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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


  俞人杰静伏不动,既不答腔,亦不马上离去。他这时心中矛盾异常,依他本意,他并不愿这样藏头露尾,故示神秘,同时,最要紧的,他还得告诉这位流星赶月,日前那位青衣老者,就是他——他这位笛叟的青孙——所扮饰,以免对方在这件公案上虚耗心力。

  可是,不知怎么的,他一想到对方也是当日天龙府中的四位主考人之一,心中便有着一种异样感觉,这种感觉告诉他:对你这位郎大侠,出手相救乃义所当为,但要我俞人杰与你们四友套关系,我俞人杰还得考虑考虑,除非有一天你们金笔四友能认错,或是我俞人杰能找着那位逍遥书生,获传金笔纵横七十二式,在武林中有了与金笔大侠令狐玄今日相等的地位,那时候,咱们再坐下来,慢慢的论交情吧!

  下面院中,只听那位流星赶月轻轻咳了一声,接着又说道:“朋友既不愿现身相见,郎某人亦不勉强,如果朋友尚未离去,郎某人有句话,却不得不说。就是刚才向郎某人施行暗袭的那位朋友,提起他的名头来,朋友或许有所耳闻,此人便是七八年前,两川黑道上有名之巨寇,‘恶君平’公孙节!”

  “恶君平”公孙节?

  俞人杰听了,心头不禁微微一凛。是的,这个名号,他似乎曾听两位爷爷不止一次地提到过!

  只听下面那位流星赶月继续说道:“这位恶君平,其心胸之狭,乃人所共知,如论武功造诣,他与郎某人,实在伯仲之间,但此人最可恶,也最可怕、最可鄙之处,便是从来不与人公开正面为敌。他自从被金笔令狐大侠,在终南开派百年大会上,当众折辱了一番之后,便将金笔令狐大侠和我们金笔四友,以及一切与天龙门稍为有渊源的人,统统恨入骨髓,像他今夜这样暗算我郎某人,早已不是第一次了!”

  俞人杰记起来了!不错,两位爷爷曾经告诉过他,只要他以后来到江湖上,在没有任何把握之前,千万不要跟这位恶君平结怨,若是一旦闹翻了脸,只有一个可行之策,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下面那位流星赶月接下去又说道:“所以,他今夜离去时,虽然毫无表示,但对你朋友可以想见的,迟早一定不肯放过……”

  说至此处,似为措词之无法圆润,语音顿了顿,方始接着道:“当然,以您这位朋友之身手,也许不会放在心上,只是,就郎某人所知,这厮不但心术诡诈,手段毒辣,而且精擅易容之术,是过去武林中,有名的千面人,朋友今后,似仍以多多留意为是,最后千句并做一句,大思不言谢,朋友好走,恕郎某人不远送了!”

  语毕,脚步声远去,接着是厢房启闭之声。俞人杰抬头四下里环扫一眼,见无异状,亦自天窗中返回卧室。

  第二天,“金笔四友”中的“流星赶月”,在鸿宾客栈后院,凭双锤独力奋歼“西京二十八宿”的新闻,迅即传遍整座长安城。

  只是,人们不无怀疑:西京二十八宿?“西京”几时有过什么“二十八宿”?

  于是,人们又想起日前那位神秘的青衣老者,认为所谓二十八宿,不过是杜撰的名号,夜来这批黑衣蒙面人,无疑就是那位青衣老者——五台天厌舆——这次东山复出所带爪牙中的一部分!

  至于最后那位恶君平公孙节之出现,则未见有人提及。

  俞人杰因为第二进院子里,共有八个房间,除了流星赶月所住的三号房,其他七个房间,包括他本身的在内,尚住有十多名普通旅客,假使那些旅客不被怀疑,他这位平凡的青年商人,自无引起注意之可能。所以,关于身份方面,他放心得很。第二天,他跟同院其他住客上样,为避免好事者无谓之探问,一大早便锁上房门,悄悄走出客栈。

  俞人杰走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向前踱着,心中有着说不尽的苦恼和彷徨。是的,他对那对祖孙说过,他要设法投入龙威镖局,但是投入龙威镖局之后,是不是一定就能找着那位逍遥书生呢?

