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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束玉沉吟了片刻,忽然抬起头来笑道:“局主,这条罗巾送小弟如何?”

  怒狮听了,不禁一怔道:“你——?”

  怒狮言下之意,本是想说:“你要去这玩艺儿有啥用处?”

  但当他一个“你”字出口,忽然自作解人,暗暗一点头,接着哈哈大笑道:“好,好,你要了去也好!将来如遇上中意的妞儿,用之定情亦佳;摆在咱们兄弟这里,只有愈瞧愈有气。不过,你老弟可得记住,有了喜事,咱们兄弟这顿来得不易的喜酒可是非喝不可的噢!”

  文束玉笑笑,亦不置辩,缓缓将那条黄色罗巾小心收起。

  饭后,文束玉找着一个机会,悄悄地将老陈老冯两个叫去一边,非常坦白的向二人说道:“不瞒两位说,我,文束玉,跟双狮镖局的关系,到此为止算是缘尽了。过两天,两位局主一上路,一切全仗陈头和冯头的照顾,小弟已决定不再奉陪,现在,小弟有两件事想烦陈头和冯头等下转达一声:第一,小弟这一两年来,世故已经见得不少,今后自己当能照应自己,请两位局主务必放心。第二,多则一年,少则半载,到时候,不论双狮镖局还开不开,我文束玉都会再去长安一趟,去……去……向两位局主面谢今日不辞之罪。陈头,冯头,再见了……彼此珍重,后会有期!”

  文束玉说完,不容陈冯二人开口,抱拳一拱,转身快步向外边走去。等到陈冯二人定下神来,文束玉早已走得不知去向。

  冯陈二人默然对望一眼,相继转身向大厅中走去。二人都很清楚他们局中这位文相公的脾气,这位相公看上去儒雅温文,但个性之强,却极罕见,他既决定要走,事实上谁也挽留不住。

  所以,冯陈二人现在唯一可做的,便是尽快去厅中将这事情报告两位局主。

  当冯陈二人到达大厅台阶下面时,忽听得厅中大局主怒狮蔡大功正以一种疑惑口气在问一个人道:“敢请教夏公子,您跟我们那位文相公认识多久了?”

  冯陈二人匆匆登阶,走进大厅一看,大厅不知打何时开始,已经多出一对年轻的主仆。

  那名被怒狮喊作夏公子的少年书生,年约十七八,头戴嵌玉貂帽,身穿紫色狐裘,双目有神,双眉斜飞,鼻似分水玉峰,弧犀棱角分明,文采鉴人,潇洒至极。身旁那名书童,年约十四五,生相也颇清秀。

  冯陈二人与这对主仆照面之下,意识中均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二人谁也想不起到底是在什么地方见过。

  怒狮一见冯陈二人来到,忙叫道:“你们两个来得正好——”

  那位夏公子正想回答怒狮的询问,现见怒狮又向冯陈二人出声招呼,只好住口跟着也朝冯陈二人望来。

  冯陈二人闻言,同时向前走上一步躬身道:“不知局主有何差遣?”

  怒狮用手指向那位复公子道:“快去将文相公请来,这位是夏公子,文相公的朋友。”

  冯陈二人未及答言,怒狮忽然咦了一声,仿佛一下想起什么似的,乃又转向那位夏公子注视着道:“对了,这位夏公子您怎知道文老弟来了这里?”

  那位夏公子非常有礼貌的欠了欠身躯,从容回答道:“晚生与文兄结识,系在长安居易楼,这次,晚生路过此地,原不知文兄业已来此,只缘道路传言,说有长安两家镖局日前于附近失事,经过打听,方悉文兄服务之双狮镖局亦在其内,因得知两位局主刻尚滞留这儿萧大侠家,本意前来,原为了一致慰问之忱,再烦带个口讯与文兄,现在既然知道文兄恰亦赶至,自是乐于一见。”

  怒狮点点头,转过来向陈冯二人挥手道:“去请文相公来吧!”

  陈冯二人迅速地交换了无可奈何的一瞥,由老冯低下头去回答道:“报告局主,文……文相公刚走了。”

  怒狮怔了一怔道:“怎么说?”

  老冯不安地答道:“文相公——”

  那位夏公子忽然岔进来,促声道:“走了多久?”

  老冯转过身去道:“就在我们入厅之前。”

  那位复公子紧接着道:“他说要去哪里?”

  老冯摇摇头道:“没有提。”

  夏公子眨着眼皮又道:“打正门出去的?”

  老冯又摇了一下头道:“不,是打后院西偏门走的,他大概怕走前门,给两位局主看到之后将他留住。”

  夏公子忽然转向双狮兄弟深深一揖,匆匆说道:“这样说,晚生就不便再打扰了!”

  语毕,向随来之书重一招手,提裘越槛,急步下阶出院而去。

  怒狮蔡大功望着这对主仆背影在大门外消失,心中纳罕不已,最后,愣愣然掉头向病狮问道:“老二,你看这位夏公子

  “姓什么?夏?”局丁老陈恍然摹由梦中惊醒过来,失声叫道:“啊,啊,夏,对了,小的想起她是谁来了!”

  文束玉走出铁掌萧道成后院那道便门,心中充满酸楚,他知道,双狮兄弟以及镖局中每一个同仁,都会因他这种不辞而别而感到难过,大家都会这样想:走掉一个,这只是一个开端,接着,将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一个接着一个离开,不是走的人狠心,不是走的人无情,不是任何人的错,不是,不是,什么都不是,今天是他,明天也许就是你或我,不必说再见,不必对谁抱歉,多见一面,多说一句话,只有多增加一分痛苦……

  文束玉不择道路,只顾向前飞跑,拣人少的地方,走向有路可通的地方,终于,他的眼睛模糊了,使得他不得不因视线迷失而停顿下来。

  揉揉眼皮,前面是一家裱糊店,屋中三名少女正扎着各种花灯的骨架,懊,风雪,年节,再过去,便又是另一个春天了!

