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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六


  第十四章 屋漏偏遭连夜雨

  三天之后,傍临海江,一座名叫五通桥的小镇上,一名青衣少年在逢人便问有没有看到一名骑着紫马的红衣女子,这名青衣少年,正是文束玉。

  人追马,毕竟不是一件容易事,结果,文束玉还是将夏红云追丢了,正如双剑贵妃和冰姬二姊妹最后也给他远远抛在身后一样。

  当天,没有追出多远,文束玉便突然想起百穴老狐身上那部秘芨,但是,他那时已经是欲罢不能,在首尾不能兼顾之下,只有咬牙继续追下去;如今,人追丢了,他又不期而然想起那部秘芨来。

  文束玉仰首望天,天空中彩云密布,似有雨意。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继续向镇外江边走去。

  他之所以仍然不肯回头,第一是因为他对追截夏红云尚未完全绝望,其次则为了他以为老狐尸身绝对不会还放在那里,万花主婢会为老狐善后,他将来只须向万花主婢索回便得了。

  事实上,他又哪里知道,万花主婢在黯然神伤之余,根本就没有再去理会老狐死活便这样走了呢!

  文束玉来到江边,江水滔滔,前路已阻,文束玉前后左右看了一阵,皱眉忖道:难道飞上天不成?

  他沿着江岸北行,希望能在无意中发现一丝线索。

  因为他是在镇外三十余里处才跟夏红云脱节的,所以,夏红云一人一骑已经进入五通桥镇应属毫无疑问。

  现在,镇上人既然没有留意到这么一名骑马的红衣女子,想必是夏红云过而未留,一直穿镇跑出了镇外,出了这座五通桥镇,前面便是这条浊浪滚滚的泯江,因此,夏红云去路只有两个可能,不是沿江向南,便是沿江向北。

  江边这条黄泥路,向南的一段崎岖而狭窄,只有向北的还比较宽坦些,于是,文束王选择向北的一面。

  这时,天空中云层更形密集,雨星儿已经飘飘忽忽若有若无的洒落下来,文束玉向前走出半里许,眼光偶扫,忽见江畔靠着一条蓑篷小渔船,不由得大喜过望,连忙赶上数步向下大声招呼道:“船上有人吗?”

  也许是浪声震耳的关系,文束玉一直喊到第三声,船尾蓑篷中方才探出一颗白发苍苍的头颅,侧转来向岸上问道:“谁在叫唤——”

  文束玉见对方年事已长,唯恐隔远了说不清楚,于是纵身跳落船边水滩上,匆匆拱了拱手道:“请问老丈,这半天来有没有人乘马渡江过去?”

  老渔父不胜迷惑道:“乘马渡江?”

  说着,用手指了指自己的渔船道:“老汉这种船,载上三两个人还马马虎虎,如说载牲口,相公以为可能吗?”

  文束玉看看那条船的确破旧得可怜,乃又赔笑道:“小可的意思并不是老丈这条船,小可是说,这附近有没有渡船?一天开几趟?今天有否载人过江?”

  文束玉话刚说完,雨点突然密降而下,老渔父连忙招手道:“相公且请上船再说吧!”

  文束玉也不客气,道过一声谢,纵身跃上船头。

  进入那座狭小船舱之后,老渔父抬头问道:“相公要找的,是怎么样一个人?”

  文束玉道:“是一位年轻的姑娘,穿一身红色衣服,骑着匹紫马,大病初愈,人不怎么健康——”

  老渔夫沉吟着道:“老汉看是没有看到这么一位姑娘,不过,约在一个时辰之前,这几张拐子的渡船曾经载了一批客人过江,相公要找的那位姑娘在不在里面则很难说。”

  文束玉忙不迭向老渔夫请求道:“能不能请老丈方便一下,也将小可送去对岸?”

  老渔父蹩额犹豫道:“风浪这么大……”

  文束玉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双手奉上道:“不成意思,送老丈买杯酒喝喝,务祈老丈行个方便,因为这位姑娘神思不怎么清楚,一个人走在路上恐怕要生意外。”

  老渔父似乎有点心动,又想了一下,终于勉强点点头道:“还好只有你一个人,我们就试一下吧。”

  于是,老渔父走出舱外看风色,理桨解缆。

  这时候,文束玉隐隐约约似乎嗅到一阵焖烧野味的香气,他因为连日只顾兼程赶路,一直没有好好的吃过一顿,此刻一闻到这阵香气,不由得饥肠辘辘,食欲大动。

  老渔父一切准备就绪,这时探头人舱道:“相公用过午饭没有?”

  文束玉不敢客气,老实回答道:“还没有,假如老丈有果腹之物,小可愿意加倍出资相勾。”

  老渔父啊了一声道:“相公怎不早说?”

  老渔父说着,忙自船尾端人一只小铁锅,一面指了指文束玉的坐处道:“相公座椅底下有盐、蒜和辣椒,请相公自己接口味搭配,再向这边过来一点还有半壶酒,相公如不嫌弃,自便可也。”

  老渔父语毕,随即弓着身躯出舱而去。

  老渔父这份纯朴的盛情颇为令人感动,文束玉让无可让,只有暂且受而用之了。

  他将锅盖揭开,一阵异香扑来,品察之下,竟是一锅红烧野兔!