  老实说,这位逍遥书生如今是否尚在人世,都成问题!想到这些地方,俞人杰便止不住一阵心灰意懒。

  不知不觉,已是近午时分。

  看到渐至中天的日头,俞人杰这才想起早上到现在还没有吃过东西,四下张望之下,看到前面不远,便是那座状元楼,正待过去登楼叫点酒菜,一面吃喝,一面顺便看看那位流星赶月,会不会来赴龙威镖局今天之邀宴时,状元楼上,突然传来一阵怪里怪气的歌声,歌喉异常苍老,似乎已有几分醉意:

  有子万事足

  无徒一身轻

  两者俱无有

  逍遥羡煞仙……俞人杰不由听呆了。这——岂不是那位逍遥书生之口气么?天下真有这等巧事?

  第九章 来者不善

  俞人杰怔怔然正拟举步。忽又一下停住。他想:不!天下巧事,不会这样多。那位流星赶月,昨夜曾经再三提醒他:说那位什么恶君平不但心地诡诈,手段毒辣,而且精擅易容之术,这也许正是那位恶君平的诡计圈套!

  不过,继而一想,又觉得甚不可能。

  那位恶君平,昨夜来去匆匆,慢说没有机会来识破他的真身份,就算对方已经看出他不是一名商人,也绝不可能会进一步知道他目前正在寻访什么人!所以,他认为这全是自己疑心生暗鬼,多虑的可笑。

  于是,他一定神,继续向前走去,脑中一面盘算着,等会儿见了面,对方要是真的就是那位逍遥书生,他将如何启口?

  俞人杰登临二楼,游目闪扫之下,不由得又是微微一呆!

  楼厅中央靠里部分,三张八仙桌,以屏风隔着,桌上铺着大红布,椅子排得整整齐齐,那里无疑是龙威镖局今天宴请流星赶月的预席位。

  另外,在四周的散坐上,这时仅稀稀落落地坐了七八名食客,这七八名食客,看上去全是商贾者流,其中年纪最大的,亦不过五旬上下,而且都似乎刚来不久,有的面前桌上尚未上菜,当然更谈不到谁已有了醉意了。

  一名伙计迎过来赔笑招呼道:“一共几位?”

  俞人杰咳了一下道:“只我一个,不过我想先找个人。”

  那伙计忙问道:“老爷子找谁?”

  俞人杰又咳了一下道:“找……咳咳……就找刚刚在这儿击膝高歌的那位老先生。”

  那伙计眼中一亮,抢着问道:“那位老先生,可是老爷子的朋友?”

  俞人杰点点头道:“是的,他现在人去了哪里?”

  那伙计深深嘘了一口气,手一伸道:“一共三钱七分银子,您请付了吧!”

  俞人杰一怔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伙计皮笑肉不笑的干嘻了一声道:“说到意思,您那位贵友才真有意思呢。刚才,嘿嘿,他唱完歌,说要下去方便一下,没想到,最后,嘿嘿,竟驾了尿遁,来了个一去无踪!”

  俞人杰一声不响,静静听完后,脸孔微沉,点头冷冷道:“代朋友会会酒账,本来不算一回事,不过,我现在却要告诉你老乡,我的朋友之中,没有一个会驾尿遁的!”

  说着,转身便拟下楼。

  那伙计这下可慌了。茶楼酒馆中,发生白吃开溜的事,可说司空见惯,不足为奇,但现在不同的是,这笔花账原有希望收回来,结果却因他做伙计的口不择言坏了事,这要是传到他们东家耳朵里,他的饭碗,岂不砸定了!

  那伙计呆得一呆,赶忙绕过身来,拦住去路,赔笑打躬道:“老爷子多担待……

  俞人杰抬头悠悠然说道:“我那位朋友,最后不是驾尿遁走的吧?”

  那伙计慌忙接着道:“不不不………不不不……说真的,那位老先生,也算是个好人,今儿也许……也许一时……咳……对了,也许忽然想起了什么要紧事……”

  俞人杰走至靠窗一副座头上坐下,抬头又道:“我那位朋友,今天穿着打扮如何?”

  那伙计想了一下,小心地答道:“穿着很简朴,不过,咳咳,说真的,他老人家那件大褂儿,也该换换季了;至于其它方面,小的可没有留意。”

  俞人杰故意皱着眉头道:“这么说,倒有点像是我那位二叔公,但我那二叔公却没有中午喝酒的习惯——你再说说他的相貌看!”

