为他这时假如先行出声,使受袭的流星赶月有所趋避,势必要影响暗器之出手,而以灰衣来人功力之高,以及心机之毒,等他招呼出口,其手中那对三棱刺,也许早就在流星赶月背肩之间透穿而过了。

  俞人杰现在这三颗算盘珠子,并非直接打向来人,因为算盘珠子体微质轻,并非一般暗器可比,他纵能将来人打个正着,依然难救流星赶月一条活命,故尔他打去的方向,乃是离流星赶月后颈不远,亦即灰衣人即将扑至的半空中。

  果然,一石两鸟,灰衣人与流星赶月几乎于同一刹那为之警觉。

  灰衣人陡见眼前有数点黑影射到,心神受扰之余,去势不期然微微一顿,同一时候,流星赶月听得风生脑后,心中一凛,迅速低头滑步,一个螺旋急转,挪开丈许后,霍地转过身来!

  那灰衣人诚非俗手,一招受阻之下,并无张皇失措之态,只见他双刺一划,身躯落而复起,一溜烟窜去前院屋脊上,返身哈哈大笑道:“好,好,算你姓郎的机警,预先埋下一支伏兵,咱们后会有期,下次再会。”

  语毕,曳着一声怪笑,于夜空中投向西北方而去!

  流星赶月对灰衣人之离去,丝毫不加理会,这时下阶向前走出数步,仰起头来,朝这边屋顶上拱拱手,朗声说道:“哪位高人出手相救,郎某人这厢谨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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