  文束玉大喜过望,忙循老渔父所示自椅下取出一只盛有盐。蒜和辣椒的破瓦钵,又自另一角摸出一把在嘴角子上塞有布卷儿的旧锡壶。

  雨打船篷,浙沥作响,船身微微起伏颠晃,犹置身摇篮之中,春雨、怒江,一舟随浪,此情此景之下,面对佳肴,一壶在手,其情调自非买醉酒肆所可比拟,于是,文束玉倾壶动着,开始以手中半壶美酒洗涤着郁积已久的忧思愁肠。

  文束玉可以感觉得出,小船这时似乎正在异常吃力地向江心缓缓移去,船小,风大,人老,浪急,再加上春的迷蒙,在这种情况之下行船,其艰困之状当属不难想见,但是,文束玉毫无水上经验,虽然内心有着歉仄之感,却是有力无处使,有忙帮不上,他唯一能做到的,便是等将来船达对岸多给几两银子,以资补偿了。

  文束玉还没有喝上几口酒,头部便感到一阵阵轻微的眩晕,他纳罕道:“是空肚子的关系?还是酒太烈?”

  就在这时候,船尾忽然探人老渔父半边脸孔,向舱中含笑问道:“相公酒够不够?”

  文束玉心想:“这句话就问得有点虚伪了,此刻船在江心之中,够便如何?不够又能怎样?”

  由于文束玉没有立即回答对方的话,老渔父脸上那片诚挚的笑容中忽然浮露出一丝诡秘意味。

  文束玉心中蓦然一动,当下忙装作不胜酒力似的摇晃着上身,一面于口中发出咿晤之声,以一种甚为痛苦的表情抓抓胸口,然后啷呛一声将酒壶带翻,全身向后缓缓倒下。

  老渔父睹状,不禁纵身哈哈大笑起来。

  文束玉这番举动虽然出于做作,但事实上,他此刻也的确感到头脑昏沉,全身软绵无力,只不过神思尚还清楚而已。

  老渔父大笑了一阵,再度缩身退出舱外。

  文束玉暗暗诧异,他不知道这名老渔父是何等身份?为什么要暗算于他?是纯粹的谋财行径呢?抑或是出于受人唆使之预谋?

  文束玉疑惑不定地接着又想道:“莫非夏红云——”

  文束玉一念宋已,上流江面上忽然有人远远招呼道:“喂,是白头翁申老堂主么?申老堂主这一趟收获怎么样?”

  文束玉骇然道:“什么?堂主?这老家伙原来是帮会中人?”

  只听这边船尾上,被称为白头翁申老堂主的老渔父大笑接口道:“咱们帮主真不愧是神机妙算,你瞧,网口一张,大鱼小鱼纷纷投进,蔡堂主刚刚逮走一名红衣少女,老夫接班不过半个时辰光景,居然又给老夫擒获一名年轻的俊小子……”

  上流那条船已渐拢近,船上人这时接着问道:“这小子重要性如何?”

  白头翁申堂主甚为起劲地道:“还用问么?当然错不了!这小子曾在到处打听那个红衣女娃儿的去向,而那个红衣女娃儿既经蔡堂主认出她就是芙蓉仙子第三女徒,这小子你想还会是个普通人物么?”

  对面船上那人这时感慨地说道:“是的,咱们老总这一着的确了不起。他经金阳堡主人云龙狄建义之手公布了那幅伪制的金谷宝图,虽然有头脑的人不难想象或辨认出它是一幅赝品,但是,好奇心是人的天性,大家不免这样想:倒看姓秋的这厮有几个脑袋,居然敢在老子面前耍这种把戏!先看看去!将来回头再找这厮算账不迟!而这一带,正是赶去峨嵋九老洞的必经之途,人非大罗神仙,在咱们老总这种缜密的构思和安排之下,只要生出想去九老洞一察究竟之心,谁能幸脱?”

  文束玉听了这番话,不禁益发佩服那位鬼谷子胡其用的先见之明。

  鬼谷子胡其用说得一点不错,四幅宝图凑合起来所显示的峨嵋九老洞实在太简明了,世上那有这等便宜事?所以鬼谷子胡其用所拟的对策是:在未判明对方的图谋之前,最佳的应付方法便是敬而远之,不向九老洞赶去,见而不惑,静观其变!只可惜夏红云个性太强,偏偏不肯采纳鬼谷子之忠告,以致落得今天这般惨状,结果一起坠入歹人之奸计,孽由自造,夫复何言?

  白头翁申堂主当下接口道:“是呀,但愿如此便好,否则如不幸有人漏网,将来狄建义老弟那份活罪如何生受。”

  对面船上那人笑着道:“这就是申堂主的多虑了,老狄现在已经是本帮的三级护法之一,他只要一心跟定咱们老总,当今还有谁敢动他一根汗毛?”

  文束玉听了,又是暗暗一阵心惊。

  以入云龙狄建义在过去江湖中那份不算太小的名气,以及这一次为该帮所建之奇功,结果在该帮还只能排上一个三级护法的名义,由此足证这个什么帮的组织之严,已达相当不可轻视的程度了,那么,文束玉猜忖道:这位帮主又是怎生一号人物呢?

  船身现在继续向前移动了,只听船尾上的白头翁申堂上提高声浪道:“是的,王堂主……再见了!”

  “申兄再见——”回答弱不可闻,似已去至七八丈之外。

  文束玉瞑目调息,他希望能像前次落人百穴老狐手上时那样侥幸,表面上昏迷如醉,实则功力无损分毫。

  小船仍在江面上破浪前进,船篷上亦在的的达达地响个不停。

  文束玉缓缓侧过脸从舱口偷偷望出去,天空中昏暗如故,雨势与风浪均较先前为烈,但是,小船溯流而上,平稳而迅速,始终不见船尾那位白头翁申堂主有气衰不继之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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