  巴岭的春天……

  长安的春天……

  下一个春天,他将在什么地方渡过呢?

  没有一定。惟其如此他将永远孤单。老文福不会再活转过来,父亲不会再来找他,也没有地方可以找到他;他想找父亲,情形也一样。

  以前,父子一年见面一次,恨少,现在呢?连想见面一次都成为可望而不可及的奢念了!

  一名中年男人正在试着一盏走马灯,看转轴是否均衡滑润,是的,走马灯,世上人和事便是这样,所不同者,在灯上,过去的一匹马儿还会再来;但在人世上,过去的就过去了,接着来的,虽然相近,却不相同。

  那名中年人偶然回头,不禁满脸堆笑道:“公子想买么?”

  文束玉苦笑道:“是的,想买,只可惜我所想买的一种你们这里没有。”

  中年人眨眨眼皮,惑然道:“不见得吧?小的这种手艺,不但在本城数第一,就是跑遍方圆百里之内,恐怕也难找出第二家,小的这儿买不到的,别的地方绝不可能买到,相公如果不信,不妨先去别处问一问……”

  文束玉点点头,轻轻说道:“是的,无处可买……”

  望着文束玉远去的背影,中年人摇头道:“可怜,原来是个疯子!”

  中年人说着,那些扎灯架的少女都笑了。

  一度停顿的风雪,再次漫空旋舞而下。

  文束玉关在一家小客栈的房间里,在灯下,他打开那部秘籍,看不下去,只好再将那条黄罗香巾取出。

  这条黄罗香巾,可说是追查这次镖货下落的唯一线索,可是,第一个难题就无法解开;它明明是一件女人身上的用品,它又怎会从一群杀人越货的盗匪身上遗落下来的呢?

  文束玉刚才在双狮兄弟面前没有将它看仔细,现在,在干净的案头,他将这条罗巾仔细展开——

  罗巾展开,文束玉目光所及,不禁微微一呆。

  四四方方的罗巾正中,有着两条以彩线挑成的花杠,看上去似是花杠,细细辨认之下,原来却是两句乐府:

  “早知今日长相忆,不如从来莫作双。”

  字体是小篆,笔划全都巧妙的隐杂在五色彩线之中,双狮兄弟是粗人一对,加以又在心情沮丧时,自然要给忽略过去了!

  这是一项新的发现!不过,冷静下来想一想,这项发现事实上对追踪匪徒也无多大的帮助。

  这两句乐府,等于一首情诗,充其量,亦不过是说明,一对恋人因某种不得已的情况中途分手了,后来,女的想男的,便绣了这么两句带有几分悲怨意味的乐府托人捎给对方——除此以外,它还有什么意义呢?

  如今,基于事实使然,文束玉不得不将想从这方罗巾着手的念头丢开,而另行计划一个可凭以采取实际行动的方案。

  他第一步假定:镖货纵已化整为零,散运他处,在本地,一定还留有匪徒的眼线,因为匪徒们必须派人留意着镖局方面于失镖之后的反应。第二步,他假定:这批幼缥匪徒来头虽大,武功虽高,但在徐州地面一定还有着某种不敢公然行事的顾忌!为什么呢?因为假使匪徒们没有顾忌的话,在动手时,绝不会蒙上面纱;同时,在知道镖局尚有活口留下来,为灭迹计,也该早就对双狮兄弟以及八达镖局那位欧阳局主下手才对。

  有了以上两步假定,回过头来,这方黄罗香巾又有作用了!

  从这方罗巾的质地、字体、绣工等等来推测,赠送罗巾者,定然不是一个平凡的女人。由此演绎,当可再判断受赠者也定非一名平凡的男人。如果想得稍稍大胆一点,遗失这方罗巾的那名男性匪徒,很可能使是这次劫案之主脑人!

  易地设想,那位遗失罗巾的匪徒,在事后,一旦发觉罗巾不翼而飞,不论为了那一种理由,该匪徒都有设法追回这一方罗巾的必要。

  所以,明天以后,文束玉想要做的,便是如何利用这一方罗巾为媒,去进而接近那名罗巾失主。

  文束玉因劳思过度,不觉伏案沉沉睡去。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文束玉起身伸了个懒腰,心想:真是怪事,这一觉不但睡得久,还似乎比睡在床上舒服。

  文束玉想着,缓缓转过身,忽然间,文束玉傻住了!

  那方罗香巾呢?

  文束玉呆了片刻,接着,心头狂跳,四下胡乱找寻起来。

  身上,没有!床上,没有!桌底下、椅底下,其他所有的地方,通统没有!终于,他静止下来,不再多做无谓的纷扰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罗巾系放在案头,枕在腕底,现在,桌上没有,就是没有了!

  窗户关得好好的,不会是风。就算风吹,也该仍在房内,而今,房中遗索不得,无疑的,它是又换了一个主人了!

  文束玉再去检查房门,果然是给拨开的,刻下只是虚掩着,事实明显,一目了然。

  那么,谁偷跑的呢?

  一般人碰上这种事,可能第一个要找栈中茶房进来盘问,而文束玉,他没有意思这样去做。

  茶房拿了,他不会承认,没有拿,盘问也是杜然。

  同时,这也是不可能的,试问,一名茶房要去这一方罗巾有什么用?

  所以,文束玉断定,进来者必然是个识货行家,对方一定深知这条罗巾的价值。

  换句话说,来的当是一名武林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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