  那伙计奉命唯谨地又想了一下道:“约莫六十上下年纪,个儿不高不矮,一张普通老人的脸,还有,这个,咳咳,小的一时也记不起来了。”

  俞人杰知道再问下去,也不会得到什么结果,于是掏出一块重约五六钱的碎银,丢在桌面上说道:“拣好的做几样送来,不够等会儿算!”

  那伙计如获大赦,捞起那块碎银,连应七八声“是”,欢天喜地退去。

  俞人杰掉脸望去窗外,心中纳罕异常。刚才溜掉的那名白吃老者,他会是谁呢?

  到目前为止,从店伙口中,他只能获得这样一个模糊的印象,那似乎仅是一个衣着破旧,外貌平淡无奇的穷糟老头子,但他知道,事实上决不会如此简单!

  试想:“无徒一身轻”,还有什么“逍遥羡煞仙”!难道这种调调儿的歌词也会是一时的巧合不成?

  假如不是巧合——

  俞人杰叹了口气,无可奈何地摇摇头,因为他想不透,弄不通的地方,实在太多太多了!

  不过,有一件事,他倒是敢确定的,他跟对方,一个来,一个去,也许倒真的只是一时之巧合!

  不一会,酒菜送上来了,果然丰盛异常。就其量与质估计,虽然今天多化了三钱七分银子,但以一名单身客第一次到这里来叫菜加以比较,一个里八折,一个外二五,算起来即使吃了点小亏,也冤枉不到哪里去了。

  俞人杰摒弃杂念,开始专心享用。因为如此阔气,尚是他有生以来几乎屈指可数的一次,只要他“装”得下肚子,他不想轻易糟蹋。

  楼上的客人,渐渐多起来。

  当楼上快满六成座的时候,楼梯上一阵杂沓的脚步声过处,忽然一下涌上来近二十名鲜衣阔客。

  龙威镖局的人来了!

  从来人之举止、气度,以及登楼之顺序上看,俞人杰知道,走在最前面的那个紫袍中年人,大概便是那位龙威镖局局主“金鞭孟尝”马如龙了!

  在楼上负责招呼的六名伙计,纷纷迎上去,打躬作揖,请安问好,活似一群苍蝇见了血……

  俞人杰冷眼打量这位“金鞭孟尝”,发觉如仅就外在之仪表而论,这人的确可当一声孟尝而无愧。

  那张四四方方的面孔,那宽广的前额,端正的鼻梁,和善的眉目,厚阔的嘴唇——如非大安栈那位蔡掌柜的一番先人之言,他实在看不出这位金鞭孟尝有哪一点不像一个正人君子!

  这时,金鞭孟尝眼光满楼一扫,将一名伙计招手叫去身前,不知低声说几句什么话,那伙计听了,只是摇头。

  金鞭孟尝似乎显得很失望,转脸向众人摊摊手,勉强笑了一下道:“辰光还早,再等等也不妨。”

  俞人杰这时已经吃得差不多了。他知道金鞭孟尝要等的,除了一个流星赶月,不会有别人,不过,依他猜测,流星赶月这次并非为酬酢饮宴而来,今天应邀赴会的可能也许不大。再说,就算来了,那种虚应故事的场面,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可看的。所以,他招手喊来先前那名伙计,问清刚才付的银子已尽够抵账,即便下楼来。

  俞人杰走出状元楼,先随意兜了两条街,直至确定身后无人钉梢,这才找到一家估衣铺子买了几套新旧不等的衣服,然后又到一家旧货店中,买了一把半新旧的大算盘,分别包好夹在腋下,缓缓踱回鸿宾栈。

  回到栈中,一脚刚刚跨入后院,即见昨天侍候他的那名栈伙,笑吟吟地迎了过来道:“老爷子回来得正好!”

  俞人杰停下脚步道:“什么事?”

  那栈伙递过一只牛皮纸袋道:“有人给您老送来一包东西。”

  俞人杰没有伸手接,注目问道:“谁送来的?”

  那栈伙笑答道:“一位高高瘦瘦的大爷。”

  俞人杰又问道:“姓什么?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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